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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藏弓 ...

  •   大约每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都是从君臣和鸣开始的。

      元和帝的登基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坎坷。但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能登基,大约就是他的臣子团比较过人。

      而徐霁的父亲徐象枢是臣子团最过人的那位,他是大魏朝最年轻的状元,是读书人紧盯着的标杆。

      可徐象枢身上并没有寒门世子的教条和酸儒气,反而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升迁的速度快的吓人,仅仅两年就混到了三品大员,是除了丞相太傅之外文管集团的顶尖。

      元和帝刚登基时,只有十三岁,太后亲持玉玺,垂帘临朝,外戚干政,皇帝唯一有的权利大约就是免礼平身。

      直到元和帝十七岁,才拿到玉玺开启了亲政,至于这拿到玉玺的过程,其实算不得光彩。

      元和七年,徐象枢进宫面见太后,请旨回乡,在太后拿出玉玺的那一刻,他竟是挺身骤起,一把夺过了玉玺,死死的抱在自己的怀里,快的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太后大约被这么明目张胆的阳谋给震惊到了,没来得及反应,早就等在外面的皇帝亲卫一拥而入,元和帝雷厉风行地把太后囚禁,对外称在宫外颐养天年。而后奉徐象枢为帝师,凡事都要求教,事必躬亲,尊崇有加。

      徐象枢跟徐霁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甚至还有点骄傲,他说:“霁儿啊,跟你爹学学,别抱着那堆礼仪纲常过日子。”

      年幼的徐霁刚学了点诗词,跳着脚嫌他爹丢人:“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他爹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故弄玄虚骂了句脏话:“人这一生如飘萍蜉蝣,就是终其一生也混不上史书上寥寥数笔,那些老古板整天说什么君子死节,这种死屁也不值。”

      徐象枢摸了摸徐霁的头,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为臣者,要么能死于社稷,要么死于万民。”

      可这个“不着调”的忠臣没有死于社稷民生,而是死在了帝王的疑心与猜忌里。

      最后被袁泽逼死在了诏狱,留下四句绝命诗,而后慨然赴死。

      秋坟尽取魂冤骨,鬼灯尤唱夜铜声,旦使手中有尺铁,发奸擿伏尽可杀。

      只有他那个年少病弱的儿子,因不常见人,很少人认识,在抄家时被忠心的家仆抱着逃了出去,躲过了一劫,苟且偷生至今。

      *

      徐霁大笑着抄起另一坛酒,仰起头来往嘴里倒,却因为太久没喝,十分不惯,酒液呛咳了满身。

      徐象枢临死看着并不难过,他站在监牢里,带着三四十斤的枷锁,脊背已经挺不直了,却笑着还同他说:“咱们陛下,生性庸懦,宁可求安,不敢求变。若我一死,能平世家之怒,想必大魏能安稳几年。”

      徐霁穿着粗气将酒坛放下,他仰头看向虚空,却仍忍不住发笑。

      父亲啊,咱们果然是一家人,明明看的透彻,也知进退,偏要拿这脊梁杆,守着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江山。

      可即便徐象枢亲自为他示范了如何走上死路,徐霁依旧无怨无悔地继续走上去,落得一个比他父亲还要惨的下场。

      何苦来哉。

      徐霁踉踉跄跄站起来,晃了晃酒坛,发现已经空了,他举起酒坛准备砸碎,混不吝的想:“去他妈的江山,老子不想守了,反正不姓徐。”

      可他定定的站了一会,茫然地看着酒楼下,一个小乞丐偷偷摸摸地捡了酒楼底下的一块骨头塞给了身边小狗,酒楼的看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朝他摆了摆手,一人一狗便开心地跑回阴暗的小巷里。

      刚下过春雨的天一碧如洗,市井吵嚷,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徐霁怔忪半响,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坐了回去,缓缓放下酒坛。

      *

      大军连克外辱,班师回朝,虽说是回来述职,但宫里也备好了庆功宴,凡是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连带皇子均要出席。

      徐霁站在元和帝身侧,往皇子席上扫了一眼,三个皇子都没有被封为太子,但排位竟然也不是按着年龄排位,赵景珉被塞到了最末尾。

      徐霁垂眸,果然,元和帝并没有多在意他这个捡回来的儿子,单纯是钦天监给的名头好听,放在那里当个吉祥物而已。

      自元和帝即位以来,大玥国与大魏纷争不断,时常骚扰北疆,劫掠牛羊。尹平川担任北疆军首领,屡战屡捷,大玥被迫签订臣属协议,元和帝也有了能拿出去吹吹的功绩,虽然这功绩与他基本无关,但对尹平川也算重视。

      尹平川昨天喝的酒看上去醒得差不多,看着走路挺利索了,就是看徐霁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他对视,大概是没完全断片。

      徐霁也懒得管他,但元和帝却注意到了,笑道:“尹小将军啊,你怎么一直躲着朕,你忘了,朕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徐霁心道:“是躲着我。”

