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靡宝

14、第 14 章

　　酒杯跌落，客人低呼。
　　红酒沿着张万良的袖口衣角滴落。
　　“对……对不起……”宋绮年惊慌，立刻打开手袋。
　　附近的两个男客猛地将手伸进怀里。而张万良本人更是反应迅速，一把紧扣住了宋绮年的手腕。
　　手袋跌落在地，宋绮年的手里拽着一方手帕。
　　“先生？”宋绮年满脸诧异望向张万良，“对不起，我只是想……想给您擦擦……”
　　张万良毫无准备地对上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愣了一下，继而松开了手。
　　他并不全是被美色打动。
　　女子的瞳孔因惊恐而微微放大，视线坦诚笔直，没有丝毫闪躲。
　　这是一双没有藏着秘密的眼睛。
　　张万良朝保镖们点头。两个男子抽出了手，重新隐入宾客之中。
　　“小姐不用这么紧张。”张万良弯腰捡起了手袋，递给宋绮年，“不过是一点点酒水罢了，不碍事。”
　　“让您见笑了。”宋绮年秀丽的脸上布满尴尬的红晕。
　　女子美丽又娇羞，勾起了张万良一了点兴趣。
　　“小姐贵姓？您看着有些脸生。”
　　“我姓宋。”宋绮年腼腆地说，“我是随朋友来的……”
　　“你这朋友怕是有些不厚道，把这么漂亮的小姐丢下不管。”张万良笑道，“需要我帮你什么吗，宋小姐？”
　　宋绮年急忙摇头：“您不计较我刚才的失礼，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就不打搅您了。”
　　不等张万良再开口，她后退几步，转身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多漂亮的姑娘。”那位法国太太旁观了全程，法式浪漫发作，“我觉得她是故意来接近你的，艾利克，只是不巧搞砸了。”
　　没有男人不想被美貌佳人有意搭讪。
　　张万良得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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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你搭讪张万良，没有问题。”傅承勖给宋绮年添咖啡，“但是有个事你需要知道，宋小姐。张万良绝非寻常男子。他相当谨慎，不会轻易碰陌生的女人，尤其是陌生且美貌的女子。更别说短短时间内就被对方迷得神魂颠倒，唯命是从了。”
　　“我也没打算迷倒他。”宋绮年不屑，“傅先生，有个事你也需要知道：到了我这个级别，美人计不过只是一道前菜罢了。”
　　傅承勖起了兴趣：“那正餐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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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爷。”男仆给张万良递来一张湿帕子，“您要不要换身衣服？”
　　“只打湿了一点，看不出来……”张万良漫不经心地擦着的袖子，忽而愣住。
　　衬衫的袖口松开了。
　　那里本别着的一枚宝石袖扣不见了踪影。
　　不仅如此，他另一只袖子的袖扣，胸前的钻石别针，甚至怀里的一支金表，统统不翼而飞！
　　它们都和那一位自称姓宋的女郎一样，消失在了宾客之中。
　　“亲爱的，你怎么了？”法国太太关切地问。
　　张万良深吸了一口气，朝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您说的很对，夫人。她确实是故意来接近我的……”
　　又一首欢快的舞曲响起，嘹亮的萨克斯遮盖去了话语的尾音，也遮去了张万良对保安们的叱喝。
　　年轻的客人们欢笑着奔进舞池，跳起了查尔斯顿舞，鞋跟在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响声。
　　宋绮年就在这一片喧闹声中钻出了会客厅，如一尾脱网的鱼，快步而去。
　　在她身后，隔着一道苏绣屏风的大门口，一名男客姗姗来迟，正举着手接受保安的搜身。
　　舞曲和欢笑声勾得男客心痒痒的，不禁随着节奏踩着拍子。
　　几名保安匆匆奔出会客厅，其中一人来到大门口，对管事低语了几句。
　　管事迅速将大门锁上。
　　“先生，您可以进去了。”保安结束了检查。
　　青年收回了目光，朝门厅的正衣镜笑了笑。
