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靡宝

18、第一卷完

　　傅承勖的眉毛高高挑起，兴味盎然。
　　“宋小姐果真……从不让我失望。”他请宋绮年入座，“确实，比起高额的佣金，我能提供给你的资源，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宋绮年冷笑：“傅先生心里早就有数，却不主动向我提议，非要等我开口求你。”
　　“这就叫谈判，宋小姐。”傅承勖将咖啡递了过去，“我提一个请求，你再提一个，切磋商量，显得彼此都很有诚意。”
　　宋绮年不禁噗了一声。
　　“宋小姐对自己眼下的处境，想必一清二楚。”傅承勖在对面的沙发里坐下，优雅地跷起了腿。
　　“你确实有才华，但你在这一行毫无根基。更别说你还面临着一群强大的竞争者。裁缝世家，制衣厂，就连留洋归来玩票的人都比你更有优势。”
　　傅承勖字字珠玑，宋绮年的脸色一分分沉了下去。
　　“更何况，这个行业同其他许多行业一样，还被男人霸占着。”傅承勖一针见血道，“这些男人或许会在表面上捧你的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服装设计师，对他们来说大概就像酒席上增色添香的交际花。可一旦你要和他们竞争，想要和他们抢饭碗——”
　　傅承勖摇头。
　　“他们会立刻收起笑脸，亮出獠牙和利爪，尽其所能地阻碍你、诋毁你、掌控你，将你践踏到泥里还会再吐一口唾沫……”
　　傅承勖凝视着宋绮年秀丽而冰冷的脸庞，目光饱含着怜爱和无奈。
　　“男人是一种很卑鄙自私的生物，宋小姐。但是我们掌握着权力，抱成一团，对所有试图挑战我们权威的女人毫不留情。我相信宋小姐领教过了李高志的手段后，心里已经有数了。”
　　宋绮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当然，宋小姐要是豁出去，也能反击他们的欺压。”傅承勖又道，“但是你必然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会身心俱疲，劳神伤财，才华被消耗，光阴被浪费，你还会身不由己地做一些你并不为之骄傲的事。宋小姐肯定不想才出了火坑，又往水坑里跳，对吧？”
　　宋绮年的嘴角轻轻一挑。
　　“但是傅先生也亲眼见证过我的才华。你的资源能协助我将才华变现。我扬名，傅先生追回失物的同时还能赚钱，这真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
　　傅承勖点头：“平心而论，投资宋小姐，才叫投资。”
　　“那投资张家呢？”宋绮年一时好奇。
　　“那叫做慈善。”傅承勖毫不留情。
　　宋绮年咬着牙才没笑出声来。
　　傅承勖正色道：“我知道宋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可是江湖人的我行我素，在白道的商业合作上是行不通的。我既然投资了你，做的就不仅仅只是掏钱。我会和你就事业规划制定一个详尽的路线，每一个环节，每一步怎么走，都由我们俩共同决定。”
　　“不仅如此。”宋绮年放下了咖啡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傅承勖，“你还要将我打造成一名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
　　傅承勖再度扬眉。
　　“我的出身，傅先生很清楚。”宋绮年道，“我其实没读过几年书，学识、教养、眼界，其实都不足以支撑我继续往上走。我需要接受正规的教育：艺术、文化、礼仪……我要争取客户，首先得融入进他们，不是吗？所以我想要学会闻咖啡，品红酒，鉴赏文学和艺术——一切能让我在那些文人墨客和权贵之中周旋，而不露出马脚的技能。”
　　她也交叠着双腿：“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像可可香奈儿女士一样的设计师，创立自己的品牌。要实现这个理想，光会做漂亮衣服可远远不够。既然傅先生要投资我，那就投资得彻底一点吧。你们男人不是一向最喜欢塑造女人吗？我现在就给你提供了一个上好的机会。”
　　傅承勖笑得肩膀颤抖，不住摇头。
　　“认识宋小姐有些时日了，可你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新的惊喜。我很期待你在我的协助下会产生什么样的蜕变。”
　　“不。”宋绮年纠正，“不是你协助我。”
　　她起身，俯视着傅承勖。
　　“别想在这事儿上占便宜，傅先生。你其实也迫切地需要我的帮助。你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我，以张家的投资笼络我，用偷玉琀来试探我的手艺，用国难历史来唤醒我的良知。做了这么多，都为了确保我能帮你偷回那九件国宝。你需要我，傅先生。所以别说得好像施与了我很大人情。我不欠你什么。我们俩是公平合作！”
　　女子气场强大，语气铿锵，坚守立场，毫不让步。