      得亏尹平川虽然一根筋,但脑子也没出现什么毛病,面对皇帝的玩笑不卑不亢的行礼:“回陛下话,臣只不过经年未回京,见如此盛景,颇有些惊叹。”

      元和帝爽朗一笑:“平川常年在边疆,为大魏立下赫赫战功,虽然久不在京城,可朕总念叨着你和你父亲呐。”

      言毕朝那几位皇子招招手:“你们三个过来,和尹小将军认识下,说起来,你们是同龄人,肯定有话能聊。”

      说完又拍拍徐霁:“徐霁啊,你也是年轻人,去同他们玩吧。”徐霁应声,行礼告退,也走到台下。

      三位皇子纷纷过来,二皇子赵景端先是过来,尹平川拿起酒杯敬了一杯,赵景端亲近道:“尹小将军,你刚刚回京,对京城这些个好地方可是不知道,不若有空本王带你好好逛逛。”

      二皇子赵景端是已故皇后秦蒨的嫡子,皇后留字“端”,不求成才,只希望这个儿子能够为人端方。如今看来,这为二殿下与他母后的期待差之千里。

      尹平川:……这个好地方听上去不太正经。

      赵景瑞也不肯落后,他也凑到尹平川身边,投其所好:“尹小将军,本王那里可有好多兵书孤本,你要是想看,不若来本王府上看看。”

      这位四殿下是陈贵妃所生的贵子,从一出生就被陛下赐名“瑞”,恩宠可见一斑。

      尹平川挨个谢过,却也没应下他们的邀请。

      两位皇子见尹平川不动心,只能悻悻而归,暗地里派人打听尹平川的喜好。

      尹平川看着迟迟不上前的三皇子赵景珉,他听说这个皇子刚被从皇庄接回来,想是不敢在两个兄弟前来跟自己说话,尹平川内心叹了一口气,明明都是皇子,这位却被两个兄弟压的抬不起头来。

      可没想到这三皇子居然走上前,尹平川连忙按着礼数敬酒,赵景珉却不像他那两个兄弟一样就舔了舔杯沿,抬头就一饮而尽。眼角被酒意熏出了晕红。

      尹平川见他明明不会喝酒却要强撑,而且这一杯酒赵景珉喝的又快又狠,似乎带着些别样的情感。

      赵景珉低头,抿了抿唇角:“经年不见,令尊腿疾这几年发作得还厉害吗?年幼时在他老人家麾下学过几年,如今未能在他跟前问候,实在……实在是挂念得很。”

      尹平川惊讶,原来还有这层缘分,一瞬间有些忍不住泪:“劳三皇子记挂,家父身体还好,可今年年初受了寒,行走不便,也再不能上战场了。”

      赵景珉仰起头,又跟尹平川干了一杯,他似乎有些激动,却克制着:“以为还有机会能见到尹老将军在战场上的风采,哪怕做个马前卒,也能为将军效力。可……”

      徐霁在一旁冷眼旁观,上辈子尹平川就是这么被赵景珉纳入麾下的,没人知道,战功赫赫的北疆军首领居然是三皇子的势力。虽然其中少不了徐霁的帮忙,才更让尹平川死心塌地。

      这辈子他也不想阻止,赵景珉虽然对自己刻薄,但是对其余臣子却颇为照顾,他关心尹平川的父亲也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关心这位迟暮的老将军。

      上辈子自己活该是一回事。

      但徐霁也不得不承认,他两辈子都没看走眼,赵景珉是所有人中最适合当上皇帝的,他心有江山,却也心有万民,跟着赵景珉的忠臣良将基本都得了善终。

      徐霁近些日子替袁泽监管司礼监和东厂,求着办事的人只多不少,更何况徐霁年轻,长相温和又没攻击性,似乎比他师傅更好亲近些。

      有人试着凑上去敬酒,这位温文尔雅的执笔确实很好说话,几乎三言两语就能跟你扯上点什么关联,臣子们惊奇的发现,这位执笔好像有点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使是三两年前的折子内容,也能记得一清二楚,进而跟你聊起来当时的事情,仿佛他身历其境。

      尹平川交际完,见徐霁被包围,连忙挤开人群,那些人见尹将军来了,纷纷让出路来。

      尹平川跟众人道谢,偏头对徐霁耳语:“诶,兰泽,我瞧着这三皇子比其他两位都靠谱,有情有义,我听说他在皇庄受了很久的苦,但还有一颗赤子之心,着实不易。”

      徐霁被他说得耳朵痒,给了他一个“注意点”的眼神。

      这粗神经的人无知无觉,反而继续贱嗖嗖地说:“莫不是金窝里抱不出凤凰,狗窝里反而出真龙?”

      说完尹平川突然打了个寒颤,发现赵景珉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三皇子静静地站在那,那颗鼻尖痣殷红的好似要滴血,漆黑的瞳仁里仿佛酝酿着即将平地而起的风暴,像是狼王盯着觊觎自己猎物的对手。

      明明赵景珉没有什么动作,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表情,却让尹平川浑身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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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藏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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