　　镜子里那个英俊的富家公子也朝他笑，一双桃花眼里盈满轻佻的风情。
　　他绕过屏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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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绮年沿着走廊一直朝里走，经过守着保安的书房，闪身进了厨房边的配房里。
　　“怎么样？”
　　宋绮年转过身，摊开手，掌心躺着两枚宝石袖扣。
　　傅承勖轻笑出声。
　　他已换上了和张万良同款的西装，手里拿着一顶假发，拿不准怎么戴才合适。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们两个，守着大门口。你们，去厨房后门。”下令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动静小点，要是惊动了客人，等着良爷削你们！”
　　“他已经发现了。”宋绮年将袖扣一抛，收了起来。
　　门上响起轻轻的三声响。
　　“是我的手下。”傅承勖低声说，“他们会守着门。”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宋绮年打开了化妆盒，示意傅承勖坐在椅子上。
　　粉刷蘸着脂粉，厚厚地涂抹在皮肤上，盖去了男子本来的健康肤色。
　　灯光从女子的头顶泻下，落在傅承勖的眼睛里，让他不适应地眯起了眼。
　　宋绮年下意识地挪了一下身子，为他挡住了灯光。
　　“谢谢。”傅承勖低声说。
　　上天赐予这个男人一副低沉浑厚的嗓音，低语时就像深夜里有人在窗下演奏着大提琴。
　　音乐和喧哗声隔着门板传了进来，时不时有脚步声从外面经过。
　　配房里却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偷东西吧？”宋绮年开了口。
　　“为什么这么说？”傅承勖挑眉。
　　“别做表情。”
　　宋绮年在他额头上抹着一种特质的胶泥，让他的眉弓更加高耸。
　　“傅先生身居高位，又富可敌国，即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处理，也应该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所以，这样的行动，对于你来说，更像一场冒险，一场游戏吧？”
　　傅承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上一次装扮，是在中学的话剧舞台上演出《麦克白》。”他说，“在美国，亚裔学生就算能上台，也只能演一些龙套配角。但是我伯父是校董成员，出手一向阔绰，所以我分到了‘班柯’这个角色。”
　　宋绮年不明白傅承勖怎么突然讲起了往事，但是男人的语气是那么情感充沛，嗓音是那么淳厚，让人很难不去倾听。
　　“我还记得化妆老师往我的脸上一层又一层地涂着粉，以确保我‘足够白’。我这个角色其实在第二幕就被男主角杀死了——确切地说，是一幕半。而观众也不在乎这个倒霉鬼，更不在乎倒霉鬼的演员。但是我还是在华氏九十五度的高温里涂抹着厚粉，戴着假发，穿着厚重的戏服走上了舞台。汗水冲刷着脂粉，不停地流进眼睛和嘴里，我几乎睁不开眼。台下的观众发出笑声和嘘声，‘那个清人’，那些洋人就是这么称呼华人的……”
　　傅承勖停顿住，似乎陷在了不好的回忆里。
　　宋绮年的手已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但是我没有停下来。”傅承勖很快回过了神，“我还是坚持背诵着台词，唱着歌，哪怕我看起来就像一个淋了雨的小丑，哪怕我知道我不会得到多少掌声——我演完了我的一幕半！”
　　宋绮年沉默地注视着他。
　　傅承勖也凝视着眼前的秀丽面孔。
　　“行窃这种事，相较我曾经历过的事，确实像是一场刺激的游戏。但是我这人做事，不论这事多伟大或者多渺小，我都会尽我全力去做好。哪怕我只是个烘托主角的陪衬，哪怕只有一幕半的戏份，哪怕会变得像小丑一样滑稽，我也会完成我的任务！”
　　短暂的寂静后，宋绮年避开了那道深邃的目光，给傅承勖戴上了假发。
　　“那时候你多大？”她问。
　　“十七岁。”傅承勖说，“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演话剧。我本来就不喜欢戏剧课，而且我伯父也觉得男孩子还是多参与户外活动的好。我后来加入马术队和棒球队，感觉好多了。”
