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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杀权 ...

  •   徐霁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郦这般模样,觉得放开他之后,大约这位才子只有自裁一条路了。

      他忍了忍笑,坐在床边。

      李郦拼命往里退,结果撞上了不知道什么,一枚错金铃铛在他脚边响个不停,更是瞪大了眼睛,浑身毛都要炸了起来,像是冬日入彀的团雀。

      徐霁轻声细语,温和得很:“咱们打个商量,你不要喊也不要乱动,我就放开你。”

      李郦拼命点头,要多真挚有多真挚。

      徐霁拿了把小刀,把他手上的绳子挑开,一个拳头迎着自己的脸就打来。徐霁单手截下,有点无语:“你们文人不都一诺千金吗?怎么还说话不算数。”

      李郦眼中都要冒出火来,可他一个抓鸡鸡都飞的文人,根本挣脱不开徐霁的手:“跟你这种恶心龌龊的人说话算数,叫呆傻!”

      徐霁轻松制住他:“把你绑成这样,并非我意,要是我真想对你做点什么,还会等到今天才下手?”

      他叹了口气,真有点无奈:“前些日子把你从东厂捞出来,说了些冒犯的话,大约是家里老仆听了自作主张,但却也不是有意侮辱。”

      李郦“啊”了一声,想起这些天在徐霁府里见到的奴仆看着比他双亲年龄都大,徐霁要是急色,也不会放这些个老翁老妪在这里。

      以及那老仆绑自己和收拾的时候,甚至都一边看着册子一边学,实在不像是熟手。

      他这人性格恩怨分明,得知是误会一场,甚至还有点内疚,他撤回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小声道:“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可他又想到徐霁从东厂把自己救出来,却真的什么都不做,实在不符合这奸宦的作风:“那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救我?”

      徐霁给他把脚上的绳子也挑开:“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一个看不得人受苦的活菩萨呢?”

      李郦真没见过徐霁这种人:“你真是大言不……”想起这人救了自己,临了又变了口风:“你若是有什么想让我帮你做的,大可直说。只要不违背天理伦常,我……我一定尽力报偿。”

      徐霁起身,给李郦倒了杯水,却没有正面回复:“如今时局动乱,陛下少临朝,内有外戚干政,官家世家焦灼,外有大玥国频繁侵扰,虎视眈眈,庙堂危如累卵,你以为何?”

      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徐霁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两人早就相识已久。

      李郦接过了水,浅啜了一口,看着徐霁有些发愣,感觉回到了殿试问询,有些紧张,他直起身子,正色道:“国之本为君,陛下年少颇有建树,但……但如今……”

      徐霁接上:“但如今昏聩无能,你继续。”

      李郦:“呃……陛下不是求变之君,对内只能对世家步步退让,对外,倘若西北军一次战败,大约便会求和,甚至有割地之辱。因而只能放眼于三位皇子的国本之争,若贤君即位,则可更改此局。”

      徐霁看着李郦有些躲闪的双眼,他挑了挑眉:“探花郎就这点见识吗,若我让你现在破此局呢?”

      李郦舔了舔嘴唇,更加紧张:“是有解,其一,世家猖獗,但并非不可镇压。如今陈贵妃得宠,陈家势大,隐隐为世家之首。但外戚权盛,只不过是附着皇权,若陛下能狠下心来或者……”

      “或者由皇权的代言人出手,比如东厂。”徐霁又给他接上了,“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连东厂督主本人都不在意,李郦便大胆了:“其二,谗佞专权,亦可除之。诸如都御史贺林之辈,只知阿谀奉承,私下却贪赃枉法,侵吞灾银。”

      “再如袁泽等奸宦之流,恶事做尽,鱼肉百姓,但此二并无军权,若陛下翻脸,他俩便只能等死……当然袁泽已经死了。”

      “可,陛下基本没有可能对他们下手,上一个劝陛下严惩妖妃奸臣的阁老,血溅丹墀陛下却不闻不问。”话至此处,李郦眼眶见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徐霁默默,不愧是大魏的天降紫微星,李郦说的大部分都成了真。

      两年后,陈贵妃身死,可元和帝念着旧情不愿意对陈家下手,于是外戚乱朝。三年后,元和帝又执意削藩,边境动乱,西北军左支右绌,大玥进犯,割地十二城,方止息。

      虽然李郦一直吞吞吐吐,但意思传达得很明白,现在的动乱全都是因为皇权而起,也能因为皇权而停。

      虽然皇帝不出面,但东厂——这个直属皇帝的机构可以出手。

      上辈子徐霁确实出手了,赵景珉坐上太子之位后,徐霁以东厂和司礼监为基,骤然向世家翻脸,同时罗织罪名,将那几个跳得厉害的蚂蚱送进了诏狱,朝野皆震,徐霁却也两头得罪,众叛亲离。

      李郦偷偷窥望徐霁,他今天说的话足够自己死上三次,说都说了,不如就咬牙一起说清:“要破此局,唯有以权杀权,若陛下不能,那便由东厂来!”

      徐霁拊掌而笑:“果然是探花郎,好一个以权杀权!但我有三问,你若答来,我就应你。”

      “第一问,若东厂无故出手,陛下得知,降罪下来当如何?”

      李郦呆愣住了,他急道:“可以在暗地里……”

      徐霁打断了他:“第二问,若打压世家,世家遇外敌,反而更加团结,向东厂施压,我当如何?”

