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十一号客栈

46、第八年8

　　病床上的人面色苍白，身材消瘦，肉眼可见的皮包骨头，仅一天的时间，他似乎沧桑了许多。

　　时晏进门看到他的第一眼，眼眶瞬间红了，他不敢看向顾珺芒，转过身来看向楚稷。

　　这是楚稷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泪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的，现在已经在医院了，会好起来的”。

　　时晏哽咽点点头，走了近一些，但是楚稷握着他的手，清楚地感知到他在发抖，他不由得握紧了些。

　　“小芒”，时晏小声地喊了一声，床上的人并没有反应，楚稷搬来了椅子，示意他坐下来，慢慢等他醒来。

　　没有多久，时晏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有动作，是顾珺芒醒了，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时晏，他无奈笑笑，问道:“这大半夜的，你过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过来，你怎么办呀！顾珺芒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时晏拉着他的手哽咽说道。

　　怎么样？顾珺芒迷茫地看着他，两人良久无话可说，时晏知道对上他的眼睛那一刻，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可是他还是不甘心，裴珩，裴珩呀！我好恨你，你为什么把这么阳光的人，折磨成现在毫无生气，一心寻死模样。

　　“时晏，我好累呀！”顾珺芒虚弱地看着他，他真的好累呀！整整八年了，他这一路走过来无不煎熬着，他坚持不下去了，他有过无数次想要一走了之的想法，可是这个世界上，他留恋的太多了，他不舍得走。

　　他走后，时晏怎么办？干爹干娘会有多难过呀！许哥呢？他还没有见到许哥的孩子出生，他还没有看到张甲拿到影帝，他还没有见到厉城拿到最佳导演奖，也不知道厉城和薛钟两人现在怎样了。

　　可是他真的好累呀！

　　好累呀！这句话不断萦绕在时晏耳边，他知道顾珺芒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山枯水尽了。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就算不为任何人，就为了我”，时晏还是很难以接受他说出来这句话。

　　顾珺芒深深地看了他一样，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起，“其实我早应该在二十年前死的，那年除夕就应该死的。”

　　这八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紧绷着，怎么会不累呢？他也是熬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了。

　　这四年来，谁都不好过，顾珺芒更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是因为时晏四年前的一句话，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他坚持了四年。

　　时晏也是知道这句话，为了他，活下去，这句话时晏说了四年了，四年前他拉住了顾珺芒，这一拉便是四年。

　　现在时晏知道，他已经拉不住他了，或许让他离开也是一种自由，何必困于这一躯体之中，行这碌碌无为的事。

　　可是，现在他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呀！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呢？

　　时晏不愿。

　　“对不起！”事到如今，顾珺芒无话可说，唯有最无力的道歉。

　　两人好久没有话语，时晏早已经泪流满面，他抬了抬头，不想在顾珺芒面前流泪，就离开了房间。

　　楚稷揽过他，给他带上一顶鸭舌帽，让他任由在自己肩膀上哭泣，这样脆弱，伤心得肝肠寸断的时晏他没有见过。

　　樊潇和时梦也来到了医院。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时梦心疼地看着他，安慰说道。

　　顾珺芒眼里含着泪水，仰起头笑了笑，“干爹干娘，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一直照顾我。”

　　“谢谢你们一直让我在爱的包围中长大，让我感受到家的温暖。”

　　“唉！等你好起来，就过来干妈家里好不好，我们也一直很喜欢你，星星经常说要让小芒当她的亲哥哥呢”。时梦眼里闪烁着泪光。

　　“谢谢你们。”

　　一直让我觉得我的母亲也应该像你一样，爱着我的，我也一直以为我的母亲是真的爱着我的。

　　她曾经舍身救我，就是爱我的证明。

　　“其实我知道的，我的妈妈并不喜欢我的，她憎恨我，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想着把我弄死，可是又把我生下来。”

　　“生下来的时候，就想把我掐死，可惜，我还是被你们救了下来。”

　　“我是顾长安强迫她生下来的产物，她恨我夺去了她的自由，她恨我这辈子都将她困在顾家，对呀！这样的我怎么不可恨呢？”他自顾自地说着。

　　“不，不是的。”时梦抱住他，“不是的”。

　　“就是呀！在那些日日夜夜，她将仇恨写在纸上，一遍一遍地诅咒我怎么不去死，恨我为什么活着？”

　　“后来，她有了柠溪，我以为她也会想憎恨我一般憎恨柠溪，可是她却期待柠溪的到来，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个新生命的喜欢。”

　　“为什么？”

　　对呀！为什么呢？

　　这个只有林枫笑和顾长安知道了。

　　生下顾柠溪后，她产后抑郁，曾无数次想要自杀，只要一看到顾珺芒，她就像是发了疯一样，对顾珺芒拳打脚踢，恨不得将他打死。

　　幸好顾家家大，顾长安就和她一起到国外疗养，就这样疗养了三年，她的病情总算稳定了。

　　那年冬天，顾长安原想将孩子接回来一起过个团圆节，她见到顾珺芒后，也没有过激的行为，反而愿意和顾珺芒亲近。

　　也就那段时光，顾珺芒一直以为他的母亲，是爱他的。

　　除夕傍晚，一家在海边篝火，她看着波涛汹涌的海水，看着正在嬉戏的顾珺芒，抑郁发作，诱哄着顾珺芒到海边玩。

　　就是这样，带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海，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让顾珺芒活着离开这片海。

