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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魏家耽搁了不少时辰,叶扶琉领着素秋和秦陇两个,从魏宅大门出来时,日头已经到了晌午。

      说来也巧,出门迎面正好碰着魏大回返。

      魏大回来的动静闹得大。一骑快马裹着烟尘从长街尽头疾奔而来,马蹄奔驰声中混杂着零零碎碎的骂声,沿路不绝于耳。

      直到了魏宅门前空地,魏大勒马停步,砰一声响,马背上扔个人下来。

      叶扶琉还没进自家大门,马上扔下来那人在地上滚了两滚,灰头土脸滚到她脚边,阳光下明晃晃露出一个澄光瓦亮的脑壳。

      叶扶琉:“……魏大,你怎的带回来个和尚?不是去寻郎中么?”

      “这位就是寻来的林郎中。并未剃度,只是秃了头发而已。”魏大边应答边牵马入门,
      “这厮可恶。明明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却生了副刻薄寡情的心肠!我在他门外苦苦哀求,好话说尽,他始终不肯松口出诊,非要病人亲自登门!我家郎君病成这样子了,如何出门?只得把人先带来,看看能不能医。”

      强行绑来的秃头林郎中被提溜着进了门,躺在魏家庭院的青条石地上不肯起身,恼火指天大骂,“你登门求诊,我就要破了自己的规矩,替你家主人出诊?不医!死也不医!”

      魏大解开马脖子上挂的布囊,掏摸片刻,直接扔下一个黄灿灿、沉甸甸的圆团物件,咕噜噜滚到秃头郎中面前,在阳光下金光闪耀。
      “出诊费用一块金饼!魏家说话算话,哪个空口白牙哄你!”

      秃头郎中正在大骂,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块金饼,顿时没了声音。林郎中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像是真的。又使劲掐了一下,金饼边缘掐出个浅浅的指甲印子。哎嘿!真金!

      林郎中捧着金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了。
      “病人在何处?带我过去看看!”

      叶扶琉站在廊下看够热闹,过去和魏大打声招呼,顺带把早晨魏郎君的事简短说了。魏大听说郎君险些坠楼,惊得冷汗一颗颗渗出鼻梁。
      “是我疏忽了……”

      “病人身边不能无人看顾,魏家既然不缺钱财,还是多雇请些人手罢。”叶扶琉真心实意劝了句,领着人往外走。

      走出几步,却感觉一道视线炯炯地跟过来,她敏锐地顺着视线回望,却原来是秃头的林郎中停步盯着她瞧。

      两边视线乍对上,林郎中倏然收回目光,左顾右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提着药箱快步跟随魏大上了抄手游廊。

      素秋也注意到了,悄声询问,“那郎中和娘子认识?”

      “不认识。”叶扶琉很确定,“这么澄亮个秃脑壳,如果在哪处见过,我肯定记得。”

      秦陇嫌弃道,“那林郎中贼眉鼠眼的,见主家长得好,就盯着看个不停,定是见色起意。魏家怎么请了如此人品差劲的郎中来,晦气!”

      “人品是不怎么地,或许医术好?”

      几人低声议论着出了魏家,叶扶琉还没进自家的门,迎面就被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一群娘子围住了。

      “叶家娘子,你怎么从魏家出来了。他家郎君是不是人不行了,要办后事了?”隔壁李家娘子问。

      “对啊,他家人丁单薄,就剩一个忠仆,需要乡里邻居们帮忙架灵堂办法事么?”最为热心的王家娘子问。

      奉命看护叶家的八名县衙官差,这几天和叶家生了默契,每天晌午前后过来转悠一趟,拎点赏钱好处回去。今天官差们正好刚来,齐刷刷伸长耳朵听。

      叶扶琉露点口风, “病情确实不大好,但还不至于要乡邻们帮忙办法事。刚才不是才又请进一位名医么?救救看。说不定有转机呢。”

      李家娘子嗤笑,“姓林的也能叫名医?魏家真的病急乱投医,什么都顾不上了。”

      叶扶琉听她一口喊破郎中的姓氏,显然是认识的。起了点好奇心,“怎么说?”

      “叶小娘子刚来五口镇不久,不知道不怪。”李家娘子捂着嘴笑, “这厮从前端着名医的架子,轻易不肯出镇子,出诊一次收二两金!还真有大户人家的贵人被他忽悠了,上好的青驴车把人请出山去,结果呢。不到半个月开罪了人家,痛殴一顿,灰头土脸扔回家门外!”

