《风月上钩》卧长松

104、第一百零四章

　　等两人来到经书阁的时候，宿梦之已经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他没有当即表明来意，而是对纪怀卿道：“可否请纪兄先回避一下，让我单独与玉长老聊聊？”

　　纪怀卿面色微怔，他看了一眼玉皎尘，征得对方示意后，才行礼告退。

　　待到纪怀卿离开后，宿梦之突然对玉皎尘躬身作揖行了个大礼，哀切道：“还请玉长老救纪兄一命！”

　　这话说的新鲜，玉皎尘虽然猜出此人的目的，但还是不由得笑了：“此话怎讲？”

　　只见宿梦之言辞恳切不似作伪：“玉长老过去六年不在小云千山，故而有所不知，纪兄身中‘贪嗔痴’三毒已久，以往晚辈虽与纪兄往来密切，却从未起过疑心，而真正让晚辈觉察有异的，正是在那日家师的寿宴之上！”

　　玉皎尘若有所思的看着宿梦之，半晌后，才不咸不淡的开口道：“起来说吧。”

　　“多谢玉长老。”玉皎尘虽然表面上温其如玉，长了一张乱人心曲的脸，但真当宿梦之与其直面的时候，却深感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如神祇之于蝼蚁，似嵽嵲之于尘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玉皎尘轻飘飘一声“起来说吧”，宿梦之只觉如获大赦，他悄悄松了口气，方才直起身来。

　　玉皎尘睃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细细道来。

　　宿梦之以为玉皎尘上当了，当即心下一喜，言语间却更加谨慎了，他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神色凝重道：“自那日寿宴之后，晚辈为此事一直坐立不安，思来想去之后，觉得将此事告知玉长老最为稳妥，一来，玉长老是纪兄的师尊，定不会袖手旁观，二来，小云千山之内，唯有玉长老有理由、有能力与下毒之人抗衡，因为这毒……”宿梦之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玉皎尘：“……是寒掌门种给纪兄的。”

　　如果不是十分不待见这人，玉皎尘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他闲适的抱起臂，一脸玩味的模样等着宿梦之图穷匕见。

　　宿梦之猜不透玉皎尘这般神色是何意思，但此刻已是跋前疐后，再无退路，便只能硬着头皮道：“玉长老恕晚辈无礼，实非晚辈有意冒犯，但此事千真万确。”

　　玉皎尘似是饶有兴致，他竟耐着性子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宿梦之半真半假的说道：“那日在师尊的寿宴上，九婴发狂之时，寒掌门曾使出一招‘万重山’，不知玉长老可有印象？”

　　万重山，乃修仙界至高仙法，虽名为万重山，实际只有三重境界，突破这三重境界，哪怕踏遍仙门百家，也难寻敌手。

　　第一重境界，见山是山。

　　此境界若成，便已经胜过修仙界大半数人了。入此境界者，可将各类武学仙术融会贯通，即便再难的心法，也能巧妙化为己用。

　　第二重境界，见山不是山。

　　修行到此境界者，虽未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却已经能够百毒不侵，因为修行第一境界时，若稍不注意便会走火入魔，故而能顺利堪破第一重的，便不会再受心魔所扰了。但此境界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更有甚者会也因为不得法门，而在偏激之下散尽一身修为，落得个万事到头都是梦的下场，故谓之见山不是山。

　　第三重境界，见山还是山。

　　修成此境界者，则色、受、想、行、识、智皆远超常人，届时便可抛却一招一式的束缚，风雨雷电，乃至空气中一粒漂浮的微尘，都可作为制敌利器，算得上真真正正真的肉体凡胎筋骨重塑，魂魄精识天人合一。

　　此三重境界，层层递进，似一鲜衣怒马之少年初识世间之玄妙，所见所闻皆新奇无比，继而迷醉于这纷繁六界之内，若无法堪破，则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般，终生不得其法，如能悟透，则知所见一切斑驳陆离不过是诡怪假象，终于能安坐红尘里，将自身融于天地俗世之中。

　　当然，以上都是虞松潇杜撰的。此人及尽编造之能，写出了这么个神乎其神的仙法，只是具体如何修炼，话本儿里并未提及，因此玉皎尘并不知道这‘万重山’到底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因此玉皎尘也没回答宿梦之，只是不辨喜怒的说了声：“继续。”

