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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一言18 ...

  •   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慢慢放晴了。
      北方人都知道下雪的时候不算冷,冻死人的是雪融的时候。路更滑了,学校里整天都有人呲溜一下滑倒在地,但年轻人的世界总是轻松欢乐的,摔了交也哈哈大笑,你推我一下,你搡我一回,雪团飞来飞去,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隔着玻璃窗,周凉瞥了眼楼下的欢声笑语,思绪微微游离。
      她虽然才是个研一新生,可总感觉很难融入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人生中最有活力,最自由的年华。
      本科几年,她就只有蓝心一个朋友,她们一起打饭,一起散步,蓝心不在的时候,她就独来独往。
      因为她很怕不小心看见别人眼睛里的故事,导致不可预料的结局,几乎不近距离接触人。
      桂花嫂子的悲剧,一直刻在她心底。
      如果自己当年没看见她的秘密,她可能还活得好好的,也许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绝对不再多管闲事。
      绝不。

      平时,她吃饭也在自己的书桌,从不参与女生们的八卦局。
      久而久之,舍友们都不喜欢她,觉得她因为长相出众,太过于高傲。
      特别是当其中一个舍友心中的crush男神给自己又是写情书又是送玫瑰后,她更是成了公敌。
      虽然她跟那个男生没说过超过三句话,还都是在课堂上。
      她们结成小团体,不跟自己说话,她有时候兼职晚回宿舍,她们就把门反锁。
      她只能默默回到宿舍楼的公用自习室,在黑暗中坐一整夜。
      …真是不快乐的四年宿舍生涯。
      邻班的蓝心却很理解她,她像大姐姐一样,总是默默陪伴着自己。

      很抱歉,没有能跟蓝心在同一个公司工作,买同个小区的房子,一直到白发苍苍都是老闺蜜。
      收到羽绒服的第二天,她又接到了一个包裹,一只木质音乐盒,卡片上是蓝心秀丽的字迹。
      “祝你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许蓝心”
      她很感动,随即又想到,那么,羽绒服就不是蓝心送她的了。
      那是谁?

      她思考了几天,依旧一无所获。
      既然想不到是谁送的,她一直没有穿,总觉得些微的别扭。

      但比这更令她震惊的事情是,她生日当天一起床,就发现自己有未读短信。
      这年头除了桃宝店促销,已经没什么人发短信了,所以她并未注意。
      睡前,她无聊地打开短信收件箱,眼瞳骤然紧缩。
      “雪天快乐。”

      那是江栩的号码。
      七年前,她打过去的时候,还是个空号的那个号码。
      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大脑皮层深处传来阵阵雷声轰鸣。
      她飞快地将手指上移,昨晚下大雪,她控制不住地,给那个号码发了几条无聊话:
      【叔叔,下雪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
      【我现在回来了呀,叔叔。】

      再看那人回的:
      【雪天快乐】
      周凉感觉脑袋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吃力地转啊转,费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这四个字,是回答她发过去的傻话。
      鼻腔发酸,滚烫的液体在眼中困兽一般寻找出口。
      这个人真是个好人。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开始用这个号码的。
      但是她发了那些傻傻的话语,大概总也有几十条,都是说给江栩的,都是自说自话,琐碎得很,都被他看见了。
      她当然不会真的相信江栩还能看到这些短信,只是把这个号码当做一个树洞而已。
      可这个人没有警告她少来骚扰,还暖心地回答了她。
      也许他感知到了她的孤单与无助,希望暂时地安慰她片刻。

      世上还是有善良的人,愿意借给她片刻温暖。
      只可惜,他回了这条消息,就意味着……
      她的树洞,结束了。
      在另一个世界的江栩叔叔,根本没收到它们,这本来就是她的一场梦。

      手指尖在屏幕上拨动,过了很久很久,她发出一条:
      “抱歉,我不会再发过来打扰你了。”

