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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青梅如豆柳如眉 ...

  •   顾子安个人番外

      青青河边柳,袅袅子规烟。

      就在天都淅淅沥沥的小雨霏霏微微落将下来之时,将军府外的青石古道上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扬起了片片泛着湿气的微尘。

      “少将军,将军回来了!”

      念双的人影还未出现,她叽叽喳喳跟报喜的鹊儿似的声音便已经传到了武场。

      顾子安止住了手中挥舞的长枪,银灰色的枪尖如游龙惊凤般划开了纷纷扬扬的漫天梨花。

      破碎的素色花瓣落在他紧绷的充斥着爆发力的脊背上,即便还是微凉的时节,但高强度的训练依旧让他匀称的肌肉上覆着一层薄汗。

      “我知道了。”

      他收起枪随手擦了擦身上的汗渍,从念双手里接过干净的外袍遮住了半/裸着的精瘦的上身,语气淡淡得好似回来的不是他那几年都未归家的父亲,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念双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将军离开的背影,不穿窄袖的少将军看着清瘦许多,蕴藏着力量的肌肉被宽大的袍子遮的严严实实,一眼望去不像个习武之人,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

      这……不正是夫人希望的那样吗。

      呀!念双突然反应过来,她怎么忘了告诉少将军,将军现在在夫人房里呢!

      *

      西厢房内。

      柳亦熙背对着顾林青端坐在镜台前画眉,娟娟如烟的细眉自柔荑下缓缓流淌。

      “将军回来怎么连个信也没有?”

      微暗的铜镜里映照出顾林青冷硬肃穆的面庞,他垂眸注视着柳亦熙瘦弱的肩上压着的繁复精美的外袍看了半晌,才低声回答道。

      “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个准信。”

      他本是跟着大军一并回天都的,昨个儿夜里不知怎么的了又独自一人骑着马赶了回来,又怕惊扰到她便也没提前说。

      但柳夫人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手中的眉笔在精致完美的妆容中划出了一道逾矩的曲线,随后被狠狠摔在了妆奁上断成两截。

      似是一声惊雷轰开了沉闷的压抑,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浇没了刚刚升腾起的火气。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柳亦熙打破了僵硬的局面。

      “将军此次回来,是要在天都待多久?”

      “约莫一个月吧。”

      “呵。”柳亦熙嘲讽地笑了笑,“将军还真是大忙人。”

      “怪不得这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说我是守活寡的怨妇,没了母家早该上山做了尼姑去!”

      顾林青拧着眉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又重归于沉默。

      他明白,这是横隔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永远牵动着两个人敏感的神经。

      轻轻一拨,就钻心得疼。

      当年陛下要除掉柳家,他本能倚仗着手里的兵权向陛下进谏,但他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不,不止于此。

      就连柳家能将二小姐嫁与他,也都只是利益的权衡,只是他们打错了算盘没能得逞罢了。

      “对不起。”

      他垂下眼笨拙地道着歉,他精通如何行军打仗,知晓如何任人为善,却唯独在感情里不善言辞。

      “我需要的是你的对不起吗?”柳亦熙完美面具被这短短三个字击得粉碎,她愤愤地站起身指着顾林青哑声质问道,甩开的衣袖打散了妆奁上昂贵的胭脂水粉。

      “顾林青!”

      “我知道我一个庶女配不上你大将军的身份,你娶我也是被迫的。朝堂上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妇人不懂,但我母家的事我没怨过你一句话!”

      她的声音压着浓烈的哭腔,已经几近嘶哑。

      “我体谅你的难处,你体谅过我吗!”

      顾林青沉着眉,本就严肃的脸上仿佛凝着一层寒霜,变得分外冷峻。他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回答柳亦熙的哪一句质问,又或者是全部。

      “我没有……”

      没有被迫,也没有忘记。

      “滚!”

      话音未落,一把小巧的铜镜就已经劈头盖脸地扔过来。

      顾林青没有躲开,铜镜打在了他的肩上,又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满是裂痕。

      他愣怔地盯着地上的铜镜,从裂缝中看到了柳亦熙眼底的泪花,烫得他心口疼。

      他沉默了片刻,才弯下腰捡起地上碎掉的铜镜,随即走出了厢房。

      而柳亦熙也早已习惯了,每一次嘶声力竭不顾一切地进攻换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原是分离的久了,连争吵也成了一种奢望。

      *

      庭院里,顾子安静静地站在树下等待着,好似从未听见厢房内的争吵,细细的小雨打湿了他的额前的鬓发。

      “父亲。”

      他微微颔首看着自己四年未见的父亲阔步走近,又面色凝重复杂地停在了三尺之外。

      或许真的是许久未见了,顾林青已经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及肩的少年是四年前那个抱着他哭着让他不要走的孩子。

      父子相顾,没有千言万语,只有满面沉寂。

      难言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转圜许久,顾子安才转身向厢房走去。

      “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你母亲。”

      身侧传来顾林青沉闷的叮嘱声让他顿住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亦没有应答。

      在他眼里,他的父亲是这个家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

      “母亲。”

      顾子安站在厢房外,静静等待着柳亦熙收拾好内里的一片残局后才推门进去。

      “子安,过来让娘亲看看。”

      柳亦熙坐在高椅上,刚刚略微散开的发丝又重归于一丝不苟,脸上厚厚的脂粉让她似乎成了一尊没有喜悲的雕塑。

      可是脂粉只遮得住眼红,又怎么遮得住眼底翻涌的苦泪?

