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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瀛洲客(三) ...

  •   玉清山在凤麟洲南,距离泽源不过五六十里,山上的玉清紫府是有名的清修之地,灵韵深厚,百年间出过三位得了道的真人,据说连瀛洲仙门也要给几分脸面,通真会也是由玉清山牵头才得以顺利举办。

      山下的天河县行人络绎不绝,各地慕名而来的人排到了几十丈之外,城门口守卫放弃了巡守,恨不能贴进墙根给人腾位置。

      大集延伸到山下,城里各处来个苍蝇都没地落脚,热闹非凡,借势的商家小贩恨不得摆出蟠桃会的架势,各显神通地推销着自家的“琼浆”和“仙丹”。

      宋演戴了顶帷帽,牵着一匹老马艰难穿过拥挤的大街,在他身后打扮得跟个叫花子似的道人倒是悠哉,不知道从哪弄了头杂色毛驴,竟还怪乖顺。

      本以为仙人大显神通,有个什么御剑的本事,能带他一日千里,没想到自己大清早满心雀跃地赶到会合地点,迎面和一头驴面面相觑,那驴嘴里嚼着树叶,四平八稳地屙了一地,还吊着嗓子冲他叫嚣。

      “你这什么眼神?”道人甩了甩他独具特色的头发,露出一双平整的眼睛,眼珠黑沉,却盛着笑似的,竟然不老也不丑,“能跟得上我的宝驹再说话!”

      该“宝驹”着实展现了静若饿驴动如疯驴的“神骏”,宋演缀在他身后,跟紧了也不是落远了也不是,对仙会的期待活生生降到了谷底。

      好不容易颠到了天河县城,宋演拖着疲惫的身躯,死活不愿意再缀在驴子后面:“高人,前辈,等会儿到了客栈好好洗洗吧,您不会平时就跟您的宝驹同眠呢吧?”

      道人坐在驴背上,老神在在:“着相了不是?行走坐卧形不在,我道我仙神自来,小伙子,你还得练。”

      宋演皮笑肉不笑:“有味儿。”

      道人:“……”肤浅。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挤兑,经过一个小茶摊,几个嗓门嘹亮的男人正在那里喝茶闲聊——估摸着是哪个店面里扛活的伙计,身上沾的各种白的黄的粉末。

      “您听说了吗,说是这回来赴会的有十多位瀛洲的仙人呢,到时候玉清山说不定祥瑞遍地,就连咱们这儿庄稼长势都要好上不少。”

      “嗐,哪就那么玄乎,前年素庭真人问道长生,玉清山下百十来号人等着看七彩的祥云,结果您猜怎么着?什么都没见着!老天爷该刮风刮风该下雨下雨,仙人们的事,到底跟咱们老百姓四面不挨着。”

      “吁吁——可不敢背后议论仙人,保不齐就有那神通广大的,一会儿引雷劈你!”

      “怎么着,仙人难道尽盯着咱们这平头老百姓看?看你天赋异禀,收你入门当徒弟去哩!”

      几声笑闹过后,那唯一一个没出声的汉子满脸向往地看向南山,宽阔的额头下是一双小圆眼,显得异常憨直:“孙哥说的是真事哩,上回仙山来人,俺哥就是根骨上好,被仙人选中,上了仙船去瀛洲了。”

      “哈哈哈哈哈吹呢吧,冯二看着老实巴交,竟也说胡话,还上仙山,做梦去的吧!”

      又是一阵笑声,那小眼睛伙计脸憋得通红,众人不听他的分辨,转而寻了个其他的话题扯去了。

      宋演放慢脚步,疑惑道:“仙人还会千里迢迢来这儿收徒?”

      那道人稳坐驴背,像是听到蚊子放了个屁。

      听不到回答,宋演正腹诽这老东西突然装什么深沉,却听得身后人开了口:“也许吧,不过惺惺相惜不只是英雄见英雄,毕竟……人的作用可大了去了。”

      那声音低沉,却莫名带上了些肃肃,如同封印的妖刀乍见了天日,一度让宋演怀疑究竟是不是道人开的口。

      “哎,你杵着不动干嘛,还洗不洗了?”不着调的语气依旧,方才的锐气仿佛只是个错觉。

      宋演用手压了压帷帽,一边继续向客栈前进,一边不动声色道:“说得也是,仙山眼高于顶,若非玉清山的几位真人能在他们当中说得上话,人家怎么会屈尊来这儿。”

      “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十大仙门傲得跟眼睛长天灵盖上似的,哪里会理会别洲的人和事,估摸着就是天材地宝一送,瀛洲来了几个日子快过不下去的小门派而已,”道人眼睛一眯,“行了,别用你那一套来套话了,小小年纪学点什么不好……想问什么问呗,我还能不告诉你?”

      “你是什么人啊?”

      “你猜?”

      宋演:“……”有个白眼不知道该翻不该翻。

      “得了,高人,问你个正经的,”宋演压低声音,“地脉是什么?还有那雾瘴是怎么回事?”

      道人闻言跃下驴背,有些新奇地凑上前。

      宋演被那味道熏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了几步。

      “怎么问这个?你是遇着什么了还是……”道人站直了,又跟犯了什么病似的抬头看天,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哦对,我忘了,令尊在泽源县司来着,向来官家的消息都要快些,嘶,云深泛青,日现灰斗,约莫是真要起雾……”
      “地脉啊,唉,谁也说不好那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寻不得,又无处不在,起雾……大约就是天灾吧,不同于其他灾难,它对人与仙一视同仁,不因为谁的本事高谁就能躲得快,万物为刍狗,当真是妙。”

      宋演有些意外:“那怎么叫地脉,谁起的名?”

