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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的我 ...

  •   天色未明,早朝的钟鼓还未响。
      寒气笼罩住禁城的砖瓦,逡巡着每个角落,天冷透了。

      黄门侍郎闫青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他只觉被窝里带出来的一点余温被驱散了个干净,冻得人骨头疼。
      陛下因为河东的灾情不愿意烧炭,他也只好冷着,这时候,干儿子卜山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伺候他净面。

      又拿了一把小而精巧扁口的甲刀给他修剪指甲,闫青一瞧,自己拿过试了下,握力很小,他自己亦可操作,面露喜色道:“这小东西做的精巧,从哪儿得来的?”
      卜山道:“上次公主的风筝挂在了树梢,儿子去拿风筝时不小心劈伤了指甲,恰遇柳世子,他是个菩萨心肠,赏了这个小物件给儿子。”

      闫青沉默,面带笑慢慢修完了指甲,才说:“除了他想来也没别人了,这位世子于工事水利方面是个天才。他将万余灾民带去了护国寺,之后呢,可有消息递进来?”

      卜山从袖中抽出一道细笺:“世子说护国寺的粮食只够供给半个月,让灾民休整三天,拿了余粮之后背着锅碗瓢盆回河东去。”
      “半个月?”闫青攥紧手里的甲刀,轻轻敲了敲桌子,“护国寺自北周建寺后吞并土地无数,前些年又有了因这个活佛多方经营,今又有柳世子发明的涡轮等物灌溉保温,怎可能只能供给半个月的口粮。”

      卜山又想起了自己那因为蝗灾卖了他的爹娘,低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年库中多有盈余,陛下怎么不救民?”

      闫青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卜山的头:“你真这样想?你要是真这么认为,这些年让你读的书可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莫在我这里藏拙,说说你怎么想的。”

      卜山赧然一笑:“儿子这点小心思都被干爹看透了。儿子其实是不明白那位柳世子为什么要插手河东的事,裴氏发迹于河东,河东的田地十之七八全都在裴氏一族手中,十余万灾民对于裴氏来说不过放一点蚊子血的勾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河东刚决堤时世子刚率兵抵御外敌回来,途径那里帮帮忙尚且能说得过去,如今万余灾民明明就是裴氏故意赶入京中动摇民心诋毁皇族的,裴尚书已经请旨让他的公子裴洗去平息河东的祸乱,柳世子何故在这时插手?”

      信国公带兵据瀛洲挟制三方,家眷都在京都,他本人却从不在京中长留,为的是不威胁皇权,为的是天下太平。柳世子却在此时插手裴氏的“内务”,很难不让人多想,但又太光明,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那位孟姑娘,她异想天开想修建太学一事我前几年听她说过一次,却用河东之患和陛下交易,还胆大包天砸陛下,她到底在想什么?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她去河东之后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边说着话边伺候闫青换好了衣衫,闫青道:“你想着她能做些什么?”
      卜山抿了抿唇,眼底忽而涌上来些怒气冲红了眼睛:“儿子想着决堤背后或有隐情,有些心寒。”

      闫青走出门去,只留了一句:“别让小时候那点事绊了你的路。”
      他觉得胳膊腿僵直发硬,双臂平推向前活动了下关节,院中养得黄狗出得窝来双腿前伸也活动了身子,同他姿势一样。
      闫青瞪狗两眼:“狗东西。”

      过了会儿,天是亮了,天空却像蒙了一层灰,没有一点阳光照下来,有些森森的冷意。
      武安候府中,孟春尘的大丫鬟抱了一套衣物去了前宅仆役杂居的地方,不多时有个走路带跳跃的身影朝她跑过来:“银笙阿姐。”
      虎头虎脑的,看着很健壮,是小厮七蒙。

      银笙将手中的棉袄递过去:“昨日经小姐一闹,得了些银钱,我赶制了衣服给你,我不如你金瓶阿姐手巧,你莫要嫌弃。”
      “多谢阿姐!”谢得干脆,却不大愿意接过来,挠了挠脖子道,“只是我自己有月银可以自己添置,怎好让小姐一直补贴我。”
      银笙道:“这是小姐早就嘱咐下的,你虽然是府里雇来的,我们毕竟经常麻烦你,怎好意思白用的。”

