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路过他》绿芍药

1、第 1 章

　　2019年1月，南京西路上飘着细碎的冷雨。

　　婚纱店里的落地窗外蒙着一层模糊而厚重的水雾，室内暖气很足，灯光是温柔的暖橘，方寸之外高楼耸立，路面行人步履匆匆。

　　一小时前许攸接到沈逸伦的电话，他在陆家嘴出席某品牌的剪彩仪式，流程已近尾声，活动间隙发来信息。

　　“我想见你一面。”他说。

　　也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许攸迟疑后应允。只是……回头扫了一眼大理石墙面的摆钟，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已经到了和好友约好的血拼时间。许攸转眼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中缀着大朵大朵的铅云。
　　沈逸伦居然还是迟到。

　　片刻后，身后木门开了一角，一个戴着渔夫帽黑口罩的男人推门而入。黑色西服上残存着水渍，鼻梁上挂着一枚墨镜整体搭配略显突兀，但架不住他身高腿长气质出众，一旁手持品牌目录的SA一眼认出来人，略微惊喜地吸了口气找借口离开。

　　许攸眯眼看向沈逸伦，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唇形上翘，眼神明亮，此刻正定定望着她，真好看。即使后来她无比厌恶他，但她从未否认过他的美貌，至今也是。
　　沈逸伦坐在许攸对面的椅子上抚摸桌上的骨瓷杯，良久以后开口：“你要嫁给赵承奕？”

　　“是的。”许攸淡淡的，手指划过身上细软的蕾丝长裙。一寸寸扫着他的表情……修长的眉峰带着一丝愠怒。她忍不住鄙夷起自己同意见面的决定，所以……何必要见呢？为了听他一句为什么？
　　“你考虑清楚了？”
　　“不然呢？”她听到沈逸伦沙哑的声音，有一簇幽蓝的小火焰在心底升起。手机在桌上嗡嗡作响，几乎是瞬间许攸被拖回了现实，嘴角含着一枚微笑提示他，“你该走了，不然助理又要到处搜索你的定位。”

　　沈逸伦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起身盯着她的裙摆，镶着水钻的尖头鞋子华光闪耀。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双脚，这个人，即将踏入没有他的人生。长久以来的懊恼席卷着沈逸伦，他近乎失态的问道：“可以抱你一下吗？”

　　“不必。”许攸答。

　　和好友分别后，许攸搭上返蓉的航班，收件箱里是沈逸伦发来的信息：“如果当初我每一个选择都是你，我们会拥有幸福吗？”

　　许攸盯着屏幕大笑，笑着笑着哽咽起来，周围乘客纷纷投来异样目光。她毫不在意，点击屏幕删除信息拉黑联络人，然后戴上眼罩倚在椅背上。

　　沈逸伦，这个世间根本没有如果，哪怕给你重头再来的机会，你依旧还会选择眼下人生，我大致也如此……所以，各自珍重，永不回头。

　　漆黑的夜色中，飞机穿过平流层。
　　许攸一点一点进入梦境，时光像一面斑驳的镜子，带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一切的起点。

　　2013年3月。

　　正是樱花开得最稠艳的日子，从云层中迸射出的金色微光映射着瓦蓝的天，微风吹过卷起淡粉色花瓣，随处可见都是幼嫩的绿和浅薄的粉。

　　A大的校招活动已接近尾声，大三生许攸在人群中险些被挤得断气，好不容易找了个缝隙钻出来，坐在樱花树下重重吐出口浊气。繁茂的枝叶挡住部分紫外线，长时间缺氧让她有些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打开手机屏幕，滑开外卖软件开始研究午餐吃什么，耳边时不时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XX的面试通过率比考研还低。”

　　“那你也不看看人家500强呐！这年头学士学位就和白菜帮子一样廉价，我投了一百多个offer没收到几个回应。再过几个月寝室就不能住了，我实在不好意思问我爸妈要钱在外面租房子，回老家我又不甘心。”

　　“昨天我面试了一家视觉公司，主考官要求top100或者IF履历，我要那么牛，我还去面试实习生？”

　　“对啊，大四去面试人家嫌你没经验。大一大二出去辅导员又不放人。我倒是也想有经验，只是这经验从哪儿来啊？“

　　“别说了，再说我哭了！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怎么那么难啊！”

　　手机页面上是琳琅满目的商家，卖咖喱饭的、卖火锅冒菜的，还有什么黄焖鸡、盖浇饭、云南米线。大学附近的商圈，向来以品种繁多物美价廉为噱头，仿佛这样才扛得住学生们日益挑剔的口味和不怎么丰茂的钱包。

　　许攸习惯性地打开订单按下‘再来一单’，点了一份藜麦鸡胸牛肝菌沙拉。

　　派送时间为半个小时，宿舍离得远一来一回很不划算，于是她挪到校门口的大伞下，一边刷手机一边等外卖小哥。偶尔抬头瞄两眼门口的景象，川流不息的车辆，来往的人群，推着铁皮车的小贩，一个个迎来走往的大学生手里要么拿着企业招聘的宣传单，要么捏着书本奶茶小提包，还有的牵着男/女朋友的手，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鲜活。