      ***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同学们请在下周五之前将课题作业发到邮箱。”
      新媒体应用课的曾应权曾教授敲了敲屏幕上的投影课件,托了托滑落到鼻尖上的玳瑁框眼镜,又重复了一遍:“希望大家重视,这次课题作业将占期末考试的30%分数,如果下周没有正当理由不交作业,期末考试就算不合格——下课。”
      天之骄子们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是,本来年末了,谁没有一堆活动约会,圣诞节、元旦……却还要写作业,真比社畜还苦逼。
      周凉走出教室的时候,曾教授出声:“周凉,你等一下。”

      曾教授发际线很高,个子却瘦小,脖子细长,其貌不扬,有学生戏称“龟丞相”。
      他是周凉的导师,也是学校新媒体实验室的牵头人,出版了好几本专著,性格直率,醉心学术,却不善言辞。
      “你最近好像很少在学校?”近看,能看到教授衣领上的线团,他浑不在乎形象,穿着件起毛球的优衣库绒外套就出来了。

      周凉不住宿舍,是怕又引起像本科那样的宿舍矛盾,也不想被人议论。
      她一入学,就跟曾教授说她有哮喘,容易过敏,没法跟其他同学一起住。
      她找人PS了一张哮喘诊断书,曾教授没表示什么意见,还热心地要帮她找老同学——某知名呼吸科大拿,她赶紧说病情已经稳定,先就不麻烦了。
      “嗯,快期末了,我想少花点时间在路上来回。”她将重点放在要好好学习上。

      “之前老师就跟你建议,学校有专门给有特殊情况的研究生提供的宿舍,一人一间,房租肯定比你在外头租房便宜,还能申请减免,相对也比较安全。”
      “谢谢老师,我这次的租房合同签了一年,如果提早退要扣押金的,还是先过完半年再说吧。”她低头,一副言听计从但是苦于没钱的穷学生表情。
      “其实这倒不是重点,”曾教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你学新闻的,多出去历练一下也有好处,只是现在有些风言风语。”
      曾老师似乎是不大好意思直说,只是委婉地提了一下:“老师也知道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容易受到议论,这对你们不公平,但是人毕竟是社会动物,不是活在真空里的,老师希望你好好保护自己,多加小心。”
      “哦。”周凉有点默然。

      在曾教授的眼睛里,她看见另一个曾教授站在院长办公室里,神态恭谨。
      她们人文学院院长何平是业界大牛,曾获教育部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子项目,据说快升副校长。
      因为形象谦谦君子,平时又和蔼温柔,很受女生们的追捧。
      学生大多都是外貌党颜控,曾教授就颇为逊色,时常沦为对照组。

      何院长一身笔挺西装,他身材修长,浓眉薄唇,气势迫人,完全没有平日的温和:“曾教授,我听说你有位姓周的硕士研究生经常不上课,把心思都放在兼职和社会活动上,还扯出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丢我们学院的脸,你可有了解?”

      曾教授头顶的地中海被冷白的白炽灯映出反光,他依旧不修边幅,鼻孔喘气,据理力争道:
      “人文专业的学生本来就应该多参与社会活动,一天天地关在宿舍里也不过是书呆子,纸上谈兵,岂能有益人民,有益社会?!”

      何院长似乎没想到曾教授这样护着自家学生,语重心长地摸着领带结,和气道:“老曾啊,咱们是好同事,也是好朋友,但是现在我有压力,你也要体谅一下嘛。咱们学院不是最近经费紧张,正在和几家大企业谈项目合作嘛,能谈成的话,你的多媒体实验室也能扩大一倍,设备也能更新……”
      曾教授无奈地伸着脖子:“老何,到底是什么大企业给你压力了?”

