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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人间历腊月初七,阴风呼啸,呵气成冰。

      魔域四方城外,安又宁将佩剑解下,浸入冰凌溪水,濯洗着剑身暗红凝固的血渍。

      他穿一身单薄的黑袄袍子,戴着一对黑甲护臂,半蹲在溪岸,用冻得通红的手指,认真搓洗着剑身凹纹缝隙,黑色武靴很快濡湿了一小块儿。

      未几,天下起小雪,细如盐粒。

      安又宁从凿开的浮冰中拿起长剑,挽臂一抽,剑身水干,他反手送入背上剑匣。

      他将脚边粗重的黑铁盒子又往手上掂了掂,抬手覆上锡银面具,向四方城走去。

      魔域四方城为魔族人管辖,分内外二城,外城为周边依附而来的普通百姓,内城为魔族栖息之地。

      子初方过三刻(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外城无宵禁,细雪纷飞,长街仍深夜煌明,车马流光,行人争流喧。

      安又宁与满覆绮罗的异域车马擦肩,在远去的马踏驼铃声中于长街小巷前停下。

      “一碗馄饨。”

      喧嚣的吆喝声中他声音清浅,从腰封内摸出几个铜板,放入摊桌竹筒内,当桌坐下来。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系着麻布围腰,于热闹蒸腾的热气中回头,见是他,往围腰上抹了一把沾上白面的手,笑盈盈的问道:“还是不要花生碎?”

      显然对待熟客的做派。

      摊前立杆挂了一盏黄灯,穿透纷扬静默的雪粒,照在安又宁锡银面具上,反射出冷光。他睁着只露出的漆黑左瞳,移回目光,垂首抿唇,点了点头。

      薄皮大馅的馄饨下锅,很快熟透被装入食盒,安又宁站起身,冲摊主点点头,避风将食盒抱入怀中,转身不疾不徐的向内城走去。

      连召在内城门下等他,二人会面,连召欲接过食盒,安又宁抱的更紧,转身避让。

      连召又转而卸去安又宁背上剑匣,换到自己背上,紧跟其后,略带担忧:“今日城主心情不是很好,待会公子小心回话罢。”

      内城宵禁自亥正始(二十二点整),故此时内城与外城截然两个天地——喧阗被一道内城门戛然抵挡,内城长街空无一人,悄无人声。

      安又宁在空旷长街踩踏的脚步声顿了顿,左瞳望过来,连召紧张起来,安又宁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再次抬步向城主府走去。

      他一路护着食盒,走的却极稳极快,进府门过影壁,一路穿花拂柳,到了城主府主院正房抱厦处。

      隔扇门内细语声声,安又宁又在冰冷阒寂的抱厦内等了片刻,他抱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踌躇下终于敲响了鸿鹄凌云纹的隔扇房门。

      一旁连召退了下去。

      门内细语一顿,稍倾,防风打开了隔扇门,见是他一愣,回头向室内深处长案后那人看去。

      “怎么了?”一道低沉略带着喑哑的声音传来。防风还未开口,安又宁便局促又紧张的抢声道:“阿昙,是我。”

      室内沉默片刻,谢昙便喊了一声“防风”,防风身形恭敬一退,安又宁迈步进来。

      室内只燃一灯,烛火跳跃,长案后谢昙只着一件松垮的白色里衣,修长的手指上穿着惯常的黑薄手衣,正一手支颐,闲闲翻着邸报,天生凌厉的眉目此时略显疲惫。

      安又宁于对面跽坐,将食盒搁上条案,略往前推了推,轻声道:“馄饨,没放花生碎……”

      安又宁是一路追随城主从正道叛入魔域之人,二人情分自是非比寻常。防风十分知机,早已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室内只余谢昙手指翻页的声音,更显阒寂。

