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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惊鹊 ...

  •   “铮”的一声,云贞心中紧绷的弦断了。

      她呼吸加快:“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潜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子,念:“黄芪杜仲白芍当归……这是你吃的药,只有补气活血的功效,郎中也说,姑娘并没病。”

      云贞捏着五指。

      装病拖时间的事,传到承平侯府,她该如何自处?

      看出她慌了,周潜说:“这事只有我知道,我让郎中别说实话的。”

      万幸周潜没告诉旁人,可云贞不明了他的目的。

      她低着头,没说话。

      她出行总戴帷帽,时隔多日,周潜终于再见到她的脸。

      月华如水,照亮少女白色裙裳,光泽折散,朦胧中,她双眸低垂,长睫轻然一颤,紧绷着身体,像山林间乍然闯入猎人领地的小鹿,很是无措。

      这般美,这般惑人。

      周潜放轻声音:“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装病。”

      云贞又后退一步。

      周潜知道她胆子小,但不知道这么小,不对,她既然装病,也不算胆小了。

      他克制着攻击性,诱哄着她:“因为你不喜欢陆旭?”

      他口中,直截了当说出的“陆旭”,便是他的表弟,当日云贞救了的少年。

      骤然听到“陆旭”的名字,云贞心头不由一颤。

      幸而她低着头,叫周潜瞧不清她面容,她也不敢再落人话柄,定了定心,解释说:“不是,我只是不敢去京城,”顿了顿,“……我怕。”

      她声音软,说到最后,带了七分真情,尾音哽咽。

      是了,她怕梦里的未来,怕那庄严的侯府。

      周潜以为她为远离故乡而彷徨,他神色缓和:“你别怕,到京城,我罩着你,我会说服母亲,让你跟我们回广宁。”

      云贞:“……”

      不曾想周潜竟然会这么说,她更怕了。

      她从未小瞧过陆瑶,堂堂侯府夫人,哪有给她撒野的机会?只怕周潜一说出口,她也惹来大麻烦。

      她一手抱着胳膊,偏着头不看他。

      周潜只当她在思考,说:“云……贞娘,今夜是我唐突,你早点休息,”想了想,又说,“明日开始,你别装病,也别这么躲着我。”

      说完,他帮她合上窗户。

      屋内光源戛然终了,云贞再控制不住自己,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忍不住全身发抖。

      周潜这些话,让她想起梦里的事。

      他们都说着爱她,却也一步步将她逼进绝境,她只觉滔天疲倦,难以喘息。

      她不想要,也不需要这样的爱。

      云贞压着声音,哭了小会儿,才逐渐冷静,强迫自己想事,而不是沉溺在恐慌中。

      先是,她太天真了,郎中不是蠢货,定能看出她装病,她却没想到收买郎中,再者,周夫人和周潜肯定很快离开,她最好按他所说,明天不装病。

      最后,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姆妈?

      冯氏和小翠住在隔壁偏房,她好想扑到姆妈怀里,诉说恐惧,可是除了让姆妈担心,又有何用?

      她本就是多事之人,总该学着自己担着。

      她辗转难眠,脑海里,浮现许许多多的人,一张张面孔,有赵夫人,姜夫人,有陆旭,陆晔,陆昌……

      忽的,定在穿着绯红官袍,面容俊美的男人身上。

      彼时他官至尚书,入内阁,掌官吏,天未亮出门,踏月而归,三十多的年纪,还未娶妻,后宅依然干干净净,只住着她一个外来者。

      她时常猜疑,他一直不娶,是不是怕正妻看到她,会心怀芥蒂,她暗自下决心,到那时候,她一定不会碍着他们。

      可如此君子,多次对她出手相帮,难道梦里的云贞,心中不曾存有片刻幻想?

      存过的。

      只是,于他而言,她是灾祸。

      骤然,云贞心口收缩,眼角滑落泪珠,她恍然回到现实,忙用袖子擦眼泪,便听屋外来回脚步声,冯氏来拍门:“贞娘,贞娘?”

      外头天还黑着,云贞披着衣裳,开门:“姆妈,这是怎么了?”