　　“真好。”宋绮年整理着假发，“我十七岁的时候，和我师兄干了‘赵家珠宝’大案，‘玉狸’在行内的排名第一次挤进前十。”
　　“徒弟如此有出息，你师父一定非常欣慰。”
　　宋绮年不答。她直起身打量自己的杰作。
　　坐在椅子上的，已是一个同张万良在容貌上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男人了。
　　“别做大表情，别开口说话。”宋绮年叮嘱，“你的嗓音和张万良很不同，一开口就会露馅。”
　　傅承勖点头，抬手在门板上轻敲了四下。
　　片刻后，门上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表示门外已安全。
　　“准备好了吗？”宋绮年问。
　　傅承勖低头弓背，面孔沉在阴影里，目光阴鸷，晃眼就是张万良本人！
　　宋绮年莞尔。
　　“看来令伯父为你戏剧课掏的钱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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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新的一年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舞会的气氛鼓足了马力，朝着高潮冲刺而去。
　　一名保安吃力地穿过欢腾的人群，来到张万良身边。
　　“良爷，”他附耳道，“饭店的保安把人抓住了，正关在保安室里。但是她不认，说首饰是她自己的，还闹着要去巡捕房报案。饭店经理很为难，想问您能不能去指认一下。”
　　张万良低头看到空空的手腕，才想起自己那枚金表也被女贼给摸走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十一点半刚过。”手下很是机灵，“您下楼去一趟，认个脸，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行吧。”张万良一脸不耐烦地朝外走去。
　　手下紧跟其后，朝一个站在角落里的男客略一点头。
　　男客放下酒杯，转眼消失在了门边。
　　就在这个张万良迈出大门之际，另外一名“张万良”拖拽着一个黑裙女子，从客卧里大步而出。
　　“良爷饶命！”女子哭着哀求，“我知道错了……”
　　“张万良”置若罔闻，满脸盛怒，拽着她往套房里面而去。
　　“良爷……良爷我求求您！”女子头发蓬乱，泪水打湿了脂粉，说不出地柔弱可怜，“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来您的地盘上撒野。我把偷来的都还给您……”
　　女子把手一伸，一堆零碎的小首饰叮叮当当地落满走廊的地毯。
　　沿途仆从和保安先是被东家的脸色吓了一跳，又被这一地的珠宝晃了眼，一时不知道看哪里的好。
　　“良爷在捉贼，各位不用惊慌。”紧跟在“张万良”身后的手下向路过的客人解释。
　　“张万良”一言不发地拖着女子走到书房门口，挥开门口的保安，一脚踹开了大门。
　　书房里的两个保安正坐在窗边打牌，吓得立刻摸枪。
　　“瞎了眼了？是良爷！”跟过来的手下急忙叫道。
　　“张万良”手一扬，黑裙女子跌在了沙发上。
　　男人狠狠地脱去了西装外套，扯下领带。
　　“还不赶快出来！”手下朝屋里两个保安吼，“没看良爷有事要办吗？”
　　两个保安心领神会，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书房的大门重重合上。
　　里面紧接着传出咣当一声巨响，继而是女子的尖叫声。
　　男人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都围在这里干吗？”手下喝道，“良爷的墙角也是你们听得的？去去！都赶紧滚！”
　　众人散了去，只留那一名手下守在门口。
　　书房里，宋绮年从沙发里一跃而起，直奔房间对面。
　　掀开了墙上的油画，嵌在墙壁里的保险柜向两位不速之客露出了真容。
　　“五分钟。”傅承勖看表，“张万良不会这么快回来，但是刚才的动静不小，管事和保安队长很有可能会来打听情况。知道张万良出门的人很少，我的人也会帮着遮掩，但是难保会有别人察觉不对劲……”
　　“好了！”
　　咔嚓一声，宋绮年拉开保险柜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