　　空气中是一种臭豆腐烤肠炸土豆条混合的怪异味道。

　　许攸莫名其妙生出两分迷惘。当年高考填志愿，许妈建议许攸报考人大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可是许攸从小受港片影响颇深，很是向往电视剧中带白色假发的律师精英，觉得世间不会再有比律师更智慧风度的职业。

　　许妈当时一言难尽的表情许攸现在都记得，果然……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法学生根本就没有想象中舌战群儒的犀利感，绝大多数都是生活中的事精小能手，深夜啃书袋的脱发佳人，以及考证回锅肉，考研小哭包。

　　可是再怎么难也是自己的选择，眼看同学们实习的实习，摆烂的摆烂，许攸也逐渐陷入毕业焦虑期。她心里清楚之所以会焦虑并不然因为毕业论文、考研、考证等客观因素……而是，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要开始走向人生的另一个环节。

　　谁都愿做父母的小宝贝，不谙世事，明净无暇，做温室的小花朵。

　　只是，可能吗？

　　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心事，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声，滑动接听键闺蜜高雅娇娇软软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YOYO啊，我回成都了！你不是前段时间说你想实习吗？我爸爸有一个朋友是做酒店的，你要不要去试试？工资待遇什么都不错就是有点远。“

　　“有多远？”
　　“大凉山。”
　　“水泊梁山那个梁山吗？“
　　“不，是山鹰组合那个凉山！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还可以载歌载舞呢！帅哥美女巨多！……抠抠手板心一起爬木骡子。”
　　“什么是木骡子？”
　　“你不懂？”
　　“我应该懂？还有……我们出去实习得开证明，他们酒店是法务部招人吗？”
　　“哪儿有什么法务部？你直接去！证明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帮你解决!他们招销售，打电话卖卖房子你总会吧？”

　　“联系电话我发给你了啊，展位就在你们学校！你快点去啊！一会儿招满了我刷脸卡也帮不了你哦。”

　　“那么好？你要不要去玩玩？你不是放假了吗？”
　　“我也想去啊，可是我好不容易苟回来，可不得抓紧时间到处吃到处玩？”
　　“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还可以载歌载舞。”
　　“不说了不说了……司机在楼下等我了！我妈说今天给我买个包！”来不及多说两句，高雅就挂断了电话。

　　许攸看着短信发来的展位号，把外卖放在门岗处杀了一个回马枪。

　　C112。
　　C区已经是比较荒凉的区域了，校招也分三六九等。

　　一般热门的专业、薪水较高或者知名企业都在A区，B区是相对冷门或者需要考证的企事业单位。C区则大多是一些私企，毕竟是学校筛选过一遍的，谈不上不好，只是要么就业地点偏远，要么条件比较苛刻。因而许多自我认知清醒的同学都会忽略C区。

　　许攸站在C112展位的摆台前认认真真看了看招聘内容：招聘销售人员6名。要求：会喝酒有耐心抗压力强。怎么看都不怎么正经，再加上招聘单位是酒店的大前提很难不让人产生桃色联想。许攸几乎是坐下来的第一分钟就想溜，才从凳子上站起来，展位背后就传来古怪的歌声。

　　那歌声时高时低，是从未听过的调子，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与那忧伤的曲调全然不同的是，一个带着金丝边眼睛的瘦弱男人张着一张大嘴从易拉架后面钻了出来。看到许攸瞪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男人斯斯文文看起来四十出头。一张黢黑的脸上挤满热情的笑容，用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她：“同学，你是来投简历的吗？”

　　“啊？我……我随便看看。”
　　“哦，没关系的你随便看……我们这个酒店，你不要看它不是五星，它可是周边最好的酒店。你看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许攸看了看男人递来的宣传图册。
　　的确挺漂亮的，酒店依山傍水，山尖笼罩着薄雾，一个个蘑菇形状的房子横亘在山脉上，山脚是淡蓝色的湖泊，。

　　男人看许攸点头脸上笑意更深：“不要看我们是小地方，我们也有优点嘛。我们酒店就在景区里面，不仅风景好，人也淳朴，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嘛……我们生来就会唱歌，走路就会跳舞，我们是雄鹰的后代。”

　　“前些年我们那边路不好，人受教育程度不高，现在一切好起来了，所以格外欢迎像你们这样有文化的小同学。对了同学，你大几了？学什么专业的啊？”

　　“我…大三…学法律的。”许攸有些尴尬地答道，“我好像和你们单位要求的应届生，旅游专业不怎么符合。”

　　“啊？没有关系的！”男人听到许攸的回答眼睛一亮，“我们要求其实很简单，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投个简，或者有同学找工作也可以帮我们推荐一下。”