      “啊这……”叶扶琉无语凝噎。

      回头看了眼闭拢的魏家正门。花费一块金饼请来的郎中,她还以为必定是个名医。
      若不幸摊上个庸医……魏郎君危矣。

      门外官差们不耐烦再听妇人们的八卦,牵出了五花大绑的胡麻子,亮出两面铜锣,开始做今天的正事——游街示众。

      说来奇怪,叶家绑过去的几个窃贼,一个比一个态度乖顺,上堂认供,当堂画押,顺利地不得了,就连卢知县都啧啧称奇。

      各家娘子领着娃娃们聚拢在街边,边议论八卦边看热闹。胡麻子浑身颤抖,脚步蹒跚,越靠近叶家大门颤抖得越凶。

      叶扶琉站在门边,纤柔窈窕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胡麻子终于忍受不了内心折磨,大声哭嚎,“不去叶家!小的知罪了!赶紧把小的流放了!让小的流放去西北呜呜——”

      叶扶琉被吵得脑壳疼,和乡邻们打过招呼,提前关了门。

      今天够闹腾的,她得歇一歇。

      喧闹的敲锣游街声里,门外的各家娘子们还在热闹地唠叨林郎中的笑话。
      “魏家居然请了林郎中看病,完喽。”

      “他们家少出门,不知道林郎中的糗事。”

      “是啊,半个月前见姓林的,他可不是秃脑壳。”

      周围邻居连同官差们都知道几分内情,不约而同捧腹大笑起来。

      “看诊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总之把高门大户的贵人给得罪狠了。不仅痛殴一顿,还削光头发赶回来,啧啧。”

      “说起来,林郎中是被哪家大户削光头发赶回来的?”

      “江宁府里有权有势的大户,听说还是皇亲国戚!”

      “嚯!”

      “江宁府的大户今年都走背运啊。一家请了林大郎去看诊,另一家的国公世子被人坑了,安置美人的宅子连夜拆成平地,人屋两空,重金悬赏的缉捕令都发到县衙了。”

      “嚯!说说看!”

      “我也是听人说的。下面的后续我可不知道了……”
      ——

      浓郁的酒香从厨房里飘扬四散。

      叶扶琉取出一只荷叶边的精巧白瓷小酒壶,把梨树下挖出的陈酿倒进去小半壶,掂了掂份量,里头的酒不到二两。
      “好了,送过去吧。”

      素秋心里不安。
      “当真要送去?魏郎君都病成这样了,还喝酒……”

      “喝点酒对他的身子并无好处,但对他的心病有好处。”叶扶琉把酒壶递过去,“在木楼里没听他说,失去了味觉嗅觉,味同嚼蜡,只有烈酒还能品出一丝辛辣。他喝水都疼,为什么还忍着疼连喝两杯酒?因为喝酒让他心里痛快。”

      素秋不解,“只心里痛快了有什么用。喝酒能让身上的病好起来?”

      “不能。”叶扶琉领着素秋往门外走,“但我知道一件事。如果病人求生欲强,绝境也能挣扎回来。如果病人自己压根不想活了,活人也能慢慢地拖死。治病我不会,先让魏郎君心里痛快点吧。”

      门外的游街示众已经结束,官差们领着胡麻子回衙门,各家看热闹的人群也都陆续散去了。

      魏家门没关牢,叶扶琉推开虚掩的门,边招呼边往里走。“魏大,我给你们郎君送酒来——”

      话音未落,一句愤怒地大喊传入耳朵, “庸医!”

      “收了我家高昂诊金,你竟敢胡乱诊治?满嘴胡说八道。给我滚出去!”

      迎面现出一个澄亮的秃头,林郎中背着医箱从后院狼狈逃窜出来,边窜边喊,“我说得句句是实!你们这些大户怎么回事,有病就是有病,没病就是没病,不能讳疾忌医啊!你家郎君身上压根没病,分明是吃丹吃坏了,丹火攻心。你老实与我说,你主家用的到底是壮阳的红丹还是长生金丹……啊!”

      魏大挥舞竹扫把,对着林郎中的屁股就是狠狠一下,林郎中原地蹦出三尺高,两人一个追一个逃,魏大仿佛老鹰驱赶小鸡仔般,愤怒地把林郎中驱赶出门去。

      砰地关门巨响,魏大转身回来,愤然之色尚未消退。“叫叶小娘子见笑了。”

      叶扶琉捧着白瓷小酒壶,好奇地盯了眼门外。“果然是个庸医?”

      魏大放回洒扫庭院的竹扫把,余怒未尽道,“庸医!满嘴胡扯!我家郎君从两年前就断断续续地病,时好时坏,冬夏天差点儿,春秋天好点儿。请过多少个郎中了,都说我家郎君劳累过度伤损了身子,导致脾胃虚弱,需要滋补静养。只有这姓林的庸医,切脉查验了片刻,大剌剌开口就说,我家郎君的病症都是伪像,什么病也没有,只是吃多了丹药,丹火攻心,我呸!”

