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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叁柒 来与厉鬼诉衷肠呀 ...

  •   除祟清孽对生人来说是个繁琐的活计。
      武道大成者却不必说。
      他们极尽磨砺自身物躯、精灵,将每寸每厘都洗出灵器般的锋锐,以数十年的浣洗将自己铸器,就是为以物躯撕裂孽种、污秽不侵。
      即是渔停坷这样还差一线才能成就的武师,也能用点偏方,用一点儿净师手段增强己身,物躯拳脚间也能驱散祟孽。
      胎种就稍稍犯难。
      生人的精灵能控制的体量是有上限的,数百年前这个上限就已经验证、规定,即为常说的单位一。耕种胎种、扩展自身精灵体量又是一件格外有风险的事情——孽种本就充满侵略性,牵制之中稍不注意就会被孽种同化、或是侵吞。
      哪怕胎种清除祟孽,只需将祟孽覆盖其上任其争斗,但若是错估猎物的体量,自身也会化作食材。
      再排,就是天师、蛊巫。
      和胎种一样,都是驱使秽物的异类,但规范了精灵物躯来源饲养的祟孽,却总是乖顺些。运气好,将奴性刻进了核,还能驯养出勉强称得上宠物的小玩意,在宗族中行走颇有得意。
      净师就劳苦些。
      虽然不至于像武师一般,日日浣洗精灵、鞭笞物躯,但时常保持司祭、时刻颂经清神也是必须。
      但比那些用作饵食的生人好许多,至少这些净师颂经真的能清净自身精灵,日日司祭也真能洗去身上祟孽。学得好些,这些净化仪式还能对他人生效,学得再好些,也能对世间精怪祟孽生效。
      纵然轻微。
      即便繁琐。

      羽簇在等饭。
      今日做饭的人换了。
      因渔停坷要为接下来的搜救事务做点准备,负责准备给她和孔位郦的那一锅;孔位郦负责羽簇的净师事宜,要做好大一锅菜,顺带也分点给另外两超标的鳞血吃。
      崔悯炒菜做得不好吃;尔阿覔做饭简直是灾难;北逸蜓看一下饭桶还行;梅初年是做蛋都只会煮荷包蛋、蒸蛋的废物玩意;屋拂烨则是个把炸酥肉做成锅包肉的异端。
      能给其他人做饭的只剩下羽簇和云枞。
      羽簇做的菜就是不在这些群魔乱舞之间比较,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只是看她那一身濒临失控的祟孽,没人敢吃。
      那几个宗族的**的*人就不乐意吃胎种做的饭,自己在食堂外面支了锅。
      濮阳鸣潮教人倒是教得起劲,做完给几位净师吃的那一桌后还给这个学徒做了一盘地三鲜。
      临走还特地拍了拍羽簇,脸上一副可惜神色。

      “你们刑墨要是不愿意收容,叫他来启礼,我们那儿也很好的嘛师妹。”濮阳鸣潮端着打包的饭盒,等着羽簇给他开盒箱。
      “我怎么记得牧果的启礼派,十几年前也没人愿意接手申及师兄呢。”
      羽簇柔和地笑着,凄苦的脸又染愁绪,那一点莹蓝色抬起,吓得濮阳鸣潮一激灵。
      “刑墨上下以身作则了,我辈自当效仿嘛。”濮阳鸣潮脸上尴尬,等羽簇开了盒箱,就窜了出去。
      出了黎川的盒箱,似乎感觉有了点底气,又回头:“我牧果这一辈的大师兄嘛,养孩子习惯了,有小孩儿就忍不住多看两眼,云枞真真是个好孩子。
      “把人从云氏劫走,又留在自己身边蹉跎——羽簇师妹,我不清楚你、你们想做什么,但你也一直对他多有爱护。不必要特地伤他的心。”
      鳞血压不下去,羽簇只得眯起眼,莹蓝色稍稍平复。
      “我当然知道。”
      濮阳鸣潮就挥挥手,揣着孔位郦和云枞装好的饭盒,小跑向牧果的盒箱。
      羽簇站在门口等了会儿,濮阳鸣潮在那边开了盒箱,又返身过来。
      “看你还挺喜欢吃这炖牛肉的,带回去吃吧,放心,张庇临师妹做的净师,没乱七八糟的。”
      是炖得软烂的牛腩土豆,由修武师、净师的手做出来的,不沾一点儿祟孽的食物。

