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死后》禾灼

1、等我死后

　　你跳过楼吗。
　　我跳过。
　　我在梦里跳过无数次。
　　而且，我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陈序录音笔，2023.1.20。
　　-
　　凌晨两点，唐久便利店。
　　包子机缺水发出滴滴的响声，宋恩念站在收银台后，扯了根皮筋重新扎好头发。随后面无表情地接水，灌进包子机。

　　一个姑娘上长夜班，无非是想多赚几个钱。
　　宋恩念缺钱，特别缺。
　　她上周还向店长提过，问能不能再多上一个白班儿。店长三十出头，新婚不久，看她一个姑娘身板儿干瘦，生怕累出了问题担责，说什么也不答应。

　　包子机喝饱水不再叫唤，宋恩念放下水桶，轻叹口气。世上有钱人那么多，多她宋恩念一个真的很过分吗？
　　门帘掀动，碰响了感应器，“你好，欢迎光临。”
　　宋恩念目光看过去，进来的是个年轻男人，跟她岁数应该差不多。

　　男人穿着一件长款风衣，休闲裤包裹着两条长腿，身材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儿眼镜。
　　这人身上从里到外透露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完完全全就是从小拿钱堆出来的松弛感，拿人得很。

　　宋恩念瞧了两眼就别过脸去，别的她不在乎，唯独对旁人这份游刃有余分外眼红，她身上只有地摊打折的穷酸，和为了几张红钞想再上个白班儿的垂死挣扎。
　　男人径直走过来，在关东煮的台子上随手指了下，“关东煮，萝卜，魔芋，还有这几个，一样一个。”

　　宋恩念拿勺盛汤，“需要打包吗。”
　　“不用，谢谢。”
　　“一共18块5，88折为您优惠了三块八，这边支付。”
　　“……”
　　手机支付发出“滴”的一声。
　　-
　　这个男人是在店里吃完才走的。
　　宋恩念过去收拾桌子，脚边无意碰到个东西。
　　是对折起来的一张红条信纸。
　　宋恩念弯腰捡起来，想打卷插进关东煮的纸杯一同扔掉，指尖一搓，无意瞥见了里头的字。

　　红色笔触，锋利张扬的字迹让人避无可避：等我死后。
　　这是遗书。

　　宋恩念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都跟着紧绷起来。

　　“等我死后，希望我的猫被人好好照顾，它不爱吃猫粮，多贵的都不爱吃，最好能买些鸡胸肉帮它做些简单吃食……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的猫应该就在房间不远处。”

　　宋恩念还下意识往周围瞟了两眼，确定没任何会喘气的活物，视线才又移回这封“遗书”上。

　　“猫很听话，别把它落下，我现在没有很多钱，零零散散还剩四千八，在桌子左手边第一个抽屉里，算作我的一点心意。”

　　段段几行字，他甚至半句都没交代自己。

　　凌晨两点钟，她一个独自上夜班的女生在便利店捡到一封红笔写的遗书，锋利字迹仿佛刀刀泣血。
　　不夸张的说，几秒钟内凉意便从脚底直达脑袋顶。

　　同时，门口的感应器二次响起，“您好，欢迎光临。”
　　宋恩念回头，下意识把信纸往口袋里胡乱一塞。

　　外面进来的是刚刚买关东煮的男人。
　　可能因为遗书烫手，她目光这才仔仔细细，正儿八经地打量过跟前这个男人。
　　男人棱角分明，五官立体，是任谁看都无可挑剔的俊美长相。

　　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帅哥，怎么就……
　　男人径直走向收银台，摸出手机准备付钱状，“我要瓶白酒，随便什么牌子。”

　　宋恩念目光迟疑，男人刚刚出去一趟又回来，手里多了个药店的袋子，透明袋子拉出褶皱，依稀能见里头几个红白药盒。
　　头孢……配酒？
　　这和让她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

　　宋恩念原地站着没动，手里还抓着男人刚刚吃剩下的关东煮纸杯，“不好意思，我们店酒已售完。”
　　男人目光往她身后看，随即又看向她，默不作声地蹙了下眉，似询问。

　　她身后的货架上是成排的酒。
　　“马上临期撤架的，不允许售卖。”宋恩念很会撒谎，看着对方的眼睛也半点不露怯，“卖给你明天我要被罚钱的。”
　　末了，是男人松口，“算了。”

　　“……”

　　这天晚上，宋恩念就这么看着他二进二出。
　　至于出了这个门再然后的事情，萍水相逢，她无权干涉。

　　不卖他酒，也只有一分是仁义，剩下九分是怕事后追责。
　　她摇摇欲坠的日子，已经经不起任何风浪。
　　-
　　早晨七点夜班结束。
　　宋恩念换掉工服，裹着件大黑羽绒交班，刚出店门就被兜头盖了一脸的冷风，忽然有一个瞬间在想，昨天那个男人就穿那么点儿，二月的冬天，他冷不冷。

　　但也就这么一瞬，转眼就忘。
　　宋恩念家就在便利店背后这小区，步行五分钟能直接躺回床上。
　　她今年24岁，和家里人一起住，不过因为工作原因昼伏夜出，很少能碰上面。

　　她上夜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晚上睡不着，当代年轻人的通病，失眠。
　　宋恩念为此吃过一段时间的褪黑素，多少有点效果，但第二天起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无奈又停掉了。

　　她没有恋爱，在便利店打杂也算不上事业，睡不着顶多算是内耗严重，她会因为同事给了两块巧克力没及时说谢谢而事后后悔，会因为和老同学碰面表情不够热情而在晚上反复回想。
　　结局就是……睁着眼睛熬整晚。
　　时间一长，她觉得不如找个夜班上。

　　宋恩念到家，家里人都还睡着没起，她小声洗漱，上床睡觉。
　　睡到中午才起。
　　厨房乒乒乓乓像在打仗，宋恩念刚起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如同行尸走肉走去桌上拿凉透的豆浆油条先垫吧两口。

　　“什么？人真死了？我中午接阳阳看见救护车在附近，那么年轻一个男人，说没就没了？”

　　“就咱小区里，有个年轻男人自杀了，二十多岁，喝药走的，家里爸妈可怎么办呢。”

　　“好像家里还挺有钱的，发现的时候跟前还有只猫，咱这老百姓还凑合活着呢，有钱人有什么想不开的。”

　　二老谈话声闷在呲呲热油里传出来，宋恩念拿豆浆杯的手悬在半空，是昨天那个男人吗。
　　哪怕，哪怕她再多问一句呢。
　　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