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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孙尚丙 ...

  •   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春日的黄鹂,啾的一声,扑展着翅膀从他的左耳飞窜进右耳。
      羽翼扇动的气流刮向一颗尘封千年的心脏,耸耸刷下一些冰霜飞屑。
      梁汉庭站定,扭头看着她,头一次生出与凡人辩驳的心思。
      他肯定道:“书中还有一句,叫作君子追求大信,而不拘泥于小信。”
      闻言,王银蛾噗嗤一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缓缓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类比可知,小信不守何谈大信?何况,我问你吃没吃过早饭,于你于我并无实在害处,但你为何要匡我?”
      “……”
      梁月庭被堵得彻底说不出话,一张冷白玉脸渐渐染上一抹绯色。
      这个凡人有一副好厉害的牙齿!
      梁月庭心中升起一丝沮丧,但隐约有一股不服的战意在心底轰鸣作响。
      未待他多想,忽然一只软绵的素手牵住他袍袖一角。
      等他看过去,王银蛾已飞快地收回了手,说:“我还未吃早饭,一起去!”
      说罢,不给他迟疑的机会,王银蛾已跑向一个卖早餐包子的摊子面前,笑脸和摊主说话。
      梁月庭这才发现,他们原来已经走出深巷。
      王银蛾买了包子,抱着两只纸袋飞快地跑回来,语气稍急地问:“你吃素还是吃荤?”
      “我荤素不忌。”这时他倒实话实说了。
      王银蛾笑弯了眼。
      梁月庭意识到什么,眼垂了下去。
      好不容易磨蹭到私塾门口,王银蛾率先一步拉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一个书童打开门,迎两人进去。
      文嫂初次见到梁月庭时愣了愣,又看向王银蛾一眼,心中了然。
      俊逸儿郎总是格外引姑娘家挂念。
      文嫂朝书童招手,书童恭谨地将书桌上的一叠考试卷递给梁汉庭。
      “做完这些试卷,及格后便可入职。”
      文嫂示意了王银蛾一个眼色。
      王银蛾赶紧走到她身边的空位置坐下。
      文嫂风淡云轻地瞟她一眼,问:“会下棋?”
      王银蛾摇头。
      文嫂笑说:“我教你。日后你在私塾工作,认字读书如有遇到难题一并请教其他夫子。”
      于是一个下午在胆战心惊的战棋厮杀和旁观梁月庭考试中度过了。
      “好了。”
      随着一道温润清冷的声音,白子落定,将棋盘内的黑子吃了个尽。
      王银蛾哀嚎一声,沮丧地看着棋盘中被打得惨不忍睹的黑棋,流下一颗眼泪,哀戚地看向文嫂:“说好的教我下棋,怎么尽追着我打?”
      文嫂嗤笑一声,招呼书童将那试卷拿过来,展开,一目十行。
      渐渐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到后来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不错,是个肚子里有家底的家伙。”
      言罢,朝王银蛾一笑,再看向梁汉庭道:“你通过了。明日便来入职吧。”
      “多谢。”
      “对了,我得事先告知你,在私塾教书的月例不多,每月仅有半两银钱。”
      “无妨,能有一容身之所便是在下之幸。”
      文嫂点点头,随后命书童送梁汉庭出门。
      等人影走出了回廊不见踪影后,她才从茶杯的水面里抽离视线,扭头看向正悠悠喝茶的王银蛾。打趣道:“你不去追?”
      王银蛾微一挑眉,慢慢搁下茶杯,笑着说:“不急,反正他明日要来私塾入职。我现在追着他出去,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你是真心?”
      王银蛾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
      一到秋天,整个卷烟城的桂花树次第开放。又恰逢秋风爽朗,满城弥漫着浓浓淡淡的桂花清香,从巷头到巷尾,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栽种着一棵桂花树。
      从人家院墙外经过,衣裳便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桂花清香。
      直到回屋,那阵桂花清香久久不散,满室除了墨香和古书陈旧的味道又多添了一样桂花的清甜。
      梁月庭抱着一摞书卷走向桌案,将书整齐地放置在案几的右上角后盘腿坐下,开始研墨,批改一个班级的作业。
      他现在是私塾的一名夫子,每天要教三堂课,管理一个班的学生。
      私塾里共有三个班,分别归属三位夫子管理。
      而他接手的班正是之前辞职的夫子管理的。
      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情绪直白而热烈,突然面对敬重的夫子离开,而来了另一名新夫子的事,一开始许多学生都难以接受。
      有几个学生上课时总仰着头不看黑板,以朝上的鼻孔表示对新来的夫子嗤之以鼻。
      梁月庭便拿起学生名单,找到那位学生的名字,柔声提醒他。
      “孙尚丙,上课请认真听讲。”
      “你管我呢!”叫作孙尚丙的学生突然暴怒地拍桌而起。
      本应书声朗朗的教室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王银蛾刚从另一个教室出来,狐疑地看向这间教室。
      梁汉月庭察觉到有人靠近,嘴唇动了动说:“好了,我们继续。刚才讲到——”
      话音未落,只见孙尚丙像头受伤的小豹子冲向门外,“啊!”孙尚丙与正要进屋探情况的王银蛾相撞,两人皆摔了个跟头。
      王银蛾捂着摔痛的膝盖,想要叫住孙尚丙,但对方已擦着眼泪跑走了。
      梁月庭快步走来,扶起她,神情却有些复杂,甚至有一丝落寞。