      何院长故意长长叹口气:“这你就不用多问了,也是为了你好。总之,在我的层面,听到风言风语说那位周姓女学生为了个人目的,故意去采访顾家的小顾总,扭捏作态,缠着人家。那小顾总是什么人?以后要继承老爷子基业的人,对他虎视眈眈的名门千金有多少?哪一个又是她得罪得起?别说她了,连我们……”
      曾教授头顶不住流汗,只能应了声:“那我跟她说一下。”
      又努力解释:“这个学生很优秀的,她家庭困难,一直靠自己努力,未来可期。我担保,她不会做那样的事。”
      何院长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最好是。”

      “那我走了。”曾教授明显不想多呆,他这个人什么都写在脸上。
      “慢着。”何院长想了一下,细长的眼梢闪过一丝冷光,“你这个学生,必须拿到今年的第一等奖学金。”

      “什么?”曾教授皱眉,“一等奖学金名额很少,整个人文学院都才10个名额吧?新闻系也就3个。”
      “3个还不够吗?你曾教授的学生拿到不是应该的吗?”何院长低声道,“拿到这奖学金,就证明她足够优秀,值得你保她。”
      “老何,你这样就太为难人了!”曾教授一甩袖子,愤而离去。
      ……

      曾教授没再对她说什么,只是再强调:“老师相信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大胆去做吧。有什么需要,老师随时都在。”
      周凉朝他诚恳地笑笑:“谢谢老师。”
      “哦。”曾教授抓了抓自己没几根的头顶,有点不好意思。

      走出教学楼,她顿感压力山大。
      也不知道谁参了她一本。
      那天采访的时候,徐婷莹打电话给顾杨舟,刚好被她听见。
      若说徐大小姐有暗线,报告给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一等奖学金……
      作为穷学生一枚,她自然积极打听过本校奖学金的评选方法:期末考、论文、出勤率和获得的学术奖项相结合。
      二等奖学金已经是优秀标杆,一等就像曾教授所说,全新闻系硕士研究生46人,只有三个名额。
      奖金不菲,一年有8000元。

      虽然这个数目很诱人,但她没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拿到。
      985高校高手云集,何况有约一半硕士生都是本校学生直升上来的。
      他们有相熟的老师,不像自己完全是新来的,在许多专业课程上优势大许多。
      曾教授一定是怕她压力太大,没有告诉她院长的决定,而把这重担自己扛着。
      他就这样的性子,所以头发都快掉光了。
      唉,他真是个好人。
      不通人情世故的好人,只知搞学术,不会说好听的,本来能当系副主任,结果投票没过半数。
      她不能让他难做。
      不就是奖学金吗?
      快要到的期末考试,她要用点力了。

      突然想起宿舍门钥匙放在教室抽屉里,最近总是有点丢三落四。
      她匆匆跑回教学楼,矮小瘦削的清洁阿姨正在锁门。
      “阿姨不好意思!”她比了比简单的手势,“谢谢。”
      这是一教三位轮班阿姨中的聋哑阿姨,姓罗,三十七八岁,是某位教工家属。
      那位教工前几年意外去世,因妻子还得养活孩子,学校给了照顾,让她来教学楼打扫卫生。
      有些学生懒得理罗阿姨,总是粗手大脚的,重重地甩上门,说反正她也听不见。
      但周凉同情她,还学了几句简单的手语。
      阿姨冲她点点头,让她进门。
      ***

      中午她准备回一趟出租屋。
      刚走到学校路口,就听见一把活力满满的声音:“凉凉!”
      面前女孩穿着白色毛毛外套,背着玲娜贝儿斜挎包,是何恋。
      “你怎么来了?”
      “我从家里过来要经过你们学校。我就叫我爸把我放下来了,下午不是要训练吗?据说郑老师有重要消息要宣布。”
      “有重要消息?”
      “是啊,群里说的,我估计你还不知道,咱们一起过去好不好?”何恋熟门熟路地拉住她胳膊。
      周凉假装整理包带,以最自然的动作缓缓卸下何恋的手,她不喜欢跟人身体接触,女孩也一样。
      但语气还是温和的,她很感激何恋:“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栋楼?”