      吃完饭,净师武师都要去做自净,喜以知这夜猫子回去睡午觉,人就散开、各自回了宿舍。
      羽簇吃饱了,状态好了不少,准备在盒箱里溜达着晒太阳,给自己存点生气。
      一面走,一面用鞋底抚平盒箱内铺的地膜。
      这套道袍小细节创新大款式经典,有配套的手套,自然也配了布鞋。
      同样的配色,流光的鸦青色暗纹,嵌套、交织的图腾,是简衣旧成就铸器师大家,于协会器院结业、出师的作品。
      也是简衣旧的贺礼。
      简衣旧制作这件衣裳时,劈线只能分到两毛细,绣工勉强能出形,染色都还不能做到均匀着色。
      只论衣服,无论从那一方面都是“粗制滥造”,结业礼上游主程甚至发出嗤笑——唯有灵阵的构建。
      两层承载图腾灵阵的缎面中夹了封布。外层是棉麻,用[压制][稳固][束缚]的词句铺出晦暗难明的[此身为人];内侧是丝绸,被劈开的蚕丝作为构建灵阵的一部分,柔韧地撑起弧度,又巧妙地贴合身体,完成[储灵][聚秽],而后[以孽养灵]形成的外循环。
      甚至巧妙的,通过嵌套阵对结构完整的要求,将杂乱的暗纹分出两套不能同时启用的灵阵来。
      羽簇寻常松垮垮地穿着这一身衣裳,也很少穿上整套。宗族就算看见了,也只会看见普通的,写满了规束和压制的,胎种的封印服。
      更何况他们一向是不关注手下的禅乐、护卫、铸器师,更不论在意这些,“奴”。
      冯氏庇佑下的生人,本来跟着祖母学做雕刻的手艺;家中祖母年迈,冯氏收仆时被拉去凑人头;鳞血低微却不是净肉,被赶去做了护卫;肤麦色、相貌端正、寡言,入了冯氏一净师的眼,做了仆侍赐名冯舍犬;因受孽种袭击,左腿被孽侵袭残废被舍弃;在刑狱获救、苟且、做了祟孽案件的物证——
      以上种种,是奴。
      而制衣人也不过是仆。
      只是冯氏也不过是仆。
      所以冯氏那个谁来着的家主会后悔、会恐惧。
      游主程不会——仆都一样的。

      所以她当然看不懂这一件青衣的厚重。
      看不懂只学习一年能达到这等技艺的枯败舍犬,除了血泪,还在这一身衣裳上涂抹了什么,才染出这暗色流光的鸦青道袍。
      羽簇抚平了衣角,手套服帖在纤细的腕间,祟孽在软布鞋底下蔓延。
      “简清絮看得见,所以你在协会求学很轻松。”
      羽簇展开双臂,脚尖点着脆弱的地膜。
      “师祖看得见,所以你结业也很轻松。”
      瘦弱,却被这一身青衣撑起一点儿厚重的女孩跳了几步。
      “合谋的、聚集为协会的道君们看得见,所以才有了器院,才有那么多活动在协会内部的生人,和压制百余里灵孽活动的大阵。”

      “还有圣王,她也看得见,所以——”
      恶鬼在生人间发笑。
      “她不会阻止我,不能阻止我,无法阻止我。”