　　“这才是谈判，傅先生！”
　　傅承勖也站了起来，向宋绮年伸出了手。
　　“那么，我相信我们会成为非常好的合作伙伴的。”
　　宋绮年迎着男子灼热的目光，握住了他的手。
　　气氛缓和了下来。
　　傅承勖看了一眼手表，道：“宋小姐若没有其他安排，可以先随我去一个地方。有些人，我想介绍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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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承勖带着宋绮年走出了书房，沿着一条幽暗的走廊朝宅子的后门走去。
　　走廊也正在维修中，墙裙半卸，木板堆在墙角。傅承勖走在前面，时不时提醒宋绮年注意脚下。
　　而等走出门，迎接他们的是一条美丽的大理石游廊。
　　游廊显然是新修的，因为那些金色和墨绿的菱格，都是最近几年才流行的装饰艺术风格图案。两侧的门紧闭着，阻挡了室外的寒风，也给室内保留了一些温暖。
　　游廊的尽头深入一片竹林，那里有一扇精美的拼花玻璃大门。
　　宋绮年的心跳下意识加快了速度，好像即将进入仙境去冒险的小女孩。
　　傅承勖侧头递来柔和的一瞥，推开了大门。
　　里面是一间温室！
　　玻璃顶棚足有三层楼高，白、金与墨绿是这里的主调。
　　阳光正透过玻璃顶棚落下，照在满室郁郁葱葱的植被和正绽放的花朵上。灌木丛中有潺潺流水声传出来。
　　在这之前，宋绮年只在杂志上看到过温室这种建筑，一直没法想象置身其中是什么一种感受。
　　原来这里是如此地明亮，温暖，湿润。
　　外面寒风凛冽，巨大的玻璃棚里却锁着一个春天。
　　女子惊艳的表情极大地取悦了傅承勖。
　　“我很高兴你喜欢这里。”他说，“它原本只是一间小温室，家母当年用来种兰花的。我这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重修了这里，将它扩建成了现在的样子。”
　　“傅先生做事都是这么大手笔吗？”宋绮年问。
　　“你将来会知道的。”傅承勖笑着，延宋绮年朝里走。
　　两人走进灌木深处，水流声越发清晰，夹杂着人声。
　　曲径通幽处，是温室的中庭。
　　这里被花与树环绕，自成一处世外桃源。
　　水自假山上缓缓流下，汇入池中，岩缝里生长着正开着花的蝴蝶兰。
　　几个人本坐在池边饮茶闲聊，这时已停了下来。
　　数道目光集中在了宋绮年的身上。有些充满好奇，有些却带着警惕。
　　宋绮年的目光也从他们脸上扫过，难掩惊愕。
　　站在水池边的是阿宽，傅承勖的副手。
　　那位挽着矮髻的圆脸妇人，分明是昨日在水池边织毛衣的太太！
　　还有那个长着一双漂亮丹凤眼的青年，正是在张家替他们守书房门的人……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宋小姐。”傅承勖道，“宋小姐，阿宽你应该很熟了，他是我的副手和外务总管。这位太太你昨日也见过，姓周……”
　　“我叫周静和。”妇人开口就是纯正的京腔，“大伙儿都叫我三姐。傅先生料事真是准，说了宋小姐今早会来，把咱们叫到一起喝茶等着，您果真就来了。”
　　“周……”宋绮年恍然大悟，“那玉琀……”
　　周静和点头：“还要多谢宋小姐出手相助。”
　　“周三姐？”宋绮年想了起来，“道上有几位有名的中人，消息最是灵通，其中有一位就姓周，可是您？”
　　“正是。”周静和笑眯眯道。
　　“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宋绮年斜睨了傅承勖一眼，“傅先生能找到我，怕少不了您的功劳。”
　　“还真不是。”周静和摇头，“傅先生想必有别的渠道。”
　　傅承勖不等宋绮年多问，介绍那个丹凤眼青年：“这位是小武。在张家守门的就是他。身手很好，也很擅长伪装，以后行动上能帮得上你的忙。”
　　小武今日没有做伪装，脸庞雪白俊秀，身材清瘦灵巧，漂亮得像是个假扮男子的女孩。
　　美人总有些脾气，这小武也不例外。
　　宋绮年向他问好，他只冷漠地一瞥，便把脸撇开了。
　　坐他身边的一个少妇瞪了他一眼，转而朝宋绮年露出抱歉的笑。
　　“这位是……”
　　“我叫董娴。”少妇说一口吴侬软语，嗓音说不出地温柔，“我年长你两岁，叫我小娴姐就行。我也在傅先生手下做事，对各类古玩略有研究，没事也爱捣鼓些小玩意儿。”
　　她又朝小武看了一眼：“这孩子一贯别扭，宋小姐别介意。以后他要是和你捣蛋，只管和我说。我来管教他。”
　　小武的耳朵抽动了一下，缩着脑袋没吭声。
　　宋绮年望着众人，心底了然。
　　负责搜集情报的江湖百晓生，精通仿造古董的大师，擅长伪装的手下，负责后勤的亲信……再加上亲身上阵的老板本人。
　　这些不是普普通通的客人，而是一支偷回国宝的团队。
　　而宋绮年正是这支团队所缺的最后，也是最重要一员：一名经验老道的贼！
　　宋绮年莞尔。
　　傅承勖也跟着笑了。
　　“欢迎加入我们，宋小姐。”
　　【第一卷：无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