      七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到底将衣物接了过来,又嘀咕道:“六年前也是这么冷的天,还下了雪,要不是小姐捡我回来早没命了,怎么是白用呢。”
      银笙叹气道:“小姐是这么个癖好,就爱捡人玩。”

      七蒙点点头,怕她误会,又道:“免得叫阿姐无端希冀,我就是个贫贱的人,不是那等尊贵的殿下,没别的身份,莫多想了。”
      银笙道:“你是倒好了,最好咱们庄子上的所有人都是王侯将相,那么我才有富甲一方的命。”

      又道:“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同你说,小姐已经想好要同郡主娘娘断绝关系从候府独立出去,我和金瓶自是要跟着小姐走的,小姐让我问你愿不愿意跟她走?你也快到了来葵水的年纪,总不能老混在男人堆里。”
      “断绝关系?”七蒙有些震惊,眼睛却亮起来却又渐渐湮灭,没再继续说话。

      银笙道:“那你好好想想吧,也就在这两日了,早做决定。”
      她转过身去时,眼底却露出些狠色,手环在腰腹上,压住藏在衣服里的一本账册。
      她迈步走向候府老夫人罗老太太住的谷安堂正院,快到门口时心底生出些怯意,心中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于是躲到了院外不远处的柳树下,想平静下思绪。

      平心静气的过程中却见一位精神矍铄衣袂飘飘的老者从谷安堂中走了出来,穿着灰蓝的道袍,留着一把花白的美髯和胡须,竟是这侯府的主人陈雍。
      在武安候府中看到武安候实在是正常的,只是这位侯爷醉心道学,常年在凤山之中修道,银笙在候府十余个年头里总共见这位侯爷也没十回。

      等那灰蓝袍的道爷走远,她走进了谷安堂中,正房门口正见徐嬷嬷穿过垂花门走进抄手游廊中。
      这个徐嬷嬷是罗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那日胆大包天打了小姐和二殿下的人,银笙原想着京兆尹包庇老夫人情有可原,徐嬷嬷应当必死无疑了。
      皇族殿下,皮肉何等金贵?!贱民蝼蚁便是错伤也得油锅扒皮,岂料徐嬷嬷竟毫发无伤。

      她低头,心道:“这几个月里观那殿下是个仁慈的性子,或许以后也是仁慈的君父,徐嬷嬷既然没事,那么我骂了他的事应当都过去了,几个月里对他呼来喝去应当也过去了。”
      胡乱想了一通后,心神已定,此时看到徐嬷嬷,笑着福了一礼。

      那徐嬷嬷看到银笙也是笑意盈然,全没那日打人时的狠恶,盖因银笙是个识时务的,虽然在孟春尘手底下讨生计,到底知道自己是侯府的丫头,拿的是侯府的银钱,总会时不时将孟春尘的动向告知老夫人。
      徐嬷嬷道:“你这小丫头虽则一脸笑,却怎么一副好多心事的样子,这么一大早过来,是怎么了,那孟小姐又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银笙道:“昨夜小姐一夜未归,我翻找了一番,找到一样东西,心下十分震惊,不敢耽搁,这才一早过来。”
      徐嬷嬷见她说得郑重,领她进到屋中,却见老夫人正将一粒荔枝大小的丸药送入口中。
      徐嬷嬷一惊,叫道:“我的小姐,莫呛到,怎么不捣碎了服下?”

      罗老夫人确实噎了下,半杯水灌下去,又有丫头给她捶背顺气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了,翻了个白眼说:“本来没事的,都被你这一声吼给吼出事来了,这药是侯爷昨夜里给我的,须得整个吞服,才有完神之气,你懂什么!”
      徐嬷嬷笑呵呵:“是老奴愚钝了,侯爷昨日夜里回来了?”

      罗老夫人本要端庄些,却没忍住,笑露了牙,点了点头,这又瞧见立在堂上的银笙,虽然这丫头心里是向着她的,终究是个外人,不愿被她看到自己喜形于色,忙敛了笑。
      “孟丫头又惹什么事了?”

      银笙犹豫了下,到底从衣服内侧将那本账册拿了出来,弯腰双手平举起。
      这屋中暖融融的,还有些清苦的药气飘出,银笙却似冷一样,牙关打着颤说:“这是一本账册,是数年来京都郊外一处庄园的账册,占地十顷。”
      “多少?!”