      “嘻嘻,你不是新闻系吗?我就直接去新闻系大楼了,找了个男生问研一最漂亮的女生住哪栋楼,是不是很机智?”
      周凉:“……”
      何恋:“而且那个小哥哥连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既然来了,我请你吃饭,感谢你给我点那么多外卖和感冒药,你想吃什么?”
      何恋赶紧摆摆手:“不是不是,既然我过来打扰你了,我请你。”
      看周凉要开口,何恋先抢过话头:“你呀别多想,我这个人肠胃容易过敏,前两天才犯了一次胃炎,好多东西都吃不了的。既然你要配合我,那肯定是我请客呀!”
      周凉瞬间领会她的那份体贴。
      她寻常吃的食物,应该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价格。
      那倒也是,不能因为自己的贫穷,而非得勉强何恋吃不喜欢吃的东西。
      这就是和不同阶层的人做朋友的残酷性。
      ——没伞的,挨着有伞的人走,靠得再近也躲不过雨,反淋得更湿,倒不如躲得远远的。*

      “对了,我把外卖和感冒药钱转给你。”周凉掏出手机。
      “别别别,其实也没多少钱,凉凉你不要这样见外……”
      “还是挺多的。”她不欠人情。
      “不多不多,我也就叫了我平时喜欢叫的那家牌子的外卖,‘春风楼’的……一顿也就七八十块而已,真的不用啦!”
      “春风楼?”周凉微愣,“我是收到这个春风楼的外卖,但还有两家的……不是你点的?”

      “不是啊,真不是!”何恋掏出手机订单,“真的只有这一家,是不是你别的朋友给你点的?”
      周凉疑惑,她哪有什么朋友,何况又有谁知道她生病了,还给她点外卖。
      她不由分说转了500元在何恋WX上:“不管那么多了,你收下。”

      “你客气什么呀!”何恋的小圆脸都涨红了。
      她正经地开口:“何恋,我是真的愿意跟你做朋友,所以要明算账,我不会占朋友便宜。以后也是一样,你明白吗?如果你不接受,咱们的朋友就没得做,这是我的原则,请你原谅。”

      何恋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她的眼圈儿突然有点红。
      “怎么了啊?”周凉闹不明白。
      何恋抽了抽鼻子,很认真:“谢谢你,凉凉,谢谢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以前何恋也交过许多朋友。
      人人都知道她家里有钱,又宠她,她从小学就是房车接送,什么高级文具,公主裙都有,她又天生脾气特别好,热心肠,哪个小朋友问她借橡皮、进口圆珠笔、漂亮发圈,她都统统答应。
      渐渐地,她借出去的东西,再也没人还回来。
      她们头上戴着她的发饰,招摇过市,浑当她不存在。
      她尝试着问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要回她的迪士尼发圈,那女生很不高兴,丢回给她,已经黑黑的,还破了一块皮。

      “何恋都这么有钱了,一点小东西还那么计较!”
      “就是,我们天天捧着她,她就这样对咱们吗?”
      慢慢地,再也没有人跟她玩耍。
      她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自己的宝贝果然应该分享给好朋友的。
      于是,她一直都这样过了下来——慷慨,热情、活泼,她的朋友满天下都是。

      可是偶尔,她也会在心中隐隐觉得,如果她不是那么慷慨,热情、活泼,经常帮助别人,每次吃饭都买单,永远像个小太阳,有求必应,就没有朋友愿意和她一起玩了吧。
      她应该让朋友开心的。
      周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何恋紧紧抓着,手心渗出细汗。
      她微微低头,惊讶地发现何恋的眼中竟然站着一个小女孩。

      那是童年的何恋。
      穿着小裙子,呆呆站着,面色凄惶,手上抓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迪士尼发圈。
      周凉微微垂下眼睫毛,突然微笑了。
      第一次,她没卸下何恋的手。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被自己的一场雨淋湿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一言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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