      魏大火冒三丈,“我家郎君今年才二十六,正当盛年,哪需要什么壮阳丹,什么长生丹!郎君不信道家,从不服食丹药。满嘴胡沁的狗皮郎中!”

      叶扶琉的神色有点古怪。

      她不懂医家岐黄之道,魏郎君看起来苍白虚弱,难以进食,对应了脾胃弱症没错。但咽喉多处溃破的热毒症状,听起来……确实和‘丹火攻心’四个字有点沾边啊。

      “有件事……按理来说,不该我讲。我就是多嘴问一句。”

      魏大怔了怔,“请说。”

      “你可知道,魏郎君丧失了嗅觉和味觉,进食味同嚼蜡?”

      “郎君未曾明说过,但饮食毫无食欲,我看得出。”

      “那你可知,你家郎君咽喉溃破,进冷热食有如火燎冰刺,饮水如刀绞?”

      魏大的眼睛瞪大如铜铃。“什么!”

      叶扶琉的眼睛也吃惊地睁圆了。

      庭院里鸦雀无声,两边在凝滞的安静里对望片刻——“你不知?你是近身伺候的那个,你怎么会不知你家郎君的病症?”

      魏大怒吼,“从未听郎君说过!也从未有郎中查验过咽喉!”
      他转头拔脚往后院奔,“我去问问郎君!”

      “哎,等等——”酒还没拿……

      魏大已经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

      叶扶琉把酒壶留在前院里,领着满脸震惊的素秋,慢腾腾往门外走。

      做她这行宅院生意的,笃信乡邻缘分。两家住的这么近,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见老天给的缘分厚。要多结善缘呐。

      魏郎君病得罕见,听着就不好。不管林郎中是名医还是庸医,各种可能都试一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进了叶宅大门,回自己屋前,她随手捡起地上砖块,在新长出的翠绿爬藤边划了一道。

      托人传话给沈大当家,已经第二天了。

      两百来块汉砖还埋在土里,沈大当家还没登门找她谈生意。

      说好了五天,过期不候。

      叶扶琉抱着小楠木匣,坐在庭院石桌边,继续摆弄起罕见的七环密字锁,心里琢磨着,如果沈璃不敢接手,这批好货倒腾给谁呢……

      前院木匠起身喊了句,“东家,木料子打磨好了。接口木榫子全烂完了,要打一套新的。东家看看榫子怎么打,木料子怎么接?”

      叶扶琉进屋把前几天绘好的图样拿出来,仔细指给木匠。木匠啧啧称奇,“灯台见得多了,没见过这种精巧样式的。”

      “北边大族家里流行的式样,民间不多见。后来几场战乱里损毁了许多,现在基本寻不到了。”
      叶扶琉取出两贯赏钱,放在木匠面前,“劳烦你们师徒赶个工,今天就把整套木榫子打出来,看看我画的图样子要不要改,能不能把一座灯台完完整整地装起来。”

      ——

      暮色围拢,华灯初上。

      当天晚上是个晴朗少云的好夜。

      魏大翻箱倒柜,在压箱底的旮旯里找出最小的一对羊脂玉杯,浅口平底,可容纳的份量不超过半两,不甘不愿倒了满杯酒,连同今晚的晚食呈进书房。

      书房开着窗,清风徐来。魏郎君对着窗前一轮弯月,慢慢地啜了口陈酿。

      魏大的心都揪紧了。

      “刚才去叶家拿晚食时,叶家请的木匠连夜赶工,拼起一样稀罕玩意儿。”他刻意东拉西扯,存心把主人的注意力从酒杯上拉开,少喝两口。

      “照明用的木灯台,底座不知加了什么机关,居然可以上中下三档调节高度,铜灯可以左右旋转,调节明暗。底座还加了滚轮,小孩儿也可以轻松推来推去。嘿,用起来方便得很。我问叶小娘子从何处买来的,多少钱能卖。叶小娘子说难得的孤品,有价无市。原来是叶氏祖宅留下来的古董,风吹日晒地闲置了十几年,今天才修补好。”

      魏郎君喝酒的动作一顿,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叶氏祖宅留下来的古董……”他喃喃自语了一句,问魏大,“在俯仰楼上,可能看得见新修好的木灯台?”

      魏大喜出望外,迭声道,“能看见!叶家正在试木灯台,院子里点满了灯笼,亮着呢!”

      魏郎君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间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放下酒杯。
      “扶我起身。过去看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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