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升花》鹭缇

43、第四十三章

　　他又掏出手机给杨轻舟打电话，电话却还是关机。天呢！他在内心哀嚎。他到底该怎么办？要报警吗？可报警有用吗？万一适得其反，杨轻舟只是躲起来了，反倒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办？他左右为难。

　　他只得接着找，一直找到天色从浓黑转为淡青，天边隐隐有了亮光，他已经找得筋疲力尽，汗流浃背。他累了，他实在太累了。他回家了。杨轻舟爱怎样就怎样吧，这样动辄就藏起来不接电话，不理人，他还找他干什么！他想干嘛就干嘛吧！要去寻死也不关他的事！

　　他气愤地回到家来，刚进了客厅准备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他的手机却响了一声，赶紧打开手机一看，竟是小石发给他的。

　　“我哥怎么回事？好像情绪很坏，让我立刻去找他。”

　　韩雁行看着信息，慌乱地思量了片刻，给他回了过去，“他心情不太好，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心情不好？怎么回事？”小石很快回了过来。

　　“一言难尽，我现在正在找他。你能问问他在哪儿吗？”

　　“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他说他在租赁的房子里。”小石又回了过来。

　　韩雁行却没有再回复，他把手机揣在上衣的口袋里，立刻往那座院子跑去。奇怪！刚才他去找过，杨轻舟并不在呀，他为什么告诉小石他在那儿？难道在屋里躲着不愿意出来？他很快就跑到那座院子门口，又大力地拍门，但门内依然没有回应。杨轻舟怎么会在里面呢？

　　他焦灼地伸着脖子透过院墙往里面张望，但院墙太高，他什么都望不到。他急不可耐，往后退了几步，跑跳着扒住墙头，挣扎着攀了过去，跳到了院子里，立刻往楼上跑去。

　　上了二楼，来到了杨轻舟的房间门口，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猛地推开房门，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屋里顿时亮了，他愣了一下，杨轻舟正坐在斜对门的墙角的沙发上，雪白的灯光打在杨轻舟的脸上，把他的脸照得很白很白。

　　“你来了？”杨轻舟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仿佛正在等他。

　　“是的。”韩雁行直视着他，这一刻，仿佛一切都不同了，仿佛他们刚认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刚才来拍过门，你没听见吗？”韩雁行就站在门后，离他远远的。

　　“听见了。”杨轻舟面无表情地答。

　　他这么理直气壮，韩雁行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沉吟了片刻，韩雁行才又说：“我到处在找你。”

　　“找我？”杨轻舟冷笑，“你找我干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去寻短见吗？是不是？”

　　韩雁行没有回答。他默认了。杨轻舟却又是冷笑，“你放心！我不会了。”他摇摇头，“再也不会了。”他的话很积极，神情却是万念俱灰的。

　　“为什么？”韩雁行顺势问下去。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我在乎的了。”他注视着韩雁行，满眼都是哀伤。

　　韩雁行立刻就懂了，他因为他的冷漠而受伤了。但他却讷讷地说：“我不明白。”

　　杨轻舟深深地注视着他，又冷笑，“你当然不明白，你根本没有经历过，又没体会过。可是我深切地体会过，你知道吗？人想死，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太在乎，而不是不在乎。可是我现在不在乎了，不在乎就不会失望，不失望自然就不会想着去死了。”

　　韩雁行心里有一股震动，有一阵刺痛，他直直地望着杨轻舟，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他不在乎了，他怎么那么快就不在乎了？他是在玩弄他吗？之前的那些话，是在跟他开玩笑吗？想到这里，韩雁行吓了一跳，他不应该这么想，他一定是疯了！他何必在乎他在不在乎。

　　点点头，韩雁行六神无主地说：“原来是这个意思。那我的确是不懂。不过，你能这么想就很好，人本来就不应该对生活失去希望。”

　　杨轻舟却幽怨地看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倾诉。许久，杨轻舟才又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或者是个变态？”

　　“啊？”韩雁行有点错愕，“怎么会！我为什么要这么觉得呢？我没有这么想过。”

　　“可是你怕我！”杨轻舟识破了他。

　　“我……”韩雁行有点心虚，“我什么时候怕你了？”是的，他的确有点怕他，是种无所适从、无法面对的怕。

　　“你不怕我，为什么要逃开？”

