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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底的电梯 ...

  •   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杭络槐端着治疗盘站在门口。

      保险起见,还是先不进去了。

      屋里没有开灯,唯独129床上隆起了一坨。王瑞池背对着他,侧身躺在床上。

      “晚上好。”他缓缓上前一小步:“您的药已经取上来了……不过并不是止痛药,而是甲钴胺。对了,医生让您去办公室一趟。”

      在过来之前,杭络槐将护士站放药的冰箱搜索了一番。

      晚上需要给药的病人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助眠类。他与令寂核对了当日药单后,发现了多出来的一瓶甲钴胺。

      这是营养神经的药物,脑卒中后遗症患者常用。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在夜晚发放,也或许是护士忙碌时忘了,那瓶甲钴胺就静静地立在冰箱的小角落里。

      “那我们先来核对信息。”杭络槐只觉得心跳加速,拿着治疗盘的手不自觉地使劲,已经感到麻木:“129床,叫什么名字?”

      王瑞池的身体剧烈一抖,接着一道黑影慢慢现身。

      杭络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清晰的“人”出现在床尾的轮椅上。

      门外的光线照了进来,虽然被杭络槐的身子挡了一大半,但他还是勉强能看清她。

      她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杭络槐看。

      头发凌乱无比,左边脸的嘴角向下扭着,表情淡漠,左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

      似乎是想回答杭络槐的问题,她的嘴张了张,右手用力比划了一下后,却突然爆发了出来。

      “啊ma!啊!”

      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叫喊,声音高昂而洪亮,却也仅限于此。

      她不会说话。

      她一激动,一丝口水便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她睡裙的领口,轮椅也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嘎吱”响。

      杭络槐依旧站在病房门口,虽然被突然的喊声吓的一哆嗦,但还是很快稳住了治疗盘。

      与此同时,他手上用来核对信息的小单子上,终于出现了相关信息。

      姓名:李玲归。
      年龄:64岁。

      不过给别人扎针这个事情,他属实是有点干不来。

      只能先试着忽悠一下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我们先走吧,看大夫打算怎么用这个药。”

      杭络槐顿了顿,接着说:“是要我推着你去?还是你的家属?”

      李玲归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好一会儿后她才点头,不过却用手指了指床上的王瑞池。

      接着王瑞池便从床上坐了起来,连鞋都没穿,缓缓悠悠走到了李玲归的跟前。

      光着脚在瓷砖上走路的“啪嗒”声,在此时异常清晰。

      杭络槐只看到一坨晃荡的肉摇摆到轮椅的背后,接着“吱”一声,轮椅便开始移动。

      吱呀——吱呀——

      两人从黑暗中彻底走了出来,都是一副东倒西歪的样子,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护士。”王瑞池开口道:“你总得跟着去吧。我不能走楼梯,你跟着我坐电梯吧。”

      说着,李玲归抬起头看杭络槐,瞪大眼睛,轻轻“啊”了一声,右手向前一指。

      那是电梯的方向。

      “好的,本来我就是要跟着去的。”杭络槐点头,走在了他们前面;“你的主治大夫在底下等着,你也还没打针,我当然也得去。”

      似乎是被杭络槐的痛快惊到,等他已经走了好远,才听到轮椅前进的声音。

      电梯正好停在8楼,大门诡异地大开着,像是在专门等待着什么。

      他看着有些无所谓的踏了进去,等到李玲归他们上来后,杭络槐便伸手去按7楼的按钮。可他还没触碰到按键,电梯毫无征兆地猛烈一晃。

      杭络槐一个重心不稳,接着栽到了轮椅上,稳稳地坐在了上面。

      他心下一惊,抬头看去,王瑞池不知何时立在了一边,推着他的人变成了李玲归。

      此时的她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带着金属框架的眼镜,穿着合身的旗袍站在轮椅后面。

      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师一样。

      杭络槐此时只觉得像是被箍住了一般,他想说话,舌头却转不过弯。

      左侧肢体瞬间变的无力,这却激起了人的某些本能。

      他不自觉地开始在轮椅上挣扎,却无济于事。

      越是不相信自己瘫了,越是想要证明自己;越是努力却没有动静,绝望就越大。

      李玲归就这样安详地低着头,眼神中满是怜悯。她紧紧地抓住轮椅,将它钉死在原地。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直到杭络槐放弃挣扎,她才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很痛苦。”她将一只手轻轻放在杭络槐的额头上,温柔地说道:“但你再忍一忍,明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接着,另一只冰凉的手托住杭络槐的下巴:“没有痛苦,没有恐惧,也不会有意外发生。”

      杭络槐明白了。

      李玲归是多么精致的一个人,她不但穿着讲究,甚至在妆容上也会下功夫。

      就比如她现在,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头上便戴着一个铃兰发夹。

      点缀的恰到好处。

      这样的一个人,让人根本想不到她是刚才坐在轮椅上,留着口水、不安地挣扎的人。

      同样的,没人会想到她过去的模样。

      而明天的意思不难理解,对于这种病人来说,用一个小时来完成计划,已经相当迅速了。

      杭络槐一直仰着头,死死地盯着李玲归看。

      似乎是怜悯他,李玲归让他说了出来。

      “所以。”杭络槐的舌根还是有些僵硬:“你是想要当救世主解脱所有人,是这样吗?”

