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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浮生一梦(五) ...

  •   她抓住了,他的手。

      云轻白瞧着元锦,少见地愣了会儿。
      他走过万界,经历人世浮沉,数不清的女子,甚至男子倒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他从未看过一眼,一直以来都是漠不关己地擦肩而过。

      可身前跌倒的是元锦,他还未思考,身体就抢先一步,半跪在她面前。

      对上那双狡黠的明眸,云轻白看见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眸上,亦映出转瞬即逝的担忧。

      瞳孔不可置信地骤缩,他起身倒退两步,连带元锦半身往前脸朝地倒下,可到最后她也没放开手。

      “能不能陪陪我,一刻就好。”元锦仰头,“一刻之后,我放你走。”

      云轻白摸不透自己在想什么,竟然答应了她的要求,重新半跪,任她捉着他。

      不曾想,她得寸进尺,还抓住他的另一手,然后领着他捂住她的耳朵。

      而她冰凉的手覆在他手背上,五指穿过指缝,像十指相扣。

      “.....云轻白。”她声音极快又极低地唤了声。

      随后她猛地闭眼,接着悄悄睁开一道缝隙,观测他的反应。

      他冷漠如常,却并没有反驳。

      这助长她的气焰。

      她的手放佛温暖一点,双颊更烫似火,嗓子紧张到尖细:“云轻白!”

      这一声,像是昭示闸门开启,称呼如洪水源源不断:“云轻白!”

      “云轻白!”
      .......

      她不期待他的回应,只自得其乐地叫他的名字。

      不再是叫师父,也不是云华尊者的尊号,而是云轻白这个名字。

      好似叫了,他就能属于她。

      直到叫九声,元锦松开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剑穗。

      剑穗精巧,银丝编织的骰子里镶嵌血玉一点红,下坠流苏飘逸,与元锦在现世中为他打造却未送出的生辰礼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月里,云轻白经常看见她坐在床前,借日光打络子,遍银丝,打磨血玉,灵巧而熟稔地制作出这剑穗,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结出一层薄薄的茧子。

      “云轻白,我取你不少符箓,这剑穗送你,算作赔礼。”

      元锦不等云轻白答话,便擅作主张将剑穗系在他腰间。

      系的时候全程低头,不敢看人,只那熟透的耳垂暴露她的羞怯。

      “我知国师无剑,你就当普通配饰佩戴吧。”

      说完,她别开头,云轻白看见她露出的左脸,雪白的小脸上五道红痕浮肿,颇为触目惊心,一看就知道旁人故意掐的。

      “一刻钟已到,你可以走了。”
      系完剑穗,正好到约定的一刻钟,元锦抿唇,最终还是依言放云轻白离开。

      她听见衣裳细微的摩擦声,余光瞥到云轻白站立的影子,心知长乐宫留不住他。

      失落地抱膝,然而左脸突然暖意流淌,灵力温驯地流往四肢百骸,红痕肉眼可见地消下去,被华盖砸疼的腰酸痛渐消。

      她惊喜地瞪大眼睛。

      “殿下,冬日寒冷,坐地上容易寒意侵体,受风着寒。”云轻白打横抱起她,走到散落符箓的床榻边,将她放到柔软的被子上,“身体要紧,请殿下勿要使性子。”

      云轻白纵然忘记前尘,却还是无法彻底忽视她。

      元锦痴痴望着云轻白的背影远去,忽地扯来被子盖住脸,在不大不小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滚。

      在云轻白跟前藏头露尾的贾元锦一头扎进被子,和元锦来了个诡异的对视。

      只见她双眼发绿,乌发如把八爪章鱼乱舞,颇有几分孤魂野鬼的阴森之气。

      要是寻常人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而元锦单停顿一下,又翻身滚到床榻的最里面。

      贾元锦对她迷了心窍的表现气极,咬牙切齿地恨恨道:“他的傀儡符被父皇解开了!”

      元锦晓得她因为云轻白会占卜她为灵女而恐惧,掀开蒙面的被子安慰道:“傀儡符解开与否,影响不了大局。”

      贾元锦急得团团转,反复高呼:“元锦,你被满脑子情情爱爱蒙蔽了!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他会预言你是灵女,你会被祭天!”

