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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复活7 ...


  •   “见过啊。”林暮晴提的问题李梦安答得很快。

      她瞥了一眼李芝,继续说:“镇上谁没见过你啊,只是你以前有点吓人,大家不敢靠得太近。”

      “那你上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林暮晴问。

      “就是……唔。”李梦安被自己的母亲堵住了嘴,她莫名其妙地甩开李芝的手,转过头有些恼怒:“李芝你不信我?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李梦安说完意识到不对,又转过头看林暮晴:“说错了,晕了晕了,不是死了,你还活着。”

      林暮晴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李梦安从凳子上站起来,越过她妈跳到地面上,试图摆脱李芝的阻止,她站得远,嘴里连珠炮似的讲:“我那天晚上去买酱油,回来就看到你躺在地上,身上都是玻璃,诺,就是楼下不远,有个拆字那里。”

      “我叫你傻子你也不动,我就想着拉你一把,结果一拉就是一手的血,我妈刚好从阳台上看到了,她以为是我推的你。”

      林暮晴所有所思:“只是这样?”

      因得这声反问,李芝惶恐地站起身,去拉李梦安的衣袖,她挡在李梦安面前,确认了林暮晴今天来者不善,不弄清楚面前这人不会罢休。

      “真是这样。”李芝说,她低着头,嘴里说得斩钉截铁:“跟我们家孩子没关系。”

      可是她的手臂在颤抖,脚也站得虚浮,下意识吞咽,像极了拙劣说谎的人,看向林暮晴的眼神也带着愧疚和不安。

      仿佛在被看不见的情绪拉扯。

      林暮晴沉默着,落在母女俩身上的视线平稳,沉重,如有千钧。

      她何其冷静,冷静到李芝揣摩不透林暮晴的用意,如果是上门复仇的鬼,不应该冲撞过来向凶手报仇吗?

      啊,凶手。
      李芝猛地哆嗦了一下,被脑海里冒出的词吓了一跳。是啊,她嘴上维护着李梦安,可是心里早已倾向于自己的女儿过失杀了人。
      半年来,李梦安闯的祸大大小小,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被叫家长的次数太多,老师细数着李梦安的罪名,成绩差,打架,上课顶嘴,偷东西的罪名,一个一个落在她女儿的头上。老师眼里的不耐烦不加掩饰,以至于班里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罪魁祸首一定会是李梦安。

      在学校里打架也就算了,李芝不认为李梦安的反击有错,可杀人这样的大事,李芝心里突然没了底,她没有办法真的相信李梦安,她还是被旁人的评价影响了判断。

      她的女儿,也和她一样变得和小镇格格不入。一个没母性,一个没教养,殊途同归。

      现在林暮晴找上门来,李芝愧疚,良心不安,又下意识掩盖,她只能掩盖。

      李梦安站得离桌子老远,想要再多说两句,却被李芝拦得死死的。李芝咬着牙示意她:“住嘴,不要再说了。”

      少女多敏锐,李梦安忽然就反应过来李芝的阻挠是为了什么,她憋着一口气,有些厌烦地甩开了李芝的手:“为什么不说?我真没推!我有时候是会跟别人打架,但是别人不招惹我我不动手,再说了,我打得过林暮晴嘛。”

      她跺着脚,有些气急,不可置信地冲着李芝喊:“你什么事都信我,就这事儿不信,你原本骗我说信了,结果到头来还是不信!”

      李梦安也搞不清了。李芝对她的信任,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对她的愧疚和敷衍?这半年来,回到镇子上的李芝百般迁就她,原本她以为是前者,可现在看来,李芝的信任分明就是嘴上说说。那今天的事呢?偷东西的事呢?

      信任一旦出现了裂痕,怀疑就会疯长,直至瓦解所有。

      见着女儿的样子,李芝捂着胸口,一脸灰败。那最后一丝灵动的魂灵从她身上褪去,她变成了一个颓废的、被压垮的中年妇女。

      李梦安见不得李芝这副模样,让她心里徒生混气,不被信任的是她,被抛弃的是她,怎么李芝还痛苦上了?委屈逼着李梦安,她顾不得林暮晴在场,说出气话,恨不得再踩上一脚,把李芝的魂灵整个碾碎。
      她说:“不信我就不要当我妈!”