      李郦更不知所措:“这……”

      “第三问,若惩办奸佞,奸佞谄媚,反而构陷东厂,我又当如何!”

      李郦彻底没有话了,他确实从未考虑过这些,做这些事的风险太大,他只想如何用长刀斩断阴霾,却未想过刀的下场。

      徐霁低笑:“这有什么不敢回答的,世人大都标榜君子死节,却不若死于社稷万民。你不是在东厂刑室里都言之凿凿不畏生死,如今怎么不敢来跟我说这些话。”

      李郦咬住了嘴唇,他抬头看向徐霁,徐霁也不闪不避地看向他,徐霁并没有穿着飞鱼服,只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他容貌清俊,几乎就标榜着“温润如玉”四个字长成的,似乎比李郦更像是个文人。

      如果他不是个宦官,是不是也能提笔定山河,总不能是像现在这样,在阴暗内室中朝他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小小举子透露久不见人的抱负。

      “当然,我不是什么君子。但却也想着,收拾一下这破旧山河。”

      李郦几乎要忍不住眶里的热泪,他年少成名,同行者甚众,大都是学过诗书礼易,却嘴中只谈如何平步青云,所以他只能三缄其口。

      可徐霁,这个曾经被他指着鼻子骂奸宦的东厂督主,却用一番话勾起了他不知道熄灭多少年的薪火。

      徐霁道:“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说我徐霁怕了。而是任何一场变动都离不开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你得有这个准备。”

      “李郦,我知你心有鸿志,你只需要做你擅长做的。”

      李郦站起身来,虽然身上的衣服不伦不类,但他还是双手合抱齐额,恭恭敬敬地像徐霁行了个晚辈礼,他知道徐霁后面未尽之言。

      ——你只需要做你擅长做的,其余交给我。

      “以前是李郦不分忠奸,这才几次三番冒犯督主,唯有负荆请罪才能消吾之过……”

      徐霁仿佛又看到了自家烧不完的柴火,连忙扶起李郦:“内疚可以,负荆请罪就不必了。”

      李郦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不行,只有这样才能……”

      徐霁指了指他因为行礼抬起双臂而散开的衣领,善意的提醒:“你走光了。”

      李郦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双手抱在胸前,双颊通红:“衣不蔽体,属实有些失礼了。”完全不记得自己这副德行主要是因为徐霁。

      徐霁指了指门外:“出门左转第一间,是客房,里面有清水衣物,今晚你住在那。”

      李郦急匆匆朝徐霁行了个礼,顶着那张猴屁股脸,脚下打着绊出门了。

      徐霁今天在御书房被皇帝试探,出去被赵景珉试探,回来又把这头倔驴劝好,真有些疲累了。现在也不管床上这些杂七杂八,通通都胡乱扫到了床下,刨出个窝窝把自己塞了进去便闭上眼睛。

      春风在夜晚总有些喧嚣,卷起些冬日剩下的枯枝败叶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吵得人心烦。

      赵景珉全然没有睡意,坐在南宸王府的书房里喝着凉茶,突然从梁上垂下了个脑袋,赵景珉面无表情地把一盏凉茶全泼了来人的脸上:“下来。”

      “噗……呸呸呸!”肖吉从梁上下来,板板正正站好:“是,主子。”

      赵景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你若是再想要吓我,削去的可不只是你的头发了。”

      肖吉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哦……主子您让我盯着那个奸臣,我今天可是有大发现!那奸臣果然是欺男霸女……”

      赵景珉被凉茶呛了一口:“咳……咳咳,什么?”

      肖吉忙上前替他拍背:“主子,您小心着点。我今晚上亲眼见着那奸臣房里有个身穿薄纱的男子,两人居然还相谈甚欢,旁边还摆些不知道怎么用的东西,我趁他不注意捡了一个,看下去脏了眼睛,便先回来了。”

      说摆在自己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镂空铃铛,不知碰到了何处,竟然在他手里响个不停,他茫然左按右捏,发现怎么按也停不下来。

      赵景珉脸色有点泛红,一把抓住那个铃铛,看上去有些慌乱地朝肖吉摆摆手:“行了,你自己玩去吧。”

      肖吉茫然又不知所措地离开了。临走听赵景珉又说:“这件事你绝对不能跟外人提起。”

      赵景珉盯着那铃铛瞧了半天,这枚铃铛做的很是精巧,用金丝绞成,内里中空分层,第一层里面有液体,可随动作上下流动,似是水银,再里面一层瞧不清,但听声音似有嗡鸣,受热便不住震颤。

      赵景珉虽不曾见过这物品,但猜也能猜出来这是做什么的,他皱起了眉头,上辈子徐霁并无这些癖好,还是说藏得太深不叫人察觉?

      出现在徐霁屋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还身穿薄纱,做这些下作勾当真是不知廉耻!徐霁竟喜欢这种轻浮浪荡之举吗?

      他捏着那铃铛逐渐用力,金丝变形,勒进他手心,他小时候在宫中,见惯了太监宫女对食,那时尚能守礼地转过头,再道一句“饮食男女而已”,可徐霁……徐霁……!

      如果他现在去徐霁府里,说不定还能撞上二人你侬我侬,情意深重?他几乎有点抑制不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堵得他如鲠在喉。

      赵景珉不上不下地捏着那个乱了他心神的铃铛,愣神了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打开那个放着徐霁写的字的盒子,把那个铃铛放了进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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