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23、千尘不解

　　任天行颇有自知之明，对李一笑了笑，道：“我瞧着小殿下修为高强，年少有为。我在此地蹉跎已久，精力体力皆不如常，不若就请小殿下代我和云宋小友，见识一番这芙蓉幻阵之威，如何？”
　　李一心思机敏，圆滑老成更是得了云涧秋的真传，他不贸然同意，面上作出一派纯良，道：“云翊此番是由谢长老带下山的，至于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全凭谢长老吩咐。”

　　——小狐狸。
　　谢宴川看着李一，余光落在挨着李一的宋生身上。
　　云涧秋同他提过，李一回朝之日已近，宋生和李一亲厚非常，自家的这个傻徒弟若是届时同他一道走了……怕不是被他卖了还得给他数钱罢。

　　谢宴川被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想法逗出了一丝笑意，却摇了摇头，道：“任兄谦虚了。云翊这孩子虽较同龄人更成熟周全些，却一直在山上修习，经历和见识都比不得你。我此番带他下山，虽也存了历练的心思，可若是把云涧秋的宝贝徒弟置身险境，稍有差池，秋哥非得提着他的秋水剑生砍了我不可。更何况你也知道，我的神魂素来不大稳当，这一路，只怕少不得任兄的妙音帮衬。”
　　任天行面上意外之色一闪而过，哈哈大笑两声，继而八风不动地道：“如此，便不多推让了，我们需得尽快出去，请云翊和云宋小友速回山洞躲避罢。”

　　宋生却道：“不要。”
　　宋生反应一向很慢，性子也犹豫，此时倒是难得支棱了一把，道：“我……也懂阵法的，我没有附身在谁的身上，自由很多，也许能帮到你们。李一他很厉害的，他保护我，我们都在外面，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也许是他察觉到了此地的凶险，亦或是被谢宴川苍白得骇人的面色吓得不轻，这个慢吞吞的小木头仿佛开了窍，不愿再做那个一直被大家保护的拖油瓶了。
　　就算他天资平平，可也没有一日不在努力修行。他的符箓阵法至少有了谢宴川的三分真传，留在大家身边，万一真的能帮到大家呢？
　　他的语气还是怯怯的，直视着谢宴川的目光却是从所未有过的坚定。

　　……谢宴川确认，他的两个好徒弟，翅膀都硬了。

　　各人皆有各人路，宋生自己选择一条怎样的路，谢宴川既不会评价，亦不会干预。他只是摸了摸宋生的头，对李一道：“云翊。”
　　李一忙道：“谢长老。”

　　谢宴川看向李一。他面色苍白，气弱无力，尽是羸弱之态，目光却凌厉如刀。李一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宴川，此时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宴川沉声道：“保护好大家。”
　　李一此生除了他老爹——也就是当今圣上，从未给旁人跪过，亦无人当得起皇子殿下的折腰，连云涧秋这位曾经的帝师也不成。他一身金尊玉贵的傲骨，此时却几乎要给谢宴川跪下了。他喃喃道：“……是。”

　　谢宴川收回目光，又恢复成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一瞬间如山般沉重的威压只是李一的错觉。
　　谢宴川拍了拍云稚一直搀扶着自己的手，道：“那便开始罢。”

　　只见谢宴川拔掉头上的一根银簪，随手一划，也不见动作如何快，却教人眼前一片缭乱，待视线再度恢复清晰时，云解尘端着白粥坐在清瑶身旁，云望舒倒吊在屋门口，长长的马尾随风而动。

　　就像之前大家商量的那般，任天行上前夺走云解尘手里的粥，随后在地上重重一摔，一把拉起清瑶——
　　这个幻阵的因，是清瑶之死，想要破阵，清瑶就必须活着抵达山洞。

　　可任天行的手却被云解尘牢牢钳住了。

　　他错愕地看着云解尘，心道这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却看见了云解尘眼中的挣扎之色——
　　另一抹灵识正在抢夺这具身体！

　　任天行福至心灵，松手拿琴拂曲，一气呵成。只听他素手一拨……云解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云解尘没办法说话，但是放大的瞳孔清清楚楚地刻着一句话：“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难听的东西！”

　　而就是这难听到人神共愤的一拨，得以让云稚的灵识在瞬间掌控云解尘的身体。他凉凉地看了任天行一眼，然后抱起了清瑶——也就是谢宴川。
　　“呵，”云稚在心里冷笑，“我的师尊岂是你能抱得的？”

　　云稚感觉到清瑶的生命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流失，恐怕是幻阵察觉到清瑶的生命轨迹可能发生改变，自行进行的修补——
　　清瑶必须病死，否则……
　　望舒，就会醒来！