　　许攸于是更加尴尬，她对酒店工作的仅有认知就是前台预定和客房阿姨，着实不知道她有什么同学需要诸如此类的工作。

　　“喝酒……可能……”
　　“啊？喝什么酒？”男人低头看了看招聘广告眉头紧锁随后正色地摆了摆手，“哦，小姑娘你不要误会啊，我们可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地方。我们酒店嘛因为在少数民族多的地方，时常会有一些节日晚会什么的，有一些给客人送祝福酒的仪式。如果会喝酒最好，不会喝也没有关系的。”

　　“哦，是这样。”许攸点头，“那我看看我有没有同学想去。”

　　“哎！好的！小姑娘！我们那儿可真是好地方啊！别的不敢说环境可真漂亮！神仙居住的地方！”

　　许攸笑了笑，礼貌地拿了份宣传单去门岗寻觅自己的午餐去了。

　　“杨老师，你们收了几个简历了？”C113牦牛奶粉展位的女士盘问起隔壁C112的男人。

　　“啊，这一天下来没几份。一听工作地点在大凉山，都跑了。”

　　“很正常嘛，主要你们都是招女孩子，现在年轻的小姑娘哪个愿意跑那么远去工作？都想留在大城市里当个小白领，热闹又轻松。你那里是景区没有要求具体专业还算好的，我这个啊在山沟沟里，还要招食品加工专业的，一天就收了一份简历，打电话过去人家又不去了，真是脑壳疼。

　　“阿波波，彼此彼此。”
　　“今年热得比往年早些啊。”女人笑着掏出口红对着镜子描补起来。

　　“所以你去了那个面试的展位？”

　　许攸刚打开电脑屏幕就看到高雅的头像在企鹅列表上弹跳：“去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去是不去？我爸可说了，那个酒店的老总是个土豪工资开的高，双休！本地员工一个月额外三天假期，外地的一个月额外七天假，这样算下来你一个月就只用上半个月的班呐。”

　　“来回四天时间，七天假也不多。”

　　“姐妹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看现在底薪3K加提的单位有多少？你们这行前几年都是炮灰。是你说想找个单位实习的，我可是找我爹问了好久！活简单还不累，这种好地方去了就当度假啊！人家过去度假是要花钱，你还有钱拿……多好的事？”

　　许攸隔着屏幕就感觉到高雅张牙舞爪的模样，很淡定的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姐妹你包买了吗？”

　　“买了~！橙色Alam！超好看！拍图给你！哎？我和你说正事呢，你到底去不去？”

　　“我考虑一下。”

　　“你是怕我把你卖山里去？”

　　“？？？”

　　三个问号后，许攸收到了爆炸弹窗。接下来的五分钟她收到无数信息，包括但不限于酒店各个岗位培训资料、景区资料、该酒店营业执照、法人信息以及员工竞技大赛照片。

　　“实在不行我就陪你去逛一圈，给我爸说我去西岭雪山滑雪！这样还能和你玩几天！”

　　“你要和我一起去面试？”

　　“面试？不用，我刚问了一下，他们三天以后就走。到时候我们和他们的校招老师一起坐火车过去就行。”

　　高雅和许攸是同班同学，虽说是与国际接轨的私立院校，但历年省文理状元大多出自于此。尖子班三十几个学生，三分之一都是保送生，三分之一读完高中直接出国，不乏麻省理工常春藤之类的名校。

　　剩下的三分之一大多是奔着985 211名校而去。班主任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不努力？不努力你们大学就只能去隔壁读——隔壁是川内排名第三的X大。

　　高雅高三考完SAT就出去了，去的头几个月时常深夜发视频哭泣说想念成都的糖醋烧烤火锅串串，吐槽美村毫无时尚感的商场，常见的服饰品牌不仅拉胯尺码还奇大，居住感比不上国内三线城市。更可怕的是热量炸弹，顿顿薯条牛排左宗棠鸡吃到她频频溃疡。有钱当然能吃更好的，但国外中餐比起国内总差那么点味道，说到底还是离开祖国没有归属感。

　　高雅的父母做了数年移民投资早已拿到绿卡，但年轻力壮不到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之时，仍旧数国之间来回奔波，做着对外贸易，美名其曰师夷长技以制夷。

　　一家八口全是华人，除去每年三四月份回国探亲祭祖，剩余时间都在异国，唯有高雅一人自小国内长大，根苗正红很看不上美村大世界，一心想毕业回国工作。

　　许攸和高雅当年好的可以穿一条裙子，但大学以后距离太远，八卦聊天中时常出现新鲜人名，渐渐没有过去热络。过去天天见面如今一年几面，感情依旧好，不过没有往日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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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了，一个关于成长的小故事，主线爱情，有职场的部分，开头有一丢丢小慢热哦。
各位小可爱今天也要锦鲤加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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