      安又宁微垂着头,跽坐时放在两侧腿上的手掌,在令人难熬的漫长时间里,紧张的一点一点攒紧。

      半晌,他才听到对面一声又轻又浅的叹息。

      他立时惊了一下,心中一时更七上八下,却极快忍下。安又宁知谢昙不喜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便佯作镇定,猜测着谢昙的意思,将手中另一个拎了一路的黑铁盒子放上条案,谨小慎微的打开漆黑铁盒,声音却难免几分黯然:“已经处理好了。”

      谢昙正目过来。

      盒子内锁了一把断剑。

      对修剑者而言,剑如其人,剑断人亡,无论正道魔域皆是如此。

      安又宁虽向来不愿多造杀戮,但为了帮谢昙在魔域站稳脚跟,却心甘情愿的做了不少如此一般的腌臜事。

      断器为证,是谢昙为四方城订立的事成后的规矩。

      “又宁,你不必遵着这规矩,”谢昙看着盒内断剑沉默良久,整个人方柔和下来,伸手将黑铁盒子合上,声音略显几分无奈,“我自是信你。”

      安又宁略显局促的嗫嚅:“嗯!可、可外人会说你处事不公,毕竟你是、是城主……”

      谢昙闭目揉了揉眉心,已对此事按下不表,只温和的询问他:“怎比预计提前了一天,可有受伤?”

      安又宁心下微微高兴起来,乖巧答道:“不曾。”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回答过于简短,便又补上一句,“此次出行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谢昙撤下手,虽疲惫却柔和的眉目望过来,才看到安又宁发间细雪,略微诧异问道,“外头落雪了?”

      安又宁点点头,谢昙便又叹息一声,身子微微前倾,伸长手臂拍了拍他的头发,隔着黑薄手衣的手指拂掉落雪,“天竟已这般冷了,怎不多穿些?”

      安又宁吸了吸被室内地龙烘烤后早已不再发红的鼻头,真心实意的笑了:“不冷,不冷的。”

      他再次往前推了推食盒,略微放松了一些,劝道:“快吃罢,要凉了。”

      谢昙轻笑一声,收手打开了食盒。

      馄饨被食盒底部的碳火煨着,又被安又宁一路避风护着,打开之时仍漂着清香的油花儿,白玉的馄饨上是一把葱绿,热汤中混着雪里红,热气腾腾的。

      安又宁把馄饨从食盒内端出来,又从食盒暗匣处拣出筷箸,将食盒从条案上拿下去,将筷箸递给谢昙,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谢昙伸筷夹了一个,味道一如既往,深夜烦郁的心绪也似被这一碗滚烫的馄饨熨帖,谢昙剑眉舒展。

      谢昙吃了两三个,将馄饨推向安又宁:“你吃罢。”

      安又宁已不知给谢昙带过多少次吃食,每次谢昙都只是浅尝几口,此次便也默契的接过来,呼哈着热气儿小口吃起来。

      谢昙于对面重新打开一卷堪舆图,细细看了起来。

      室内气氛一时舒缓静谧,唯烛火偶尔噼啪着爆出几个火星。

      安又宁此次出任务,为了尽快赶回来见谢昙,一如既往的没有好好吃饭,眼前这碗馄饨已是他这几日里最好的一餐。

      他口中吃着馄饨,心中却在想另外一件事,一时吃相倒显得犹疑起来。

      不过片刻,谢昙便头也不抬的察觉:“不好吃?”

      安又宁忙摇头,心下一时惴惴,吞吐着,谢昙也不催促,稍倾,安又宁才又鼓起勇气,语带不安的道:“今日落雪了。”

      谢昙一愣。

      安又宁又道:“阿昙,今日你能不能抱着我睡?”

      谢昙抬目过来,定定的看着安又宁被锡银面具覆盖下的灰色右瞳,面色郑重几分。

      锡银面具是阴阳混刻雕镂的手艺,祥云纹精致,瞧着十分漂亮,安又宁却被盯的下意识伸手捂右眼去躲:“别看!丑……”

      谢昙捉住了他的右手:“又疼了?”