　　一个巨浪将两人打散，顾珺芒命大，遇到了游玩的游客，将他带了回去，而那个深爱孩子的母亲留在了大海里。

　　顾长安将她的死怪在顾珺芒身上，对他恨之入骨，懵懂的顾珺芒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母亲，为什么会失去母亲，当然是因为救他这个落水的孩子，毕竟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之后，他一直将母亲的离开怪在自己身上，懊悔自己当初不贪玩就不会失去母亲。

　　林枫笑站在门外听着他的责问，为什么呀！天下真的会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呀！

　　“你看了那边笔记本了？”没有疑问，顾珺芒一定是看到了，他一直小心翼翼藏着的另一本笔记本，他不想让顾珺芒看到。

　　没错，里面都是聂依依对顾珺芒的控诉与憎恨，恨他为什么活着，恨不得顾珺芒早点死掉。

　　在国外疗养的三年，她写满了对顾珺芒的恶毒诅咒，只是没有想到，这个诅咒真的灵验在他的身上了。

　　“这本笔记被杨家发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丢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杨家的人拿走了，他现在真的很懊悔当初怎么不把笔记销毁了。

　　顾珺芒释然笑了笑，“没事了，干爹干娘，你们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即使外面闹得这再怎么热闹，都没有媒体报道出现在顾珺芒的位置。

　　院长也很识趣地给顾珺芒安排了一处很有隐私的休养区，都已经敲打过其他人，禁止泄露顾珺芒的任何信息，大家都口风都很严实，毕竟顾珺芒身边站着的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

　　深夜，疗养区很安静，顾珺芒也已经将他们打发离开，现在的他很喜欢一个人待着。

　　裴珩站在病房前，透过门缝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脸色煞白得可怕，他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裴珩想起了四年前的顾珺芒也是这样的，那会的他差点死掉。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珩眼里已经蓄满了眼泪，这样的顾珺芒他已经见过两次，两次都是因为他裴珩呀。

　　他裴珩罪孽深重呀！是他害顾珺芒三番五次深陷危险，是他害了顾珺芒这一生都如履薄冰，是他毁了顾珺芒，他原有大好人生的，都毁在裴珩的手中了。

　　他这辈子的罪是赎不清了。

　　顾珺芒呀！你要恨我就恨我吧！我现在只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你要我干什么都行，干什么都行。

　　不自觉间，他跪在了地上，祈求上天让顾珺芒好过一点。

　　裴珩踉跄起身，时晏捉着他的衣领把人拽了起来，狠狠的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有数拳打在他身上，专挑易疼的关节打，可是这样，并没有让时晏解气。

　　裴珩挨了几拳，嘴角挂着血丝，自嘲地笑了笑，并不在意时晏打他这事，因为他该打，时晏要是打得严重些更好了，裴珩心里暗暗地想。

　　医护人员看见闹事，赶紧过来把人拉开。

　　裴珩擦了擦嘴上的血，看着耳红脸赤的时晏，悲伤地看着病房里一动不动的人，顾珺芒，你快起来看，你的好哥们打我了，你也起来打我呀！别睡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人，没有出声狡辩，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病房里的人，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了，顾珺芒我知道你以后都不会再想见到我的，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半步了，我的错谁都原谅不了。

　　你要过得开心点呀！网上那些污言溃语我已经帮你清除掉了。

　　顾珺芒，你要过得开心点呀！好好的，知道没有，吃多点饭，看你瘦的，现在不当演员了，不用在意身材管理。

　　我也没有什么身份说你，我这个卑劣的臭水沟老鼠，最后一次看你都是脏了你的眼，幸好你睡着了，没有看到，不然那样有多恶心你的眼睛呀！

　　再见了，顾珺芒。

　　很遗憾，到最后还是不能喊你一声小芒。

　　时晏挣脱了医护人员，摆了摆衣服，恢复以往冷静自持的模样，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挖了裴珩的眼睛，抽了他的血，活剥生吞了他，“裴珩，你这个大烂人”。

　　“哈哈哈哈哈！”裴珩惨淡地笑了笑，对于他的辱骂毫不在乎，反而觉得很好笑，心想这应该是时大少爷第一次骂人吧！这生疏的劲，还没有顾珺芒骂的痛快，顾珺芒你快起来骂我一顿吧！算了，你也不想看到我。

　　“顾珺芒，你这个禽兽，天怎么不收了你呀！”说着扯着他的衣领，向他的腹部又打了几拳。

　　正当他还要打裴珩的时候，楚稷捉住了他的手，把失控的人拉了回来，拥进怀里，温声安慰道:“阿晏，这里是医院”。

　　时晏看着他，眼眶不禁红了起来，松开了手，似乎认命了低下了头，跟着楚稷离开了。

　　这一幕无疑是刺痛了裴珩的眼睛，心里如刀割般疼痛，看着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你说，如果他和顾珺芒的故事开始的好一点，会不会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