      元锦从开头就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应该说是你的身体会被祭天?”

      贾元锦一下卡壳,她鼓起腮帮瞪元锦,随后泄气地滚进被子里,闷声闷气道:“......我经常做预知梦。”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贾元锦从出生就开始做梦。

      她小时候没意识,自然不明白那些跑进梦里的画面代表什么,后来有意识了,她发现梦中的事儿与现实竟然一一对应发生,才晓得自己做得预知梦。

      预知梦奇特,若是有心人知晓,父皇也护不住她,所以她隐瞒得很好,但如今身体都被人夺了,秘密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义。

      贾元锦慢吞吞地吐露秘密:“我曾经梦见天降暴雨,日日不停,人们多说是神明为爱人哭泣。于是万民请愿,求国师占卜灵女下落,平复神明哀伤。最终国师占卜我是灵女,要将我祭天。”

      元锦琢磨过味儿来:“所以你绑回国师,是希望他无法做出占卜。”

      贾元锦摇头:“我本是想除掉他的,可临到头却想,如果我这样做和那些献祭我的人,有何区别?”

      “元锦,我不希望有人被献祭,如果有两全的方法就好了。”

      但她明白,天下哪有两全的好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落,元锦捡起一张散落的风符撕碎,把贾元锦的头吹得人仰马翻,径直吹出殿外。

      “元锦!”贾元锦怒发冲冠,生龙活虎地闯进内殿,“你混蛋!”

      元锦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笑吟吟看她:“之前就想试一试,符箓能不能伤你,看来是能的。”

      “哼!”贾元锦生气甩头,“我不要跟你说话!”

      “那可不行。”元锦捻起一道火符,威胁地朝她挥了挥,“你得告诉我,你从小到大,所梦到的全部预知梦。”

      ——

      乾清宫。

      云轻白刚走进去,埋首案牍的老皇帝就发问:“爱卿的东西取回来了吗?”

      云轻白作揖回:“取回来了。”

      老皇帝揉揉疲惫的额头,絮絮叨叨:“纳兰刚遣人来禀报宝锦受伤,你二话不说要出门,把朕吓了一跳。后来解释是忘记重要的东西在长乐宫,怕宝锦无知玩弄法宝反伤自身。”

      他叹了一口气:“是朕对不起你。纵容宝锦闹脾气,把过目不忘的爱卿糟践的连法宝也忘记拿走,匆匆离开长乐宫。”

      云轻白:“陛下多虑,是臣忘记取回法宝,是臣的错。”

      老皇帝露出淡笑,眉眼间的疲惫散了几分:“爱卿,你不知道,我刚捡到宝锦那年,她才两巴掌大,如今一晃眼就变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苍老的手掌抚过禀告天灾频出的奏章:“时间飞逝,孩子长大,朕也老了,不知还能守天下几年。”

      ——

      京都地龙翻身三日后,北地突逢暴雨洪水肆虐的消息传回京都。

      满朝哗然。

      许多大臣连夜翻开祖训,上折子请老皇帝命国师进行灵女占卜。

      更甚者,民间出现传言,说灵女已经出世,正是老皇帝如珠似宝娇宠的宝锦公主,贾元锦。

      流言越传越广,不多时就传进深宫。

      连长乐宫的宫人也背着元锦,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经常被到处能乱窜的贾元锦听见,她听得满肚子火,逢人就骂:“愚蠢的凡人!”