      冯氏小声:“广宁出事了,周夫人要赶回去。”

      云贞缓缓睁大双眼。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转机了。

      得到定南侯突发恶疾的消息后,陆瑶和周潜已收拾好东西,要乘夜色而归,云贞和云宝珠前去送行,陆瑶与她们道别后,迈进马车。

      众人在忙,周潜瞅空到云贞旁边。

      他神色严肃:“你要等我。”

      云贞怕控制不住流露高兴,就不说话了。

      周潜却爱极她的柔软,这冲淡了点他对祖父垂危的郁结,于是,他解下腰间一块白玉荷鱼纹玉佩,强自塞到云贞手里。

      云贞大惊:“你……”

      周潜:“信物。”

      他迅速转身,离开此处。

      云贞和云宝珠都没戴帷帽,冯氏同陆瑶留下的管事、丫鬟,以及四个侍卫说话,她冲上去就暴露面容了。

      可这玉佩,相当烫手。

      目睹一切的云宝珠也惊讶万分:“你们……”

      云贞咬着声音:“嘘。”

      她拉着云宝珠回到院子,左右无人,她解释:“方才公子塞给我玉佩的事,要是被他母亲,被京城承平侯府知道,会以为我勾引公子。”

      云宝珠:“不就是你勾引他的吗?”

      云贞盯着云宝珠。

      她向来泥捏的性子,云宝珠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出明晃晃的恼火,最可气的是,她生气了还这么漂亮。

      云宝珠问:“你干嘛?”

      云贞:“我没勾引他!”

      说完,她推开云宝珠,回到房中。

      门外云宝珠酸气冲天:“哟哟哟,你手上拿着的不就是证据?”

      好在冯氏刚好回来,骂了云宝珠两句,这事才暂时消停。

      冯氏进屋,桌上摆着一块荷鱼纹路玉佩,玉质温润细腻,鱼身莲叶,线条相互涌动,栩栩如生。

      冯氏:“周公子给的?”

      云贞躺床上:“我不想要。”

      冯氏叹息:“不若交给驿丞,让他送回去?”

      云贞转身起来:“若叫周夫人察觉,又该如何办。”

      冯氏:“那可不行。”

      云贞有些委屈。

      分明是她不要的东西,怎么她还不得不收,这是什么道理。

      末了,她用素白手帕,包起玉佩,说:“说不定能当不少钱。”

      可惜只能自我宽慰,玉佩角落刻着“定南”二字,玉质和做工如此上乘,当铺不会接的。

      唯一庆幸的是,周潜的离开,解决了她目前最大的困局,孙辈守孝一年,他至少一年没法北上,一年后,他也该忘了她。

      云贞想,她真坏,居然因为定南侯的死松一口气,希望定南侯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生她的气。

      冯氏不知云贞心里的小嘀咕,方才在外面,她已和陆瑶留下的人打过招呼。

      冯氏:“除了四个侍卫,还有一个管事一个丫鬟,管事姓钱,丫鬟叫新桃。”

      云贞一惊,看来那个计划,除了没记得买通郎中,她还没想到,周夫人会留下管事。

      冯氏继续:“你和云宝珠出行遮得死死的,他们都真正见过你们面容。”

      云贞肩膀一垮,还好还好。

      冯氏接下来说的事,更为重要。

      陆瑶本应该亲自去承平侯府的,婆家出事,她写了一封亲笔信,由钱管事保管。

      原来,陆旭得救后,承平侯府出动几方人马寻人,后来定南侯府先得到消息,只知道是云家的小娘子,具体不确定哪个。

      陆瑶将云贞的确切名字、籍贯、生辰八字,留在亲笔信里,不随意外传,是预防有人眼馋这份恩情,掉包了人。

      云贞一喜:“也就是,毁掉那封信,我和宝珠姐姐换身份,就不用换姓名了?”

      冯氏:“是,我在想法子毁掉信件。”

      云贞来回走两步。

      计划有过意外,所幸没有大碍,就剩说服云宝珠。

      还好,她想起云宝珠看到周潜塞了玉佩给自己,要说服云宝珠,并不难。

      冯氏问:“你是说,要告诉云宝珠,你喜欢周潜?”

      云贞点点头。

      冯氏:“这……”

      她对这一做法的唯一担忧,就是云宝珠会对外瞎编云贞和周潜的事。

      云贞却清楚,不管她承不承认喜欢周潜,在云宝珠那,就是一个结果——是她勾引周潜。

      不如她以此为契机,把恩人的名头让给云宝珠,在云宝珠眼里,她和周潜告吹,干女儿的身份就轮不到云宝珠。

      为了保全,云宝珠会管住嘴,不到处乱说。

      云贞解释了这些,冯氏也清晰明了了,云贞伸出两根手指:“这个应该叫,一石二鸟。”

      冯氏夸她:“贞娘通透了许多。”

      云贞抿唇,脸色微红。

      还要感谢周潜,他提了郎中的漏洞,让她打迭精神,她不聪明,所以要为剩下的每一步,设想无数种可能。

      隔日,云贞搽白脸颊,去找云宝珠,云宝珠在看衣裳料子,冷笑:“你昨天吼了我呢,今天还知道我是你姐姐?”