      孽是灵的另一种侧面,灵无处不在,无形无色无相,孽当然也是。
      羽簇能在黎川为千年牺牲圣灵跳一支舞,悄无声息拨弄雨云、天光、山林、江河。
      自然也能在此地祟巢为数百饵食颂歌,拂过盒箱内外数十净师精灵。

      羽簇落在地膜之上,眼中莹蓝不再发光,只是普通的、透色的美丽,她穿着那一身鸦青色的青衣,像一线挺拔的山脊。
      云枞看着她跳完了那一段随心欢快的舞蹈,才慢慢靠近。
      “有事?”鳞血在羽簇脸侧攀爬的脉络被祟孽用红晕抹去,那张冷峻、凄苦的脸被抚得柔和。
      “我也可以参与搜救。”云枞压着嗓子,用尾音发颤的沉稳向领队提出申请,“我是双生影的胎种。除去对食痕的照影,我依然保有在任何祟孽中不主动激化恶咒的天赋,是最适合进入祟孽巢穴中探查的胎种。”
      “再详细说说。”羽簇最近一个多月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存在,手自然地放在了他的脖颈间,因面对面、间隔了些距离,拇指还按在他的两块胸骨端上。
      “我想参与搜救。”云枞瑟缩一下,皮肉发烫——羽簇本来也在发热,接近常人,点在他的脖颈间却带来微许凉意。
      “说仔细点。”羽簇加重了音量和手腕的力度,将人往下压了一寸。
      云枞有些迟疑。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害怕被人发现、害怕因诱食胎种的罪名扣押?”
      羽簇笑起来,她在说云枞做过的那些事。
      指尖用上了一点力气,将他掐得眩晕。
      “或者你又准备做出的、犯蠢的自我献祭,到了我跟前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你是觉得我准备找人助我自灭,还是觉得我的食痕有这么废物。”

      云枞终究有一堆宗族的毛病,说话藏着掖着、与人交往凭主观臆断、记吃不记打。
      但他对羽簇是很坦诚的有问必答,连带着他的胎种都对食痕毫不设防——最外层的照影被羽簇抹去后,又给他升级了权限,食痕也将他视作胎种的一部分。第二层已经开始接触食痕的场,羽簇有意保全他的精灵,但依然会有孽种的碎片与他交融。
      羽簇一向有事说事、有气就发、有怨就讨,除了对救下的胎种有额外一分忍耐宽容,她几乎只对同门和颜悦色。
      所以他只是,没想到。
      云枞垂下头,他被羽簇掐着颈骨往下按,一低头就离得更近,又不敢往前。
      “我只是想帮助您,我想参与到您的计划里,我也——想和您、我不应当已经是和您站在一边的人了吗?”
      云枞眼里也蓄出了泪水。
      他手按着胸腔下缘,那是双生影寄宿的核的位置。

      青白的鳞血面孔上,除了模仿的、略微夸张的心疼,还有货真价实的委屈难过。
      “所以都说了,不要随便乱学啊。”羽簇叹气,忍耐着闭了闭眼。
      “想去逛逛,我倒是没意见,你去接触那玩意也死不了。”羽簇缓和了力道,不再掐着他的锁骨,手往一边松开,搭在他肩膀上:
      “做事前不要想着讨好我,不要觉得为了我要做什么事。你爹发癫,现在也没有脑子,他只是一团祟孽,而你是人。
      “我只是偷懒才叫你跟着他看点书,难得体会一点儿亲情。没叫你跟他学其他乱七八糟的。
      “学如何讨好我,不如多看一看典籍,和屋拂烨、尔阿覔学一学怎么玩得开心。”
      羽簇将他转过身去,轻轻推他。
      “这几天我心情不好,着急了些,有些迁怒,抱歉骂了你一顿。先前我说的话也不都是气话,我身边不适合有另一个胎种、也不适合长期呆着个鳞血,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等双生影被暗害的事了,你也该考虑今后如何谋生了。
      “真准备进去就早点准备,明日孔位郦渔停坷都能带人,先跟她俩商量好。去吧。”