      他的右眼是当初为入魔域,被当时四方城主奚落刁难给生生剜了去,落了疤,他自卑于自身丑陋,从此戴上了只隐露义眼灰瞳的锡银面具。

      那日如今日一般,落着纷纷细雪。

      陈年旧伤,阴雨雷雪天气皆痛苦难言,安又宁本可以忍,但无法忽视的心理创伤让他不可抑制的渴求着谢昙,渴求着谢昙的拥抱,渴求着谢昙的触摸与亲吻。

      他不想再做那天的噩梦。

      安又宁抿紧唇,向来怕给谢昙添麻烦的他,也不算撒谎的颤抖着睫毛,垂眼轻轻嗯了一声:“疼。”

      室内寂静,灯芯倏尔噼啪爆了一声。

      谢昙握着安又宁右腕的手指发紧,沉默片刻,言语微有退步:“你先回房,我处理完就去找你。”

      安又宁看向条案上堆积如山的公务,心下微微失落,但想到谢昙晚上还是会来,又心安几分,高兴起来,十分懂事的道:“嗯,那我先回去。”

      外头雪下的愈发大了,顷刻一地银白。

      安又宁被谢昙内室地龙烘的久了,甫一出抱厦便被冷气激的打了一个寒颤。身后脚步声起,他回头就见防风拿了一件狐裘急匆匆追出来,双手奉出:“安公子,外头冷,城主嘱托。”

      安又宁看着狐裘上细密雪白的绒毛,心下微暖,接了过来:“多谢。”

      防风却并未离去,仍站在原地恭敬等着。

      安又宁一愣,复微微一笑,这倒是阿昙的风格——他抖开狐裘,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果然,下一刻防风便拱手告退。

      安又宁藏在宽大兜帽内的小脸被四周衬得愈发雪白,呼吸间白气儿萦绕,使他整个人都陷于朦胧,不同于狐裘下他杀人时影子般沉默肃杀的夜色衣袍,身着雪白狐裘的他,整个人都水月溶溶的。

      连召从耳房跑了出来,将裹着朱色绒袋的手炉递给他,看了他好几眼,在他察觉抬眼时,终没忍住少年心性,夸他:“公子这样真好看!”

      连召是谢昙当上城主以后指派给他的小厮,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总学着防风作少年老成,却时时露馅。

      不过连召也是整个魔域除谢昙外,唯一一个对他仍修习正道不练魔息还不产生戒备的人。

      这百年来,魔域之人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是戒备就是厌恶至极,从未改变。

      安又宁吃过不少明险暗亏,尤其是前几十年。他恐再给谢昙惹来麻烦,行事渐渐愈发谨小慎微。

      连召心思简单,作为他的小厮,是他为数不多可放心相处,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之人。

      安又宁知晓连召真心夸奖,终归是自己一人惯了,一时之间竟有些受不住面颊发热,却倏忽又想起右眼上的伤疤,面颊热度飞速消退,嘴唇发白紧抿着闷头抬步迈入雪中。

      “诶,公子等等我!”连召手忙脚乱的撑开伞,忙提步跟了上去。

      安又宁就住在谢昙隔壁。

      熙宁院与栖梧堂之间夹道相隔,角门相连,路行不到一刻钟时间,相去甚近。

      安又宁到熙宁院时,堂屋地龙已烧的热烘烘。连召接过他解下的狐裘,连着剑匣归拢安置好,就坐在窗下围炉处煮茶汤。

      他起身走进湢室,将黑甲护臂黑袄袍子一件件除下,又将锡银面具搁上旁边案几,沉入浴桶。

      多日在外奔波,虽可使清净咒,安又宁还是想念府中浴汤,此时心绪放松,整个人都舒服的软绵绵起来,就连方才一直隐痛的右眼处,似乎也舒缓了些。

      安又宁泡了许久,迷迷糊糊时连召敲了几下屏风:“公子,茶汤好了。”

      安又宁骤然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摸案几上的锡银面具,意识到是连召,他才按着发痛的右眼处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戴上面具,套上雪白亵衣:“知晓了,你下去歇着罢。”