      罗老夫人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倒不是觉得十顷有很多,对他们这种世家十顷田不算什么,而是孟春尘竟然在她手底下瞒下十顷田!!
      “是,”银笙深呼吸几下后,又说,“十顷全是上等田。”
      “她怎么瞒下的?!快将账本拿来给我!”

      当年云安郡主嫁入侯府,原以为永宁王好歹是个王爷,家底厚实,谁知除了一点封邑以外总共也就百顷的田产,人嫁到候府了,田产自然归到了侯府,怎么还会有私产!
      银笙道:“每年的盈利有十之一给了薛管家,想来是薛管家帮了忙。”

      罗老夫人也看到了每年给到薛长贵的记账,这个薛长贵是老爷的书童,自幼陪伴侯爷长大的,府中一应事务全经由他手,岂料竟有此等私心!
      罗老夫人刚被噎了下,血气翻涌,大吼道:“十之一,他倒是不贪!!”

      如此吼了句竟差点背过气去,慌得屋中的仆妇丫鬟手忙脚乱照顾她,她这才想起来这事都被他们听到了,等气喘匀了着急吩咐道:“徐嬷嬷,薛长贵在侯府几十年了,可谓是树大根深,你把这些使女都暂且关起来,免得走漏风声。”

      自然吓得役人们跪了一地,等将这些人都处理好了,罗老夫人才说:“银笙你是个好的,我要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后你来我屋里服侍,不必再跟着那孽障担惊受怕,徐嬷嬷拿多少月银就让你拿多少月银,可好?”
      银笙这才彻底舒缓了心神,脸上多了些喜滋滋的神色:“银笙但凭老夫人吩咐。”
      罗老夫人道:“你去将田契偷过来,不不,不是偷,去拿,本来就是我的,你去拿回来。”

      银笙为难道:“老夫人吩咐,不敢有违。只是小姐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又软硬不吃,平时看着对我们很好,其实并不信任我们,若不是她昨夜一夜未归我也找不到账本,其余的地方我也翻过了,没见到田契,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问出田契所在。”
      罗老夫人嘴唇轻微颤抖着,和徐嬷嬷两相对望犯愁了一会儿,忽然嗅到屋中清苦的药气,药气中有一缕火烧玫瑰的烟火香,立时指着雕花香炉乐道:“侯爷这修道修得真快成神了,竟如此神机妙算!这香炉里燃着的香叫玉生烟,是侯爷昨夜拿回家来的,侯爷说量少时有提神醒脑之效,若是量大了尤其药浴时能致幻,那孽障自小有药浴的习惯,银笙你拿了玉生烟混在孽障药浴的药中,到时候问出田契所在,拿来给我。”

      银笙吓得跪倒在地,哆嗦道:“老夫人,我不敢。”
      老夫人从暖烘烘的罗汉榻上走下来,握住银笙的手:“好孩子,别害怕,是她不守规矩,非是你错,大家族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小门小户,若没了规矩,哪里还有家?你且去,其余的我都会给你安排好。”
      在银笙心里那些曲折迂回的心思是属于小姐和金瓶的,她没有。

      但此刻她忽然有些脆弱与敏感,让她有种要依存于谁的渴望,心底仿佛有只懦弱的幼兽在低吟,渴望谁在风雨如晦的世道中抚摸投喂它。
      药浴这事也是她告诉罗老夫人的,小姐曾说:“外祖父期望我有祸水的资本,蛊惑住家主,以求得一世安稳。老人家临终前已经算好了一切,要按照男人的喜好打造我,不求举案齐眉,但求华美的容貌让人起色心,那么在长久床帏中总能诞下儿女,那我和母亲的今后都有了依托。为此他老人家还特意求到太医院,要了调理身体的方,可是——我为什么不能是家主?”

      她无法回答小姐。

      只是知道时下女子多讲究端庄,也有很少一些肆意张扬的,总之有家族撑着,不需要去讨好谁,怎样都可以。
      而药浴的滋养下,小姐纤薄的腰,丰腴的胸以及润进脊骨的冷香都太过了,这些年中若有似无的瞟视有许多,污秽的言语更是听了许多。

      她还知道灵姑姑是郡主的奶娘,也是永宁王府陪嫁到孟家的,一直忠于老主子,每月都去按方子抓药,小姐的月银几乎都花在了这上面,这么些年下来衣食或有所缺,药浴却不曾断过。
      那么可以从灵姑姑下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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