      正以为王银蛾要责怪他教导不力时,却听对方对教室里的一群小孩子说:“你们还记得这个月末有考核么?再不学,怎么回去和父母讲成绩——”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顿时停下,一阵兵荒马乱的收拾声响过后,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立刻端正身板,殷切地望向梁汉庭。
      梁月庭微微睁大眼,扭头看向王银蛾。却见她笑眯眯地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瞧吧,只要拿捏了这群小屁孩的软肋,一个个乖巧如待拔的萝卜。
      这个人可真是焉坏——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梁月庭忽的抿唇,掩去嘴角一丝笑意。
      王银蛾见局势安定下来,便道:“夫子先安心教学,孙尚丙的事确实复杂,等上完课再详细和你解释。”
      梁月庭颔首,重拾讲桌上的书卷,缓缓念道:“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这是何意?”〔注1〕
      见此,王银蛾轻手推门离开,转身去找孙尚丙。
      在私塾中转悠了大半圈,她总算在一丛修竹后面找到了孙尚丙。
      孙尚丙正一个人抱腿坐在大石上哭,身上的书生袍沾满了灰泥和草屑。
      前面不远处是一条人工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王银蛾担心他想不开,于是悄无声息地靠近,不知是孙尚丙哭的起劲没注意,还是懒得理会她,总之埋在双膝里抹鼻涕。
      “喏,给你。”
      王银蛾轻手拍了下他,把对方吓得直打哭嗝呆愣愣看着自己,忽然她叹了声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牛角糖放到他手上。
      想了一会儿,才说:“哭完了,就回去上课。”
      孙尚丙浓眉大眼,此刻正垂着鼻涕泡,听她这样说,连忙一吸鼻子倔强道:“我不去!我讨厌这个夫子!”
      “为什么?他难道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他挤走了柳夫子。”
      “谁说的?”王银蛾瞬间端正神色,严肃道,“柳夫子是要回乡省亲,一走大半年,梁汉庭替她代课几个月而已。”
      “啊,是么?”孙尚丙的声音心虚地低了下去。
      “那当然,我要是梁月庭,定被你给气死——”说着,王银蛾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果真将十一二岁的孙尚丙给唬住了。
      他着急地问:“银蛾姐姐,你不舒服啊?那我怎样向他请罪?”
      “我不知道,但估计他不会和你计较。”
      孙尚丙抽噎一声,语气坚决:“可我伤害了夫子,一定要向他道歉。”
      王银蛾提议道:“你可以课后找梁夫子道歉。”
      “好,”孙尚丙撑起身站直,拍了拍衣裳的灰尘草屑,一扭头,忽然瞧见王银蛾从背后掏出一个本子,右手拿着墨笔正在上面勾勾画画。
      未了,抬头对他说:“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处境,但是你犯了教规,冲撞夫子、逃课,所以我给你扣了两分。”
      “哇!银蛾姐姐,你没看见,我刚才很伤心么?”孙尚丙一脸的不可置信,委屈巴巴道。
      谁料,王银蛾微微一笑,伸手轻敲一下对方的脑门:“我这人讲法理,不讲情理。好孩子,乖乖回去上课。”
      这边厢的场景被一人纳入眼中,收入耳中,忽然嘴角生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逝了。
      “夫子,学生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突然,一个穿着白色书生袍的少年走到书案前,躬身道。
      梁月庭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撤走灵力,将一大一小的谈话摒绝在外。
      回神淡笑道:“请讲。”
      而另一厢,王银蛾和孙尚丙正往回走,忽然一阵柔和的清风与她们擦肩相过。
      她心念一动,回身望了望,心道奇怪。
      孙尚丙果然没有骗人,在下课后立刻找到梁汉庭,真诚地向他道歉。
      梁月庭当时想,王银蛾猜测人的心思可真准。
      但有一事尚不明朗,于是他道:“我初来乍到,也是第一回当夫子,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你们多多提醒。”
      孙尚丙道:“夫子客气了。是之前尚丙不懂事,冤枉了夫子。”
      “之前教导你们的夫子一定是个高风亮节的人。”
      “那是,她真的很好。”
      于是在孙尚丙叽叽喳喳的话语中,梁汉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孙尚丙对他任课的反应最大是因为这个。
      在早些时候,孙尚丙家里算是私塾中所有学子中最差的那个,家里根本供不起他上学,父母又认为识得几个字就行,便要送他到城里的铁匠铺里当学工。
      但孙尚丙又天资聪颖,成绩每次名列前茅,得知父母的决定后突然一病不起。
      之前的那位夫子得知此事,念及他确有满腹才华,于是分出自己的月俸供他读书,一供就是三五年。
      今年春季,孙尚丙的父亲意外发了财,那位夫子才不再替孙尚丙交学费、学杂费。
      孙尚丙家里很感谢这位夫子,就要送一笔钱财给夫子但被拒送回来,不久后,这位夫子就告辞离开了卷烟城。
      夫子离开卷烟城这事,孙尚丙之前并不知晓,直到听说新的夫子任课来,他才明白,自己最敬重的夫子不是生病而辞职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孙尚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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