　　宿梦之见玉皎尘这般反应，还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语气便没有方才那样拘谨了，而是言之凿凿道：“玉长老修为高深，便应当知道，这‘万重山’修炼之时，需拔除三毒，即贪、嗔、痴，否则极易被功法反噬。”

　　听到此处，玉皎尘暗自慨叹道：虞松潇真是太能编了……另外也觉得这宿梦之说话实在是啰嗦了些，便催促道：“捡重点的说。”

　　宿梦之还以为玉皎尘听急了，便直言道：“依晚辈所见，寒掌门并未拔出贪嗔痴三毒，而是将其转嫁到了纪兄身上。若三毒加身超过了自身的承受之力，便会逐渐失智，久而久之则神识全无，彻底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玉皎尘冷笑一声：“那依你所见？”

　　“玉长老恕罪！”宿梦之状似忧心如焚：“晚辈并非罗织罪名，而是有案可稽！否则晚辈一无名小卒，得罪小云千山的掌门于我有何好处！”

　　玉皎尘气定神闲的看着宿梦之，心说唐风境心思阴暗狠毒，他的徒弟竟比他还要谲诈多端，扯谎居然扯的这般真心，也算是个人才。

　　玉皎尘抱着看好戏的的心态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的证据是什么？”

　　宿梦之沉声道：“证据有二，其一便在纪兄右耳后，那里有一处形状似星芒的印记，玉长老见多识广，想必定然知晓，只有受三毒六欲之苦焚身耗神者，才会出现此等印记。而颜色越深，则代表中毒越久。”

　　“噢……”玉皎尘声音沉静道：“其二呢？”

　　“其二……”宿梦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借此给自己增加胆量一样：“其二便是寒掌门自身了，晚辈曾有幸读过‘万重山’的心法，只不过晚辈资质平平，才不曾修习此法。但晚辈却清楚记得，想要拔除‘贪嗔痴’三毒，先需舍得一身名利，否则人欲作祟，邪念当前，三毒无法尽除，可寒掌门却仍身居掌门之位！想来寒掌门也知此二者不可兼得，但在权财诱惑之下，这才攫金不见人，每每生出‘贪嗔痴’三毒，便转嫁到纪兄身上，由其代为承受。”

　　“那照你所说，我的小徒弟又不是傻的，怎会乖乖任由寒掌门将‘贪嗔痴’转嫁给他呢？”

　　宿梦之面色凝重：“玉长老忘了不成，贵派有一圣物——五色石。”

　　玉皎尘笑的意味深长，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原形毕露了。

　　宿梦之的说法是，若借用五色石之灵力设下一咒阵，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三毒转移到纪怀卿身上，如此一来，寒风度既可以免受三毒反噬，又能名利双收，可谓一举两得，而他之所以选择纪怀卿，便是看重了玉皎尘常年不在门派中，纪怀卿又与人疏离，不喜交集，故而无人能发现的了。

　　玉皎尘觉得此人为了五色石，能绕这么大个九曲十八弯，此份心机实属不易，他也不忍撕破这人的伪装，便不疾不徐的问道：“那依你所言，应当如何解决此事呢？”

　　宿梦之知道越是关键时刻越不可冒进，因此便沉住气，以退为进道：“这……恕晚辈无能，晚辈只是粗略的读过‘万重山’的心法，也未曾见过五色石，因此不知要如何破解三毒转嫁之法。”

　　玉皎尘见他装的辛苦，便顺水推舟道：“此事归根结底还在于那五色石中的白石，想来若是要彻底解决此事，还需从白石上下功夫。”

　　宿梦之眼中精光一闪：“玉长老有何高见？”

　　玉皎尘状似无奈道：“没有。”

　　宿梦之见状有些失望，思忖片刻后，沉吟道：“可纪兄中毒已久，不能再拖下去了。”

　　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玉皎尘决定送客。

　　“既然小友待我那小徒弟一片赤诚，此事便劳烦小友再多费费心，只要能救我那小徒弟，玉某义不容辞，若是想出什么好主意了，可随时来我派中寻我。”这话说得婉转，但宿梦之却听懂了，他知道今日不能直接将自己准备好的法子说出，不然太过明显反而惹人怀疑，便顺势道：“玉长老折煞晚辈了，此事虽与九霄派无关，但我与纪兄情同手足，定然责无旁贷，待我想出了主意，再来拜会玉长老。”

