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啼笑

23、降神

　　步重歌与萧徊会合后，一道前往西塞。

　　西塞地处偏远，沙漠纵横，人迹罕至。

　　头顶是灼灼烈日，步重歌和萧徊皆蒙着纱巾，步重歌问：“萧烈怎么会去西塞？”

　　萧徊道：“不知，我在义父房中发现了一个密室，发现义父在五十年前，去过西塞的一个村落。”

　　“西塞的村落？”西塞与天堑相隔不远，传闻中，数万年前大妖被驱逐至关外后，有一批百姓被“迁居”至此，他们是邪物与人类交.媾产生的后代。步重歌想，萧烈难道是在追查关外邪物一事？

　　他们二人照着地图继续往前走，头顶的烈日不知何时被阴云遮蔽，风刮得越来越劲，竟是有飞雪飘扬。

　　石山如斧凿，横亘眼前。

　　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二人站在巨大的石山面前，显得微小无比。

　　石山中间有一条狭窄的小道，步重歌和萧徊从那处进入，两边是陡峭的崖壁，逼仄压抑。

　　至尽头时，视线忽然开阔。空地正中，是一尊石刻的大蛇，蛇身盘亘，嘴巴大张，露出锋利的牙。它身后的石壁上，交错排列着许多洞窟，似是人的住所。

　　“这就是义父去过的村落？”萧徊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地图，不大确定。

　　步重歌解下面纱，她仰头与蛇首对视，雪粒在空中扬撒，这尊巨蛇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化形将她一口吞没。

　　“他们信奉的关外大妖？”步重歌说。她听过，西塞世代信奉关外邪物。

　　萧徊环视四周，道：“这地方好像许久都没有人住了。”

　　步重歌将视线从巨蛇身上挪开，往前走。石窟的门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角落上结满蛛网。她小心推开门，一股尘封的土味扑鼻而来。屋内黑漆漆的。

　　她掐诀点火，借着火光，打量周遭。里面是寻常布陈。

　　步重歌从屋内退出，萧徊一手撩去门梁上拖坠下来的丝网，道：“我总觉得此处有些不对劲。”

　　步重歌看了眼那尊蛇像，说：“且等着。”

　　天开始暗下来，四周皆是石壁环绕，只余上方一片暗蓝的天，依稀见得几点星子。

　　风从窄道里穿过，尖锐刺耳。

　　原本在和萧徊闲聊的步重歌忽然停止了说话，她站起身，面对着那堵石壁。

　　萧徊跟着起来，他听到了，风中隐约有鼓声，还有人在唱歌。不对，不是从窄道里传来的，是在头顶。

　　萧徊仰头，盯着石壁上无数的洞窟。那些洞窟的门都大开着，黑漆漆，击鼓声还有唱歌声都是从里面传来的，与啸叫的风声混杂在一起，似有千万只鬼潜藏在黑暗里。

　　萧徊抽出刀，脖颈侧的青筋暴突出来，他平生从未觉得有如此诡异又怪诞的时刻，只觉遍体生寒。

　　步重歌站在他面前，声音沉稳：“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稳住心神。”

　　萧徊嗯了一声。

　　鼓声和歌声越来越大，天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大月亮。月光涔涔，从上方流下来，照在崖壁上，只见崖壁的洞口，都站着一个披发赤身，面色丑恶，翻眼吐舌的人。

　　那些人直直地坠下，朝步重歌和萧徊围拢而来。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到底唱的是什么。

　　步重歌拿出短刀，划破他们的喉咙。她对萧徊说：“不能让他们继续唱下去。”她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甚么玩意儿，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西塞的某种神秘的仪式。若仪式成了，她无法预料会有甚么后果。

　　萧徊闻言挥刀砍向前面的人。

　　月光越来越亮，忽然，洞窟中灯光大亮。就在那一瞬间，鼓声铿锵作响，几乎是山摇地动之势。

　　步重歌转头盯着正中的巨蛇，蛇首不知何时换了个方向，竖瞳与她眼睛相视。步重歌当机立断，纵身一跃，跳到蛇首上，以匕首为笔，飞快落咒。

　　咒术已成，她低喝一声：“定！”

　　语毕，她忽觉不妙，她感受不到她体内的灵力。

　　这阵法是专门克她的！有人在暗中操纵一切！

　　步重歌从蛇首跳下，冲萧徊喊：“快出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巨蛇移动，张口朝她咬来。

