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如是》尾唯

4、胆小如鼠·李君庭（2023.11.30）

　　总归是晚上，免不了有些寒凉。伏生倒是没感觉到几分冷意，就怕李君庭受不住这山野间的湿寒，何况她唯一的披风早在昨日就被他一剑挑破，只剩些残余碎布。
　　想起那件红艳如火的披风成了他的剑下亡魂，伏生心头涌上来几分愧意，他指尖掐起一丝灵力，趁李君庭不注意时给她套上了个防风罩。
　　本就和李君庭挨得近的灵火突然感受到同源的灵力气息，这下和李君庭更是亲近，已经开始在李君庭身上四处闲逛，从她的头顶跳到肩上，又从肩上溜到腰间，直到伏生轻咳一声才乖乖地回到伏生面前继续引路。
　　李君庭浑然不觉，还转过身来朝着伏生念叨：“这山下是要比山上暖和上不少，连风都温柔了许多，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我还没觉着冷呢！”
　　伏生微微点头，附和道：“山上是要冷些。”
　　李君庭越靠近伏生，周身的暖意就愈加明显，却是没注意这会儿他二人双臂之间仅余一个拳头的距离，步履交错之时几乎快要贴上对方的手臂。
　　“小仙君，你说我要下山，却没告知去往哪里，我们现下该往何处去？”
　　伏生脚步微顿，不知该如何作答。按照师父的命令，他本该是在李君庭下山之时打开十二生肖镜，和李君庭一道入镜中开始他二人的游历之旅，没曾想还没等到李君庭下山，十二生肖镜就遗失了。但不管怎样，先下山就是了。
　　“跟着我便是。”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只看面上的表情与往常一般无二。
　　“自然是要跟着小仙君你的，只要小仙君别把我拐到什么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去，我都不怕。”李君庭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嗯，”伏生轻应：“我不会害你。”
　　说完他就继续往前走了，较之之前脚步快了不少，李君庭想要跟上他都还有几分吃力，无奈之下只好把他叫住：“小仙君，你走慢点，我只是一个柔弱无比的姑娘！”
　　柔弱无比？
　　伏生回想他练剑时看到的那个杀气腾腾的身影，摇了摇头：“李姑娘，你对自己有些误解。”但还是放慢了脚步，等着李君庭追上，配合着她的步伐缓步走着。
　　李君庭充耳不闻，看眼前人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就喘着气走到了他身旁：“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
　　盈盈月色躲过树荫，连同灵火将他们的影子往后拉长，从山上往下望去，似一棵从天而降的垂杨柳，若从他们脚下回望则像一盏灯笼。月亮露头不过一瞬，很快就被黑云遮了眼，仿佛从没来过，今夜再不见它了。