      可愚蠢的凡人听不见,唯一能听见的元锦就遭了殃,不仅每天要面对流言和旁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还要应付贾元锦对旁人接连不断的痛批。

      多件事挤在一堆,搞得她脑子嗡嗡直响,太阳穴肿胀地酸涩,好在一宫女前来禀告,说是纳兰贵妃前来拜访。

      贾元锦一听纳兰贵妃的名头,立时闭嘴,好似生怕被贵妃听见,只因她小时候得贵妃教导,皇家公主要谨言慎行,端庄淑雅,做闺阁女子表率。

      她凑到元锦耳边,轻声细语道:“快把殿内的瓜果花生收起来,免得贵妃娘娘触景生情。”

      纳兰贵妃的儿子因误食花生突发恶疾而逝,纳兰贵妃便从此见不得瓜果花生,贾元锦将她禁忌喜好记得清清楚楚。

      元锦照她所言行事,瓜果花生刚撤下去,纳兰贵妃就走进待客的外殿。

      “宝锦,先前你挺身而出救下本宫,本宫还未谢你。”她招手命宫女捧上一匣珠宝,“珠宝不值钱,你将就着用。”

      元锦见礼谢过,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去看珠宝,可当看到那捧着珠宝的宫女,她不禁眉心一跳:“纳兰公子?”

      来得宫女竟是男扮女装的纳兰侓延。

      外男进后宫乃大忌,但兴庆宫是例外。

      自十年前纳兰贵妃的儿子夭折,老皇帝便降下恩典准许纳兰家的小辈进宫时常看望贵妃,所以上次去兴庆宫,纳兰侓延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

      但离开兴庆宫,纳兰侓延的自由极受限制,更别谈擅自去看望一位十六岁的公主。

      长乐宫他无正当理由是来不得的。

      纳兰侓延第一次穿女装,还是在心爱之人面前,他窘迫得抬不起头,只埋头辩解:“我怕再传出流言蜚语对你不好,就装作宫人。你可别误会,我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元锦看出他的羞涩,垂眸随意拨弄匣子里的珠宝,冷了声调:“多此一举。”

      纳兰侓延的芯子是陆延。

      元锦对这个师弟的态度一直以来称得上疏离,甚至时不时在他师父文修尊者面前上眼药。
      扯张教化大旗,说担忧他性子桀骜难驯,恐惹大祸,文修尊者闻言便将他扔到思过崖上面壁思过。

      她做这事儿没避人,陆延应当晓得。
      若她晓得一个如此坑她的人,她恨不得双倍奉还,可陆延还是傻傻地跑上逍遥剑锋,同她聊八卦流言,谈修炼心得。

      而今忘却前尘,原身还是他的讨厌到极点的死对头,他竟重蹈覆辙。

      元锦不免携嘲讽:“本宫与纳兰公子清清白白,旁人看见也只会说公子又来找事,遮遮掩掩反而不妙。”

      “你,你不识好人心!”

      宫女打扮的纳兰侓延姿容曼妙,减损了横行京都小霸王的嚣张。
      感受到她的冷淡,他缓缓抬眸,眼尾微红,更添一分琉璃易碎的脆弱。
      他无论在现世还是在浮生一梦,都是阿谀奉承里长起来的人物,到底心性未定,受不得挫折。

      但紧跟着骄纵出的傲气袭上眉心,他将匣子扔到她脚边,精致华丽的珠宝叮当落地。

      “我鬼迷心窍才会担心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刁蛮公主!”说完,没等纳兰贵妃,自己转头冲出长乐宫。

      纳兰贵妃挥退准备上前收拾的宫女,亲自弯腰拾起一步摇交到元锦手中:“那孩子喜怒皆形于色,但胜在心思单纯。宝锦,过往种种我这个做姑母的向你替他赔个不是。”

      贵妃以为元锦是因为往事迁怒纳兰侓延,于是从中说和:“这步摇是他亲手选的,想来你也看出他的心思。前些日子他知晓流言后,便当即托我来看望你,还拍着胸嚷嚷只有他能欺负你,是我有所顾忌方拖到今日来。”

      言及此,贵妃被逗笑:“他尚未懂男女之情,可说完那句话后就眼巴巴地补充,如果你愿意,纳兰家会护你。”

      元锦杏眸晦暗不明,沉默地打量被塞到手中的步摇,上缀梨花朵朵,清雅出尘,和贾元锦的风格南辕北辙。

      如果不是知道陆延性子急,守不住秘密,她当真会误以为他机缘巧合下也没失去记忆。

      她避开贵妃慈爱的目光;“娘娘,宝锦福薄,配不上纳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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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浮生一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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