　　尘土铺天盖地而来，步重歌陷入一片黑暗中。

　　睁开眼，耳畔依然回荡着方才的鼓声和歌声，同样是那尊巨大的蛇像。蛇像前，有个人跪在地上。

　　未几，那蛇像开始动弹，蛇首往前挪，停在那人头顶咫尺之处。

　　一团黑雾从蛇的瞳孔流窜而出，将那人包裹住。

　　突然，一道白光落下，蛇首被斩落，断口血流如注。

　　“鬼度！”女子厉声呵斥。

　　是阿娘，步重歌想要往前奔，可全身动弹不得。

　　步玄龄提剑，站在血海里，剑尖指着跪地的人。

　　鬼度缓缓抬起头，眼中浓黑一片。

　　“门主，您怎么还没死？”鬼度阴恻恻问。

　　步玄龄眉眼锋利，她说：“我死前也要将你这个祸害杀了。”

　　鬼度站起身，他手上沾着浓稠的血，他说：“门主，你现今杀不了我了。”虽然阵法被她打断，可他仍得了关外大妖几分力量。只这几分力量，对付如今重伤的步玄龄足矣。

　　他二人交手，血水四溅，步玄龄终是体力不支，以剑抵地。

　　鬼度一掌劈来，却见她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朝他腰间挑刺。

　　鬼度腰腹鲜血淋淋，他好像察觉不到痛，称赞道：“门主好剑法，果然是无崖子的爱徒。”

　　步玄龄脸色苍白，神色冷冷，一剑捅穿鬼度。

　　可鬼度的伤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

　　鬼度说：“这就是你唾弃的关外邪物的力量。”

　　步玄龄喝问：“邪祟入关，生灵涂炭，这就是你想要的？”

　　鬼度低声笑着，掌心黑雾涌动：“你去地下同谢煊做对鬼鸳鸯罢。”

　　地牢内光线昏暗，步玄龄整个人笼在阴影里，她骤然抬手，以血引阵，红色与黑色缠绕，阵中两人看不清身形。等一切平静时，只见鬼度躺在地上。

　　旁观这一切的步重歌已是泪流不止。

　　许久，鬼度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披散，满脸是血，十分狼狈。

　　他踉跄地走向深处，拖出一个少年。

　　那少年脚上拴着锁链，他抱住鬼度的腿，颤抖不止。

　　“好孩子。”鬼度抚摸着他的头。

　　步重歌看清了那少年的脸，刹时如雷轰顶。

　　幻境渐渐模糊，她觉得身上有甚么东西在缠绕，冰冰凉凉的，有些细微摩挲感。突然，脖颈传来一阵刺痛，酥麻意遍布周身。

　　她如坠寒潭。

　　*
　　那是步重歌从天心阁回到见空山，杀了鬼度的时刻。

　　她来到鬼度的地牢之中，地牢之内囚禁了许多少年。她只当这是鬼度的特殊癖好，命人将这些少年放出去，自己一人继续往里走。

　　地牢潮湿阴暗，寒意贴着人的肌肤，想要侵入里头。

　　步重歌盯着某处，脚步顿住。

　　滴答，滴答，头顶不断有水滴坠落。

　　她走向那处，手精准地扼住了蜷缩在暗处的人的脖颈。掌心处传来的温热，还有筋脉的搏动。

　　步重歌将崖壁的灯点亮，周围亮晃晃的。

　　她微俯身，注视着面前那团玩意儿。

　　他跪在地上，头发乱蓬蓬的，将脸遮盖住。脚下是一根铁链。

　　步重歌依然掐着他的脖子，力道加大几分。那人浑身瑟瑟发抖。

　　她迫使他仰起头，然后拨开了他面上乌糟糟的头发。

　　那是一张十分漂亮的面孔，眼睛黑亮，看向她时，目光怯怯的。

　　步重歌问：“你与鬼度是甚么关系？”

　　她看见那少年眼眶忽然红了，里头噙满泪水。

　　步重歌皱起眉。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可能揭人伤疤了。

　　她松开他，斩断了他的脚链，道：“鬼度已死，你走吧。”

　　那少年跪在地上，仍仰着脸，怔怔看住她。

　　步重歌抚住他的脸，轻声问：“不想走？”

　　少年呢喃：“姐姐。”

　　步重歌唇角勾起一丝笑：“好啊。”下一瞬，她脸色忽然冷下，拿出一个挂着骨哨的红绳，圈在他脖子上。

　　方才那副温柔模样好像是她装出来的，此刻，她气势压人，言语漠然：“不想走，那便留下来，做我的奴.隶。你若敢生旁的心思，定教你死生不如。”

　　想使美人计，她可不吃这套。一个漂亮的陌生少年，眼泪涟涟地跪在你面前，唤你姐姐。她虽然是有些怜爱的，可也没有昏头昏脑到迷了心智。

　　面前的人虽然可能只是个被鬼度迫害的无辜少年，可终归是来历不明，她不能全然无戒备。

　　狗崽子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