      连召应声退了出去。

      围炉上茶汤咕噜沸着,他捧着半碗茶汤抱膝坐于床沿,一口一口的慢吞吞啜饮着,提神等着谢昙。

      他虽有意拖延慢饮,随着时间流逝,茶汤却仍逐渐见了底。

      谢昙还没有来。

      他右眼处愈发痛了起来,混着铺天盖地的倦意,使他脑子越发昏沉。

      他随手将茶碗搁于床头案几,裸足抱膝的手指开始禁不住痉挛,他歪头倚着床柱强忍抵抗锥心痛楚,却收效甚微,最后终是人事不省。

      安又宁又梦到了漫天的雪。

      他从无定派牢狱救下谢昙时,谢昙便已被废修为,整个人被自身血液浸泡着,奄奄一息。

      他背着谢昙深一脚浅一脚的逃命,气喘吁吁之际,只觉四面八方皆是正道追兵。他被逼着往北方魔宫的方向走,于漫天大雪之际,停步于拱卫魔宫的魔域五城之一——魔域四方城外。

      正道追兵于四方城三十里外虎视眈眈,四方城于二人眼前巍峨矗立却城门紧闭,二人淌了一路的暗红血液,热气将来路的白雪都融染殆尽,安又宁吊着最后一口气,绝望的拍响了四方城铆着九七之数鎏金浮沤钉的高大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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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这时,陶璞才恍然明悟。
    ——原来,对方的一切尽是虚情假意,最终所图也不过是父母藏于他心脏处,可开启资源秘境的那把秘钥。
    而他认定的执著与爱意,却早就沦落成了一桩茶余饭后的风流谈资。
    他竟活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陶璞从此弃心。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竟会有人小心翼翼的捧回了那颗心,在这场尔虞我诈中,挺身而出,为他挡下无数刀光剑影,抵了这满身风雪。
    --
    攻视角:
    鹤非砚渡劫失败了。
    他不仅没能进阶,还被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劈坏了脑子,丢失了记忆,于一片焦土之中,被路过的陶家夫妇捡回了家。
    陶家夫妇以为,他是某位大能渡劫时无辜受殃却未死,还因祸得福淬炼出上好根骨的凡人,便待他亲厚,教他功法,还在他与自己亲生儿子的身上共下了同命符,企图让他们亲如兄弟,情同手足。
    鹤非砚也一直这么觉得,直到他恢复记忆时发现——他就是那个大能。
    而所谓的同命符,也只是陶家夫妇诓骗于他,为他们那个眼高于顶修为却惨不忍睹的亲生儿子,所做的万全准备,他就是那个恣睢嚣张傻子的备用肉盾与血包。
    什么同命符?明明是替命符!
    奈何他重伤未愈,不得不忍下厌恶困囿周旋其中,以期早日寻得解符之法,脱身而去。
    他本该对那个傻子厌恶至极的,却不知为何,在那人结契大典的前夜,明明已经找到解符之法的鹤非砚,却迟迟没有动手。
    直到结契大典当天,那个执拗的小傻子被人一剑贯胸,他于肝胆俱裂中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好在同命符未解,鹤非砚强撑着一口气将那人带离,再醒来时,身边却早已无那人身影。
      
    鹤非砚苦寻百年无果,魔域新任魔尊却于此时攻上正道,正道求援。
    于是作为正道派首的鹤非砚,便在黑压压的魔兵阵前,一眼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那人穿着宽大的墨色广袍,于猎猎狂风中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手中的剑,直指他咽喉,举目过来的声音又缓又冷——
    “你要拦我吗,守檀君?”
      
    身负魔血不自知.恣睢傲娇别扭受×武力值爆表.爱憎分明护短攻
    陶璞受×鹤非砚攻
    ◎本文又名《魔尊竟是我自己》
    ◎感谢碧水咕赠封面!
    食用指南:
    1.古早狗血文。
    2.攻前期讨厌受。
    3.想起其他雷点再标。
    4.文案于2023.3.26已截图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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