      云贞咬嘴唇:“宝珠姐姐,其实,我心悦于周公子。”

      云宝珠一愣,继而肯定:“你不说我也明白,肯定是你勾引了他!”

      云贞偷掐自己大腿,疼得眼泪汪汪:“他说他娘亲不会给他聘陆家的女儿,可我去陆家,就是当干女儿的。”

      云宝珠:“为什么不要陆家女啊,你跟他不行了?”

      云贞摇头:“我舍不得他,可他不娶陆家女儿,我真不想做陆家干女儿。”

      云宝珠:“啧,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你对我哥真绝情,我哥那么喜欢你。”

      提起云耀宗,云贞默了默,说:“也是神奇,我听周夫人说,我救的那人,他只记住我额间这颗痣,真不知道他们怎么靠这颗痣找到我的。”

      云宝珠叠布料:“嗐,那你要怪自己长相,是你这张脸惹的祸……”

      忽的,云宝珠脑瓜子终于机灵一回,她压抑着激动,问:“你,你真不想当陆家干女儿?”

      云贞:“唉,是呀。”

      云宝珠:“我可以当啊!”

      云贞:“这……不好吧。”

      云宝珠越想越兴奋:“你想想,除了小翠和你乳娘,没人知道我们哪个才是有胭脂痣的!”

      云贞怯懦:“真的能行?你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吧?”

      云宝珠将布料一搁,握着云贞双手:“好贞娘,姐姐这是为你好啊,你不想和周公子在一起么?”

      云贞提醒:“可是做侯府干女儿,也有许多的好处呢。”

      生怕云贞反悔,云宝珠说:“咱们换身份,是我帮你,也是你帮我,我,我就想当侯府女儿,你能跟了周公子已是极好,这个机会就给我吧!”

      云贞犹自拧着小眉头。

      直到云宝珠急得真想给她跪下,云贞才松口:“我心里何尝不想跟你换,可是,我得跟姆妈商量,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云宝珠几乎尖叫:“不行!她不会同意的!”

      云贞:“宝珠姐姐,我可以说服姆妈的,如果咱们要换身份,我姆妈也一定会知道。”

      云宝珠不情不愿地应了。

      这一夜,云宝珠魂不守舍,彻夜难眠,她担心云贞不够伶牙俐齿,又担心自己竹篮打水,天没亮,就去锤云贞的门。

      云贞也没睡好,坐在桌子旁,愣是等云宝珠敲了五下,才深吸一口气,起身去开门。

      云宝珠挤着门缝,进云贞屋子来,关门,紧张地问:“怎么样,你说了吗?”

      云贞:“我求了姆妈一晚上,她勉强同意了。”

      云宝珠哭了:“好贞娘,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直到这一刻,云贞心头大石半落地。

      早上天大亮后,冯氏对云宝珠冷脸,云宝珠还巴巴地朝她笑。

      冯氏说:“贞娘额间的胭脂痣不好遮,我得找找合适的脂粉,你们继续戴着帷帽,别被旁人瞧到长相。”

      云宝珠恨不得帷帽长在头顶,说:“那是一定,贞娘,你也别大意啊。”

      云贞点头。

      成功了。

      ...

      七月的天,太阳毒辣,树木被晒得焉焉的,多呼吸一口都觉得胸腔热,马儿走着走着便开始打响鼻。

      “姑娘不舒服,就在这里休息吧。”

      这是出行的第十五天,原定十日的行程,因云贞三天两头的病,如今愣是一半没走完。

      他们歇在淳邱府桓山县,桓山县水草丰茂,树木郁郁青青,郊外还有一处桓山泉。

      冯氏往郎中手里塞了块碎银,说:“我家姑娘只是想见见路上风景,不得已出此下策,有劳大夫了。”

      郎中收起银子:“我这就开点寻常补血的,给你家姑娘壮壮底子。”

      另一头,驿丞热情地钱管事说:“这附近有一条桓山泉,风景秀丽,但你们想去的话,只能清晨去,现在太热了。”

      云贞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等冯氏回来,云贞与她商量:“姆妈,这几日,我想出去走走,晒黑皮肤,好没那么显眼。”

      冯氏心疼:“这么热的天,你这不是糟蹋自个么?”