      脑海里紧绷的弦断了,这话如同给濒死的人扎了一刀,李芝突然厉声大喊:“我不是不信,不是不信,可是你满手的血啊,那条路除了你一个人都没有,我能信谁,我怕啊。”
      她往后退了两步,竟是站不稳:“别人都说我不要你,我不是,我当初想带你一起走的,我没做到。我不想这一次还带不走你,你要是真的杀了人,我就真的带不走你了……”

      李芝突然哭嚎出声,眼泪从她脸上滑落,像是把这几年背负的罪名都哭出来,她扶着桌子的边沿,将头埋在臂弯里,人慢慢地坐下去,陷进了木头中。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沉重,成了熔化的铅块。

      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裂缝从痴儿遭遇的意外蔓延开去,缝隙越扩越大,横在了母女俩之间。

      林暮晴不动神色将江篱护在身后,她发现,这间房里急需要解决的问题,已经不只一件了。

      “也是,我不配,我那时候只想着保全我自己,只想着自己解脱,我是不配当母亲。”李芝被李梦安的言语刺激,从林暮晴的意外又讲到离婚,讲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咽的苦,开始自我否定、自我贬低,在外人面前不顾仪态,近乎自毁。
      她从未这样爆发过,半年来,她和李梦安刻意不谈过往,相安无事地住在一个屋檐下。
      可是现在,心中的闷积像可乐瓶的泡泡积攒太多,如今盖子被李梦安一脚踹开,情绪猛地溢了出来,不受控制。

      “我又没要你这样做。”李梦安不知所措,她身上的刺一瞬间全都竖着,像应激一样大喊,“我又没让你当母亲,你不想当就不当,你干什么要自顾自地把我当作负担,我又不想!”她也开始哭,又觉得在新朋友面前哭很丢人,拿手捂着,不让自己发出抽泣,见堵不住只好背过身去。
      片刻后再气冲冲地转过身来,盯着林暮晴一字一句说:“我没推你,王母娘娘、玉皇大帝来了也是没推。”

      她抽着气,转身要走,只是没想好要推开房门进去,还是推开大门出去。就那么一停顿的时间,就听到李芝在她背后问:“你恨我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恨吗?外头那些姨娘老汉说“你妈不要你了”的时候,她是恨的,这些恨是大人灌输给她的,她长大后逐渐体会到,李芝跑得好,跑得早。这个小镇上的男人男生女人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全都一个样,对哪一个母亲友好过了?
      她要恨,只恨李芝没把她也带走,现在李芝来带她走了,她有妈妈了,她还该恨吗?

      李梦安十几岁的脑袋想不明白,她不肯说出口,李芝却又絮絮叨叨哭开了。
      “我想回来把你偷走,可是大城市里花钱,我自己都养不活,我不想带着你打工,让你吃不饱穿不暖,然后被老板骂了,满头焦虑再回去骂你不写作业不念书,我会变得痛苦,你也痛苦,你还是会恨我。我也自私。”她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合格母亲,世俗意义上的母亲要为了子女付出一切,她没有,她考虑李梦安的时候,也在考虑自己。

      人们总说她不配当母亲,可是母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定的标准?会为女人带来什么幸福?李芝不知道,她尝到的苦远大于甜头,她要把自己掰开成两半,一半儿是李芝,一半儿是母亲。
      如果她不那么倔强,丢掉李芝的那一半儿,让整个自己都成为母亲,或许会乐在其中。可是她做不到,她不舍得丢掉自己。

      她这么说了,终于换来李梦安的回答。
      “我恨你。”

      李芝释然了,像悬在头上的罪名终于坐实了,反而变得舒坦。

      她们都恨彼此,不是相亲相爱的家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对血缘关系感到害怕和束缚。

      可是,李梦安又问:“既然你都抛弃我了,那你干嘛还要帮我?还要回来带走我?”