      “不知道,”道人坦然道,“千百年都这么叫,不过跟一个地方脱不了干系就是了,观星殿平地脉有一套,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特殊的,摆在那儿让你看,外人也无从学起。”

      又是观星殿,宋演沉吟半晌:“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是根骨?”

      “诶,可算问到了一个好问题,”道人使劲拽了一把犟在原地不肯走的驴,没拽动,又转身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宝驹”蹶子一尥三尺高,差点磕了高人的牙,“要修行入门,必须要有根骨,就是引灵气入体的通道,有这个通道才能洗经伐髓,根骨有好和不好,就相当于通道的阻塞度、宽窄等,这都是先天决定的,好与不好都是天定。”

      “那没有根骨呢?”

      道人似乎全心全意跟驴犟上了,随口道:“入不了仙途呗,不过世上无根骨的人少见,就像人身上生来少了块骨头,都是意外的事,这回玉清山应该有能测根骨的法器,你要真是万里挑一,说不定能当场捡个师父。”

      宋演帷帽下神情滞了一瞬,他已经从三个人嘴里听到了“根骨”这个词,这老道显然是最外行的一个,可是根骨需要测……这竟然近乎于常识,那么昨晚在崖上一口道出他没有根骨的人会是什么人呢?眼睛比仙器还好使!

      最奇怪的是他娘,瀛洲门派的兴落,神秘观星殿的本事,竟还提到了观星殿下朔望台,那些奔走各处平地脉的仙使们都是无根骨之人。

      岳兰舒病病歪歪,眠浅又多梦,一天汤药不离口,父子俩呼吸重了都怕惊着她,这样纤弱,她还能是什么仙山上的仙子下凡吗?

      等回去问问好了,至少比这脏道人靠谱,亲娘有什么好瞒他的!

      玉清紫府大门洞开,来来往往登记的小童笔墨恨不得抡出炒菜的架势,仙人贵人有车驾相迎,凡人贱人排了到山脚的队。

      长长的队动起来却并不慢,时时有人灰头土脸地折回来——企图浑水摸鱼没混过去的。

      那大门像是两个世界的边界,仿佛只要一步迈过去,就能触到更高一级的天,那里信息和俗世天壤悬隔,人间的风停留在山脚,仙人的云高不可攀。

      宋演摘了帷帽,洗去一路风尘,又变得香喷喷起来,而他旁边的道人那副尊容一点没变。

      宋演看他一眼都觉得伤眼,只觉得腰间带着的那颗珠子都有味儿。

      “我是来干坏事的,洗那么干净岂不是留下把柄,他们认出我了怎么办?”

      这回没有遮挡,宋演总算能完完整整送他一个白眼:“您当您牛得美名遍瀛洲啊,被抓到了别拉我下水,我跟您不熟。”

      “嘿嘿,老道我是真觉得你这小子有意思,你对仙人没多大敬意,上这儿来做什么呢?”

      上这儿来做什么?宋演想了想,笑道:“我发现对着生人倾诉是有种松快哈,其实也没什么,大概一是为了解惑,二是为了求药,解惑的事就听天由命吧,仙人遍地,但凡能求得一点强身健体的药我都心满意足了。”

      道人疑惑:“强身健体……小伙子你虚啊?啧,就这点追求,怎么不求点别的?”

      宋演不去理会他的调笑,自顾自道:“我给我娘求的,老是莫名其妙地晕,什么圣手也都请来看过,都说是体虚,多少年了都没起色,看能不能弄点仙药治治。”

      道人一愣,看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复杂。

      排队登记处终于到了他们附近。

      “引津令在左,验灵气在右,伸手,有灵气,过!”

      宋演紧张地搓了搓手汗,道人看出他的疑虑,乐道:“你只管上前,老道我不骗人。”

      骗不骗都无所谓了,大不了被赶下山,宋演心一横,把手放到那块漆黑的石头上,不多时,上面划过一丝荧白的光,腰间放珠子的地方微微发热,他咬了咬牙,额上出了汗。

      “过!”

      宋演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在这种场合蒙混过了关,也算是开了眼了。

      前面登记的还有几个人,一道身影却不偏不倚地映在了他眼中,那人手上一柄白玉骨的拂尘,穿一件素白的道袍,约莫是为了方便,腰间束了两掌宽的黑色束腰,显得又懒散又干练,两相撞下几乎衬出了些贵气。

      从宋演的角度看过去,那人满足一切他对“仙人”的幻想,与这凡尘的嘈杂格格不入。

      轮到他了,宋演这才发现“仙人”手上拿着一张金灿灿的什么,道人也走过来,乐了:“死引津分上中下三等,那是上等,上头都是真金呢,来头不小啊,怎么混迹在这儿排队?”

      仙人一下子落了凡尘,不仅俗还俗得很贵,宋演如是想道。

      道童看到那封引津令,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敢问阁下是?”

      “小道青崖山梅竹月,有劳小友。”

      温润的声音传出,周遭忽地一静,低声交谈的都齐齐哑了火。

      道人有些意外似的眯起眼。

      宋演却一时间心跳如鼓,仿佛回到了他将要一脚踏空的断崖边。

      这声音……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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