      云贞:“我不想再收到什么东西。”

      那枚白玉荷鱼纹玉佩,就压在箱底。

      见她执意如此,冯氏终于是答应了,只是私底下告诉郎中,换成清润解暑的药材。

      中午,冯氏打点小翠陪云贞去桓山泉玩,云贞穿了和云宝珠同样的衣裳,让旁人以为她是云宝珠,以全装病之策。

      她对云宝珠解释:“我出去走走,强身健体,免得拖累队伍,我穿宝珠姐姐的衣裳,是想习惯互换身份,宝珠姐姐觉得如何?”

      云宝珠信了:“那你出去吧,别被人看到你的样貌。”

      云贞一笑:“欸。”

      一到桓山泉,云贞摘下帷帽捋起袖子,坐在石头上,脸朝天地晒着。

      小翠躲在树荫下,她见云贞白得晃眼,这般漂亮,却只会在大太阳下晒着,不由怀疑,云贞是不是脑子和她一样,不够灵光。

      她要照顾一下姑娘才是。

      于是,回去的路上,小翠为云贞端茶倒水,格外殷勤,弄得云贞茫茫然。

      在桓山县呆了三天,云贞就这样晒了三个下午,每次手背脸颊晒得红红的,心满意足回来,第二天早晨,又无甚变化。

      第四天,云贞晒着太阳,颇为不甘心,一边拍手背,一边抱怨:“怎么就晒不黑?”

      她有点着急,又实在热得慌,反正在桓山泉都没碰到外人,于是,她褪去鞋袜,将裙子提起,绑了个结,露出线条修长的小腿,和一双嫩白的小脚。

      云贞“咦”了声,她突然发觉,手臂肤色真比小腿和脚的深了一点。

      晒太阳还真有用!

      她心里快活,便起了玩兴,赤着双脚淌进水中,踩石头,撩清泉。

      水珠飞溅到鬓发边,折光彩点点,少女五官绝艳,顾盼生辉,竟像天上王母最小的仙子下凡嬉耍,把小翠都看呆了。

      而不远处,山道,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驰而过。

      桓山县的山道,长满高草,因人烟稀少,常年缺少打理,却是南下的捷径。

      陆崇不是第一次走这条山道,很是熟悉。

      他头上簪乌木簪,着雪青云纹绉纱襕袍,腰间一道玉带掐出精瘦腰杆,马蹄扬起,他衣袖翻飞,风姿卓荦。

      暑气炎炎,正值最热的时候,他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他的面颌下滑。

      小厮星天心疼他这样赶路,问:“七爷,现下这么热,要不要去树荫休憩片刻?”

      陆崇:“免了。”

      星天知道他不是那等娇惯的公子哥,不再说什么。

      过了拐角,陆崇眼前豁然开朗,他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湖泊,冬季干涸,夏季丰沛,只是,他的目光忽的凝住,猛然拉住缰绳。

      闯入视野的,是半山清泉浮光掠影,是凌空烈日雪云灼灼。

      一个少女挽着衣袖,在白白的日光下,她肤如白脂,额间一点醒目的娇然颜色,正悠然涿足戏水间,似乎听到声响,她蓦地抬头。

      水墨般点染的眸色,骤然撞进陆崇眼底。

      他倏而怔然。

      惊鸿一瞥,莫过如是。

      下一刻,却看少女动作慌忙,她左脚绊右脚,“噗通”一声,摔进水里,扑腾起好大一朵水花。

      陆崇:“……”

      他收回目光,扯着缰绳,引马退回后退,同时,抬手示意身后小厮星天不用跟上来。

      星天看陆崇退回来了,还听到点水声,不由疑惑:“七爷,怎么了?”

      陆崇说:“稍等片刻。”

      星天不知道陆崇为何这么做,但陆崇做事向来有道理,他也就默默等着。

      日头太猛,他们骑马时还能感受到风,一停下,空气凝滞,就感觉浑身发烫,又热又燥,星天擦着满头大汗,要不是不雅观,真想学狗吐舌头。

      但看他家七爷,虽然也流汗,却毫不焦躁。

      受陆崇影响,星天也觉得没那么热了。

      小一刻后,陆崇望了眼天色,才道:“走吧。”

      星天跟在他身后,绕过拐弯。

      只瞧一道山泉,一片树林,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影。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贞贞被连吓两次,奖励我自己一个草莓味冰淇淋,压压惊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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