　　宿梦之以为，今日这趟不虚此行，他已经在玉皎尘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人虽喜怒不形于色，但为了自己的徒弟定然会与寒风度生出隔阂，届时自己再略施小计，这五色石便唾手可得了。因此，为成大事，不可急于一时。

　　玉皎尘颔首敷衍道：“有劳了，多谢。”

　　待宿梦之走后，玉皎尘才走出经书阁，见纪怀卿果然在不远处等着自己，便欣慰的对他招了招手，待纪怀卿走进之后，玉皎尘轻车熟路的拨开纪怀卿耳后的发，欲瞧瞧宿梦之说的那个星芒印记。

　　这点动作对于玉皎尘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以前比这再亲昵的事都做惯了的，但此刻在纪怀卿的记忆中却从未与师尊这般亲密过，当下便从耳根一路红到脖颈，还有往领口深处蔓延的趋势，他下意识闪躲开玉皎尘的手，不自然道：“师尊……怎么了？”

　　玉皎尘的手停在半空，纪怀卿此刻的反应有些难得一见，便引得玉皎尘越发想逗弄他，于是他直接伸手捏住了纪怀卿的耳垂，并勒令道：“不许躲。”

　　果不其然，纪怀卿几乎红透了，他肤色本就如白瓷一般，染上红色之后，便在原本清冷无匹的气质上多了几分撩人的冶艳，端的是摄魂夺魄，勾人心思。

　　眼前这点画面自然勾起了玉皎尘的一些遐想，他久未与小神官欢|好，结果一念走神，手下便失了轻重，纪怀卿皱眉喊了声：“师尊？”

　　玉皎尘回过神，看向纪怀卿耳后，确实如宿梦之所说，有个星芒状的印记。

　　玉皎尘心下微诧，他自认对小神官极为熟悉，这人浑身上下每一处玉皎尘都了如指掌，甚至比他本人还要清楚，纪怀卿身上绝对没有这么个印记，即使是在前几日，也不曾出现过，他伸出手指摩挲了两下，发现这印记居然抹不去，玉皎尘当下便有几分疑惑。

　　纪怀卿见状疑惑道：“师尊？怎么了？”

　　玉皎尘思忖片刻，沉吟道：“徒儿这里怎么生了一颗痣？”

　　纪怀卿不解：“耳后生痣有什么不妥么？”

　　玉皎尘叹了口气，煞有介事道：“左耳痣，好运势，右耳痣，有情痴啊……”

　　纪怀卿原本还一脸认真的等着玉皎尘解释，却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混账话，他当即便有些羞恼，拍开玉皎尘的手，气咻咻的就要离这人远点，玉皎尘笑的没心没肺，他跟在纪怀卿一旁，故作神秘道：“别急着走啊，想不想知道宿梦之方才与为师聊了什么？”

　　纪怀卿语气冷硬：“不想。”

　　玉皎尘暗自好笑：定然是小神官那股子口是心非的劲儿又回来了。

　　他就这么吊着纪怀卿：“也不是什么秘事，你若想听，我说与你也无妨。”

　　纪怀卿都懒得看玉皎尘：“不必了，确实不想。”

　　玉皎尘：？？？

　　他一把拽住纪怀卿不让人继续走了：“没关系，你若开口问我，为师自然会讲与你听的。”

　　纪怀卿莫名其妙：“师尊，弟子确实不想听。”

　　玉皎尘有些吃味：“你就不想知道宿梦之与我独自待了那么长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纪怀卿真心实意道：“不想啊。”

　　玉皎尘心都凉了半截……在他印象里，小神官不该是这个反应的。

　　纪怀卿还在恼这人方才逗弄自己，因此没好气道：“师尊还有事么？若没有别的事，弟子就去练剑了。”

　　玉皎尘哭笑不得，最终只能摆了摆手，无奈道：“去吧，仔细着手上的伤。”

　　纪怀卿点了点头，对玉皎尘行了一礼，转身去寻九婴了。

　　玉皎尘内心五味杂陈，暗忖着自己在小神官心里的地位，不会被九婴取而代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