      李芝愣住了,找不到答案。
      母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横在母女之间的隐形沟壑,翻出许多不堪入目的账,爱和恨混杂在一起纠缠不清,在黑暗的一笔一笔地、血淋淋地摊开。

      李梦安不走了,她蹲下来,蹲在林暮晴脚边,把自己抱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只刺猬。

      从楼宇间挤进来的最后一丝日光完全消失,客厅里只剩下白惨惨的灯光。

      角落里的江蓠被吓得发抖,她对发生的任何一切都没有准备,无论是生理期,是听到林暮晴被玻璃砸伤,还是两母女的吵架,她都觉得太突然。她好像一下子被迫接收了大人的情绪,踏进了大人的世界,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击将她卷进乌糟糟的现实生活里,淹没了她,吞噬了她,吞噬了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

      良久,林暮晴叹了口气,伸出手摸江蓠的背,温热的手掌安抚着她的情绪:“没事,都过去了。”

      往前走,就过去了。

      林暮晴弯腰去拉李梦安,李梦安倔强地甩开她的手:“莫挨老娘!”凶狠地露出尖牙,对抗着这里的人,谁来咬谁。

      江蓠犹豫了一下,从椅子上滑下去,蹲在李梦安的面前,一起蹲着,用头碰着对方的头。

      李梦安哭笑不得,用手肘撞她:“你干嘛啊。”
      却又不敢太大力推,她的新朋友瘦弱得很,要是跌地上可能就散了。
      江蓠也不走,她小声说:“陪你蹲会儿。”
      她们是朋友了不是吗。

      林暮晴放任她俩像蘑菇一样长在地上,转过头去看李芝。

      李芝披头散发,跟在乱葬岗那天一样。

      林暮晴说:“所以,你以为我是被李梦安失手杀死的,才偷偷把我运到山上埋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李芝埋的她,她还是想确认一下。“你知道抛尸会犯法吗?”她问。

      “我没埋!”李芝突然又清醒过来,“我报警了,我报警了的。”

      她面露挣扎,又觉得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再好隐瞒,喃喃着:“我当时吓坏了,把小梦拉上来洗手,那血像粘在手上一样怎么洗都洗不掉,我心不安啊,还是报了警,想着大不了我替她去顶罪,可是,可是……”

      她吞咽了一下,抓着自己的头发:“可是警察来之后,你人没了,玻璃碎片也没了,我以为是幻觉,但小梦手上的血是真的,我说不清细节,后来警察做了勘察问了话就走了。我没有说小梦的事,我真以为是她推的。”

      李梦安仰起头:“我没推!”

      李芝又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你也活着,这样最好,对不起。”

      对不起谁,她却是没说。

      林暮晴叹了口气,警察的事,她打听一下就能得知真假。如果李家母女没杀人,没抛尸,那就是镇上其他人做的。
      自己的事她并不是那么迫切,毕竟来这里不是追查自己的死因,而是查李芝。

      李芝成为关键人肯定不是因为犯罪,如果犯了罪就能成为关键人,那这个世界早就崩溃了。

      只是现在李芝的情绪因为吵架崩到了极致,她也于心不忍,不好再问其他事情。来日方长,她还有时间。

      高压锅的气阀门兀自转着,听在耳朵里成了尖锐的嘶鸣。

      过了一会儿,嘶鸣声变小了,还穿着校服的李梦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站起来,进了厨房关了火。“李芝,剩下的我来吧。”

      她眼睛还是红的,熟练地将剩下的豌豆荚摘干净,泡进冰凉的水。

      生活还要继续,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吵过架之后总要收尾,还是要一起生活。

      林暮晴犹豫了一会儿也进了厨房,“我来帮忙。”这一次厨房门敞开着,再没有什么私密的谈话。江蓠也亦步亦趋地跟着,挤在林暮晴的身边,得空扔一下厨余垃圾。

      客厅里的李芝回过头,斜着身子倚在餐桌上看,视线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昏黄的灯光下,厨房的三个人各自忙碌。

      人间的烟火气从灶台里升腾而起,钻进客厅,钻进排风口,钻进被撕裂开来的成长缝隙里,修修补补。

      “林暮晴。”李梦安小声地喊人名字,“我妈真的报警了,她没骗你。”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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