　　云稚抱紧怀中之人，催动全身功力向山洞奔去！
　　可他对这副躯壳的掌控程度实在有限，加之幻阵内外愈发恐怖的阻力，简直寸步难行！

　　这时，熟悉的曲声幽幽响起。
　　难听是真的难听，但也是真的有用。云稚感觉被幻境撕扯着的神魂瞬间稳固了许多，周身压力骤减，紧接着，李一带着宋生御剑而来！他用云稚留给宋生的发带缠住云稚，喝道：“快上来！”

　　云稚就势一跳，剑上风驰电掣，清瑶的口中却溢出鲜血。云稚感觉到清瑶的脉象即将消失，他担心附在其身的谢宴川受其所累，沉声道：“师尊！”
　　清瑶微弱地咳嗽着，并不答话。

　　云稚更加焦急，艰难地开口道：“谢宴川！”
　　清瑶咳得说不出话，却伸手在云稚背后轻轻地拍了拍。
　　是师尊！

　　正在此时，脚下之剑突然刹住，地下血色的阵中竟凭空伸出无数只手，牢牢地扯住了李一的剑！宋生那漫长的反射弧在此刻终于机灵了一把，在李一御剑受阻的一刹那，他立马掏出一把符咒向下扔去。符咒变成烈火，将那些手烧了个干净。
　　干得漂亮！

　　李一再度出发。云稚抱紧谢宴川，道：“师尊，清瑶还能坚持吗！”
　　谢宴川艰难地道：“……尽快。”

　　他附在清瑶身上，清瑶若是身死道消，谢宴川最轻也要神魂重创。而谢宴川的神魂一向不稳，若经了这一遭，只怕有性命之危。
　　任天行的曲声愈发急促难听，乐言托了这魔音的福，也掌控住了望舒的身体。他在身后帮李一挡着法阵凝结出的魑魅魍魉，李一将速度催到了极致，宋生咬破手指，指尖鲜血在阵中翻飞不停，云稚一直在和幻阵的操纵抗争，除此之外，只能一遍遍地唤着谢宴川。
　　他在谢宴川微弱的回应中得到一丝安心，亦需要这个名字维持住神智的清明。

　　待他们赶到山洞时，李一的衣服被血浸了好几处，宋生只是因为消耗过度面色苍白。
　　李一确把宋生护得很好。
　　而清瑶已是气若游丝。

　　就是现在！
　　云稚大喝一声：“任天行！”

　　随着云稚话音落下，一道极尽艰涩，恨不得教人生生剜耳的琴声划过法阵，任天行“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指法却愈发凌厉！

　　“出。”
　　耳边是谢宴川沉静的声音。宋生立即将入阵之前谢宴川给他的符咒分别帖在清瑶、云解尘和云望舒的额前。只见一阵黑烟飘过，谢宴川、云稚和乐言从幻阵的躯壳中挣脱。
　　幻阵的流动更加汹涌，阵中的血色浓郁得几乎要凝聚成血！三人面色皆十分痛苦，只怕下一瞬间就要再度被扯回阵中！

　　任天行的琴声不断，为三人巩固神魂与幻阵相抗。云稚拔出云搀，一剑刺向清瑶！
　　幻阵中的灵力汹涌如涛，不待云搀落下，便将云稚一往无前的一剑生挡了回去！云稚闷哼一声，再出剑砍向清瑶，幻阵的灵力更加浑厚，将清瑶重重包裹！

　　而清瑶眼瞧着只剩下一口气了。
　　云稚怒喝一声，拼尽全力刺向清瑶！

　　与此同时，谢宴川也动了。他平素总是懒怠无力，且神魂一向不稳，在幻阵受到的影响比旁人更大，此时却身如闪电，指尖翻飞不停，转瞬便将指尖阵烙在云解尘的眉心！云稚剑锋直转，亦直指云解尘眉心处！

　　只听谢宴川一声冷喝：“破！”
　　云搀剑和指尖阵同时抵达，速度之快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幻境骤然停住。

　　云搀可破万煞，云解尘被定在原地，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额头的伤口钻出。随着钻出的黑气越来越多，清瑶和云望舒的身影渐渐淡去，法阵不再流转，而是沉入地底，周遭幻境亦随之缓缓褪去。
　　芙蓉镇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只留下云解尘一人茫然地站在那里。

　　谢宴川喘着气，看向云解尘，声音低弱，道：“明玕仙尊，别来无恙。”
　　云解尘的嘴唇翕张半晌，很是生涩地开口道：“你是谁？”
　　谢宴川道：“上陵宗十九长老，谢宴川。”

　　云解尘讷讷点头，又道：“我是谁？”
　　谢宴川道：“你不记得？”

　　云解尘默然。他蹙着眉头，似在回忆。
　　随着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的满头青丝变得花白，劲瘦有力的躯体变得干瘪，紧致的肌肤布满沟壑纵横的皱纹，周身遍布行将就木的衰败死气。
　　只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便走完了余生。

　　“哦。”他轻轻地道，“我是云解尘。”
　　是当自在如云解千尘的那个，云解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