      羽簇在盒箱的空地里又发了会儿呆,太阳逐渐升至最高处,被盒箱的天膜滤色,像一个青绿色的空洞。
      羽簇再检查了一下盒箱天膜的情况,也回宿舍休息了。

      祟孽巢穴里总是有雾气,那是孽的场、或是伥,聚集出接近实体的薄雾,可阻隔感知,引诱饵食。
      祟孽精怪实质是一种特殊能量的聚合,任何行动间大多会溢散一点儿灵孽出去,就像胎种活动时留下的孽痕也会长久存在,慢慢扩散,直至将周边同化污染、或是被净化。
      这些溢散出的孽强度不高,极易驱散,但在被净化前却会一直扩散、引诱、污染途经一切。
      现在北氏驻地中的祟孽失去了核,那些祟孽的全部都体量都在崩解,只是好在用核的碎块布了阵,将大部分祟孽聚集在几个区域,不至于一下全部释放。
      而周边的封印为了保住其中饵食,又以诱导、催眠为主,对溢散只以灵阵引导至特定地点进行简单净化。
      两方操作下,虽然化解了其中孽种失控、暂缓了祟孽对周边的污染,但其中饵食素体的救援却需要抓紧——既是因祟孽可能在其中借由饵食重新构建,也是因这些污染的控制不能持久。
      开完动员会后,那两个领队回去评估了一下各自的整备,下午就商量着将出发时间定在了第二日。
      而明亓的净师们一直在监控祟孽,虽然羽簇从核中出来后祟孽活动有了新的变化,但已经过一日,这些变化也趋于稳定,他们建议在辰时到未时进行第一步活动。
      羽簇不置可否,黎川这边除了喜以知都对时间安排没有要求,孔位郦、梅初年更是如此。
      濮阳鸣潮也没意见,安南司觉得这个时间对蛊虫来说有点晚了,可以换小队排班。
      整体达成一致。

      羽簇回到崔悯的小屋,小孩儿还醒着,在乖乖吃药。
      她本来是北氏内明亓一派的净师学徒,和牧果派的天师一系不同,才七岁多一点、没正式开始学跟灵孽有关的东西,只是看鳞血和天赋都不错,被带到主家教养。
      面貌是中原地区常见的鹅蛋脸,眼睛被位置低的眉骨压得有些阴郁,但眉毛弯弯的、嘴角也自带一点儿翘起的弧度,以前应该是个爱笑的孩子。
      小孩儿很乖,羽簇来了会很认真地打招呼,吃药都会说谢谢,身体还没缓过来就在辰时醒来、挣扎着要去做早课。
      崔悯可喜欢她了,小名儿都给她起了好几个,等小孩儿喝完药,自觉地拿着碗出去了。

      “切断孽种的关联,需要给你个新名字。”羽簇抚摸小孩儿的头,带出来后崔悯就给人清洗过,今早又自己清洗一次,顺滑、柔软,手感挺好。
      小孩儿乖乖的,点头,等着自己的新名字。
      “不是现在,得等里面的孽种彻底清除呢。”羽簇不由笑起来,脸上满是柔软的哀愁。
      小孩鳞血浓度被仪式和孽种强行提高了,还不稳定,眼睛都是浓烈的血色,用封布包着敷药。也没办法好好说话,好在她和羽簇都稍微懂一点儿手语。
      【清除那些祟孽,注意安全。】
      羽簇也低下头,将两人额头相贴。
      [我会的,只是要用他们来做一点儿坏事,对不起哦。]
      小孩抿唇,脑袋动了动,摆手。
      【不会死、没有污染,不算恶事。】

      [你说得对。]
      [不会死,人也干干净净,算什么恶事。]

      雾气已悄无声息扩散开来,蔓延到封禁区外围、盒箱包裹的几亩驻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叁柒 来与厉鬼诉衷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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