　　韩雁行无言以对，只是沉默。

　　杨轻舟自嘲地笑笑，转脸把目光投向幽暗的窗外，对着窗外，他幽幽地说：“其实，我也害怕我自己，因为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心。我也害怕这个世界，因为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我没办法左右世人的想法，更左右不了你的。”他又朝韩雁行看过来。

　　他是在控诉吗？是在抱怨吗？他就那么……喜欢他吗？那么希望得到他吗？韩雁行的心跳很快。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谁都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可是我也不想妥协。”杨轻舟又说。目光非常坚定，仿佛志在必得。

　　韩雁行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张口就说：“你对这个世界还有期望？”但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杨轻舟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慢慢地走向他，“是的，我还有期望，虽然我想放弃，但是我做不到。”他一步一步地逼近韩雁行，直到来到韩雁行跟前。他紧紧地注视着韩雁行，恨不能把目光嵌在韩雁行的眼睛里，恨不能他们两双眼睛紧紧地粘在一起。“我想过放弃的，你不知道，我纠结过，痛苦过。”他有点激动，“可是，我还是做不到。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彻底放弃？”

　　韩雁行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应该吗？

　　“你怎么不说话？”杨轻舟问：“你真的很讨厌我？是不是？”

　　韩雁行还是不说话，他不知道，他回答不上来。他心里太乱太乱了。而杨轻舟根本就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跨到他面前来，杨轻舟又继续追问：“还是说，你只是……不敢？”他的一双眼睛像是困兽的眼睛，哀求地看着他，“你也很为难，对不对？”

　　“谁都有为难的时候。”韩雁行终于说话了，“可是，有些为难可以想办法克服，有些就没必要了。”他知道杨轻舟是想要他给他一个答案，一个清楚明白的、是否要跟他在一起的答案。

　　“哪些没必要？”杨轻舟有点慌了。

　　“我们做不了主的就没必要了。”

　　“譬如说……”

　　“譬如说人跟人之间的感情。”韩雁行脱口就答了出来，“人跟人之间的缘分，这种只能听天由命的事情，就没必要了。”事到如今，既然逃避不了，那他索性就把答案给他吧。他想清楚了，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

　　杨轻舟的脸瞬间就灰暗了下去，“你的听天由命是因为不得已？还是因为不愿意？”

　　韩雁行翕动着嘴唇，他真不忍心，对杨轻舟不忍心，对自己也不忍心。拒绝的话太伤人，有时候也会伤害自己。

　　转过身去，他不愿看见杨轻舟这样凄惨的表情。他的眉头皱着，“你何必问得这么清楚呢？不管是因为什么，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当然有不同！”杨轻舟又绕到他面前来，“我相信人定胜天，你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克服不了这个困难呢？”

　　“杨轻舟！”韩雁行突然脸色一板，“你清醒一点！有些困难是根本就该去触碰的，探险家很容易死在冒险的途中。”

　　是的，这是种冒险。他必须要掐灭杨轻舟这种危险的念头。

　　“你是因为害怕冒险？而不是不愿意？是不是？”杨轻舟捉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他只觉得当头棒喝，心里好像有个捉摸不定的东西被击中了。但被击中的是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他烦躁地又躲开，“你能不能别逼我！”

　　“逼你？”杨轻舟不再追着他，他就站在他的背后，望着他的背影，神色非常悲伤。“你觉得我是在逼你？所以，你不是怕冒险，你根本就是……不愿意。”

　　韩雁行无话可说。是的，他不愿意。

　　“那么……”杨轻舟接着说：“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呵呵！”他冷笑着转过身去，浑身都松垮着，像快要散架了似的。眼睛里失去了光芒。

　　转过身来，韩雁行终于肯面对他了，“我相信你会活得很好，真的，我相信！你的事业那么成功，前途一片光明，你还年轻，还会遇到情投意合的人，还有那么多拥护你的粉丝，你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杨轻舟苦涩地笑，“我也相信！我相信你也一样。祝福你！祝福你跟乔小姐能……白头偕老。”

　　韩雁行也酸涩一笑，多么好的祝福，多么刺耳。像是一种诅咒和讽刺。这是在告别吧？既然如此，那他也不便久留了。和杨轻舟说了声“再见”，他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