      “今日可读了什么书,习琴了吗?”

      顾子安一一回答,挺拔的脊背如劲松般刚直,却在脖颈处突兀地折出一个驯服的弧度。

      即便柳亦熙想用经书琴艺洗去他身上顾林青的痕迹,但他们都明白,将军独子如何能做一个不习武的文弱书生?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她不问,他不说,就好似能抹去一分那人留在他们生活里的影子。

      毕竟这人生光阴短暂如晨露,如若真能自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

      红烛背,绣帘垂,灯下檀香飘摇。

      如风,似梦。

      柳亦熙静静地坐在喜床边缘,柔似蒲柳的身姿却有着不可攀折的韧劲,艳丽的锦绣鸳鸯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

      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可她却不知道这喜从何来。

      阿娘身为妾室没在府里体会过什么好日子,早早地就丢下她一人走了。她像一枚飘零的棋子,无人在意她的悲喜,连她自己也早就不在乎了。

      门外响起嘈杂的交谈声,柳亦熙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边的喜帕。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淡然,以面对未知的一切的磋磨困苦。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仍是她。

      会惶然,会无措,会在意脊背是否挺得笔直,有没有露出怯意来?

      直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翠色的玉如意挑开了沉重的红盖头。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厚重的眼眸。

      沉甸甸的,给了飘摇的她无声的倚靠。

      红幕里灯影绰约,绛蜡牵丝,迷离神往。

      柳亦熙突然有种迫切的想要流泪的冲动,好像漂泊日久的孤舟,终于回到了那个儿时梦寐里温暖安宁的故乡。

      “夫君。”

      她颤抖着苍白的唇喊住了双眼睛的主人,像是在轻声埋怨。

      你怎么才来啊,让我一个人,凭白望了好多年的月亮。

      *

      天边的晨曦微亮,鸟鸣啁啾。

      有多久没有梦见从前的事了?

      柳亦熙静默地呆坐在床榻上,她凝视着窗边朦胧的树影,隐隐绰绰的像是张牙舞爪的魑魅,凄凄哀哀地诉诸于风声。

      枕上未干的泪痕让她恍惚,她抬手抚了抚冰凉的眼角。

      是泪。

      原来这一重又一重的高墙深院,真的能让林花谢春红,青娥成怨妇。

      ……

      庭院里纷杂的声响聚散,将军府的牌匾下,顾林青牵着马迟迟未动。

      他抿着唇回望了一眼府门前端立着的柳亦熙,话在心口转了个圈又变了样。

      “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摩挲着缰绳上凸起的绳结,沉沉肃穆的黑眸里藏匿着隐隐期待的微光,转瞬间又淹没在柳亦熙长久的沉默之中。

      “那……我走了。”

      淡风吹散了薄云,身后的柳亦熙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听说南越之地的玉品相极佳,我的妆奁里还缺一支玉簪。”

      语调低低的,有些不自然的别扭,却清晰地传进了顾林青的心里,唇角勾起了一抹僵硬的笑。

      “好。”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孤寂的背影渐渐消逝在重山之尽。

      而在他的身后,柳亦熙就站在原地,久久地等待着。

      直到等来了那支并不算精巧的,手工打磨的白玉簪,与之一同的是他的遗物。

      轻飘飘的,却又如山般沉重。

      *

      漫天都是荒凉的白,让人无所适从的窒息。

      顾子安端端地跪在灵牌前,眼底空空荡荡的,没藏一滴泪。

      他想他或许该难过的,该嚎啕大哭一场,才对得起这纷纷扬扬的一片缟素。

      可他看着那并在一起的棺木,又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他好似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都深深地爱着这个他们恨了十几年的男人。

      只是,太执拗了。

      执拗到那支玉簪落了地,才知道这么多的年的磋磨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满了。以至于明明是一眼便钟情的人,却偏偏陷在了裹挟着虚妄的迷雾里,半生零落,爱恨交织。

      他深深地俯下身,在心底默念着来世的祈愿,一滴泪落在了地上,那支破碎的簪子此刻也悄然躺在棺椁之中。

      至少,往后的日子,他们都是彼此的了。

      *

      风扬起了深红的穗子,顾子安半跪在阴影下平静地注视着小殿下关切的眸子,依旧是端方雅正的模样。

      可这明明,不是他的样子。

      他该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

      父亲期望他英武,母亲期望他清朗,那些飘渺的爱恨在他的身上凝成了实质。

      现在身上的枷锁断了,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心上的枷锁还在。

      还要多久,他不知道。

      但他将那枚玉佩系在了小殿下身上,看着那晃晃悠悠的红穗,记忆也随之飘远。

      那是年少的太子拉拢他的那天,在沿街的茶楼上,他从窗棂处探出身向外看去。

      “皇兄!”

      清逸俊秀的少年郎笑着奔上茶楼,扑进了太子的怀里。

      那一眼,隔着氤氲的茶雾,他的心里似是翻覆着纷拏的情绪。

      怎么这般矜贵,千娇万宠的模样,只是轻飘飘地瞧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嫉恨。

      他低低地垂下眼,藏起那些悄然升起的晦暗。

      下一瞬,耳边传来殿下的干净柔软的声音,像是环佩相击的叮当声。

      “见过子安哥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彼时的他还不知晓,这会成为日后他无数个无法言说的纷杂梦境的开始。

      少年欺身上前,玉带在风里飘扬,他眉目一挑,便浮起一片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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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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