      李玲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

      病房里吵吵嚷嚷,李玲归将头转了过去,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脸。

      当时的她下肢基本不能动弹,而那会儿她刚在爱人的帮助下,艰难地完成了排泄。

      窗户只能打开一条缝,臭味的散去确实是有些困难,所以整个病房都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而就在这时,一群不速之客来了。

      作为一名老师,在得知她住院后,就有不少曾经带过的学生去看她。

      他们没有提前打招呼,带着果篮,带着鲜花,把她的小桌子堆得满满的。东西太多,李玲归的丈夫只好把堆在桌子上的药,暂时塞在了床下。

      “唉,人生无常。”为首的男人说了话,语气充满怜悯:“李老师这么坚强,只要好好康复训练,一定可以恢复的。”

      他穿着名贵的西装,拉着李玲归的丈夫,满脸惋惜地说着。

      每个人的话语都是那么的真诚,李玲归忍不住将头转过来,却呆住了。

      她的丈夫被那个男学生吸引了注意力,其他人躲在那个男人的身后,有人捂住了鼻子。

      有人对着同伴小声说话,没有掩着嘴,李玲归读出了唇语。

      “好臭。”

      她身体一僵,这种从未有过的评价让她有些不适。

      平日里她出门前,都会在身上喷上香水。去学校上课时,甚至会有学生跑来问她香水的牌子。

      “真的很臭,想吐了。”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被人探望,而是在被公开处刑。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旁边空出来的病床来了新人。

      那个新人的家属冲着满屋子的人皱了皱眉,接着毫不客气地喊道:“让一让啊!你们能不能让病人先进去?”

      这个年轻男人的话似乎是这场闹剧的结尾,她的学生们找到了离开的理由,接着一哄而散。

      李玲归解脱一般地放松了身体。

      从她得病以来,她从未觉得瘫在床上,有这种让人轻松的感觉。

      邻床的女人情况比她要好一些,她的儿子也动作很麻利,很快就把老娘安排好了。

      安顿好母亲后,那个年轻人跟李玲归的丈夫说道:“你好,我们是今天新来的。我妈她脑出血后遗症,这个阿姨是什么病?”

      李玲归可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她正跟新来的这位互相打量着。

      这个新来的情况看起来跟她差不多,而在那两人的对话中,她知道了对方名字的叫法。

      张小林,应该是这几个字吧。

      对方的精神状态也似乎比她要好很多,章晓玲的儿子还没聊完天,她就闹着要吃东西。

      而李玲归看着对方边吃边漏的样子,心中刚生出的一丝“轻松”立马又被“悲伤”代替。

      直到有一天早上,护士们一边给她们扎针,一边交流。

      护士A:“这两天晚上11点修电梯,你知道吗?”

      护士B:“哎呀别提了,我昨晚忘了,下小夜的时候还按了电梯,结果上来个空箱子。你说也真是的,维修怎么都不把电梯关停了。”

      护士A:“是吗?这也太危险了吧!”

      李玲归听到了。

      她家离医院比较近,每天她的丈夫都要在晚上回家取东西,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当晚她趁着丈夫回家取东西,护士站的护士被人叫走,她自己坐上轮椅看了一圈。

      果然是这样,是个空箱子。

      回到病房后,她将之前自己意识不清时,用来绑她的绳子藏了起来,甚至特意将绳结打好。

      因为她的上肢还是没劲,折腾完后她瘫在轮椅上喘气。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章晓玲跟她的儿子睡得正香。

      在第二天晚上,她就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伴随着落空感,颈部的骨头瞬间脱位。李玲归的耳边,是电梯井内被她制造出的回声。

      解脱了,幸福感来的居然这么快。

      她想要其他人也解脱。

      ——

      “你们说什么‘苦病人之所苦’,但你们根本不懂!你们只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然后可怜我们。连我们解脱都要拦着,你们这群人怎么忍心看我们这么痛苦。”

      李玲归眼神悲悯又冰冷,像是哄孩子一般,轻抚着杭络槐的额头:

      “兴怀大爱的小护士,作为你真实感受了我痛苦的奖励,我会很温柔地送你最后一程。”

      话音刚落,脚底的地板瞬间消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电梯井。

      杭络槐的脖子上落上了绳索,瞬间定格在高空的的眩晕感,让他有些恍惚。

      “绳子有点长,所以在落下的一瞬间,你就会死去,不会疼的。”

      李玲归说道,回音在杭络槐的耳边回荡:

      “好孩子,安心的去吧。”

      杭络槐闭上了眼,费力仰着的头瞬间卸了力,低垂着歪到了一边。在李玲归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嘴角却缓缓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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