　　等他们到了镇上，伏生就收起了灵火。
　　李君庭很是遗憾，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还想玩。”
　　伏生忍了好半晌，终是闭上眼低声道：“等没人的时候。”
　　李君庭眼睛一亮：“说好了哦！可不许反悔！”
　　伏生轻轻睁眼没去看她，嘴里说的话好不容易才从齿间透出来：“不反悔。”
　　下山耽搁了好半天，现下天色已晚，他们本以为镇上的人都已歇息了，进了镇子才知道女帝开放了夜市，这下正是热闹的时候。小小的街巷摆满了小贩们的推车，或有男女相伴买上木簪一二，或有一家几口坐在棚中共饮一碗甜水，听见了叫卖声，也听见了往来的笑声。
　　李君庭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把稚子举到肩头就为了让孩子看清前方的杂技，也看到甜水摊上的小娘子给了守在摊位旁的官差一碗加满料的甜水，又看到面摊里的小孩从老奶奶手里接过面碗送了一桌又一桌。他们的额上流淌着汗水，可脸上的笑意并没做假。
　　这是她母亲治下的民间，是她儿时不曾见过的百姓的样子。
　　很多年前，在她还没上山的时候，她也到过民间，见了一些人。那会儿的记忆早被时间的洪流冲到未知的地方去，唯有一点直到她下山前都还印在她的脑海中，哭声，好大的哭声。残留在她脑海中十余年的哭声在今晚，在这些笑语下渐渐弱了声量，直到她的脑中只留下笑声，留下这些人现在微笑的模样。
　　李君庭愣在原处，一动不动。
　　“要不我现在把灵火放出来，你记得藏着点玩？”
　　少年清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懊恼，唤回了李君庭的注意。
　　李君庭失笑：“好啊，你放出来我看看？”
　　伏生一看李君庭这样子，就知道是在逗他，故不说话了。
　　街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声，走在街中的百姓纷纷退到一旁，有一小儿追着滚落的圆球冲了出去，他身后跟着一布衣男子，急急追上将他拎到了一边，嘴里嘀咕着：“还好还好。”
　　李君庭退到伏生背后，只从伏生肩后探出半张脸往街口望去。
　　只见一批人马从街口迎面而来，那些人一手牵着马匹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矮凳，等他们全都走到街中就不再动了。他们刚一停下，退到两旁的百姓又活跃了起来。
　　李君庭扯了扯伏生的衣角：“他们这是干吗？”
　　伏生侧头，难得看见李君庭这般模样：“我也不知。”
　　李君庭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伏生咬咬牙，随手拦住了一名男子：“这位公子，请问这是作何？”
　　男子看他面生，好心解释道：“不久后便是我们的赛马祭，每晚这个时辰官府都会牵出马来让大伙试试骑马的感觉，若是运气好被发现是个赛马的好苗子，搞不好能被选进赛马队里吃上官家饭呢！”
　　闻言，伏生有些诧异，他虽没来过世俗界，但下界前也曾专门查过世俗界的事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有什么赛马祭。他转头看向李君庭，似在询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李君庭与他一样茫然，只摇了摇头，那双晶亮的眼睛却在说着对这赛马祭有兴趣。
　　“公子，若你们有兴趣，也可到那边排队感受感受！”那男子随口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赶到队尾排起了队，生怕晚了就赶不上趟。
　　伏生没问李君庭，只默默把剑鞘伸过去让李君庭牵着，选了人略少的队伍排上了。
　　李君庭站在他身后，声音轻柔：“伏生，你骑过马吗？”
　　暖息撩过伏生的颈边，微微带来几分战栗，伏生只听到李君庭叫他名字的声音竟恍了恍神，直到没听到回答的李君庭又重新问了一遍，他才缓过来。
　　“往日里都是御剑，不怎么有骑马的机会。”
　　他说得含蓄，李君庭心里明了怕是修真界有没有马还得另说。她只看着有个小女孩被爹爹扶上马后，乐得不可开支，又因为年幼只被官差牵着走了两步就下了马，也不哭闹，很是满足地牵着她爹的手往家去了。
　　李君庭想有爹也没什么了不起，她娘可是皇帝。
　　前面骑马的人悠悠走过几圈，很快就轮到他们。伏生虽修道多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望着马匹的目光里充满着跃跃欲试的意味。他把剑留给李君庭，一脚踩上马鞍，提过马辔，跨列上马，玄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还没等官差牵他往前走些就双腿一蹬向前冲去。
　　李君庭抱歉地朝官差笑笑，手指头扣紧了那柄剑。
　　剑还在这里，伏生不会走。

　　伏生绕场一周回到原地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翻身下马，从李君庭怀里抽回剑来，抽了半天没能抽动，他皱眉，正准备开口，就见李君庭睫毛上挂着点泪珠，似掉非掉。
　　“你怎么了？”他一下慌了神，握住李君庭的肩头轻轻摇了摇。
　　李君庭略微松了手，把剑递给他，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你回来就好。”
　　说完就准备走掉，伏生拉住李君庭的手，朝着马看了看：“你不试试？”
　　李君庭呆呆地看着伏生拉她的手：“不用了，我不感兴趣。”
　　伏生将她拉到马旁边，低声道：“来都来了，何况排了这么久的队，不骑上一次岂不是亏了？”说完也不等李君庭准备，就轻轻把她抱上了马。
　　李君庭骑在马上，顿时慌了：“我不会骑马。”
　　一旁站着的官差笑道：“小姐别怕，我牵着马带您慢慢溜一圈就是。”
　　李君庭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慌张藏下，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她接过马辔，朝着官差点头道：“走吧。”只那握着马辔的手过于用力，被勒出几条红印。
　　官差正要带她走，伏生突然走到他们面前：“可否由我来牵？”
　　官差迟疑：“这……似乎不合规矩。”
　　伏生默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官差却突然笑了：“没问题，刚才看小郎君策马奔腾，是个中好手，牵个马而已，想必更不是什么问题。”
　　伏生眨眨眼，轻轻点头：“多谢。”
　　等伏生接过牵马的绳子，李君庭这才渐渐松了手上的力气。
　　坐在马上，看那街道热闹，行人就像一盏盏灯火点亮了整个街道。远处是她下山的路，来时行色匆匆，不曾带上行囊，近处她踏着马鞍，看这小镇繁华，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岁月静好。她未曾想过母亲即位这几年都做过什么，只埋怨母亲狠心，将年幼的她送入山间，不闻不问。可这一刻，她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暖意，她知道那是与有荣焉的意思。
　　待伏生牵她下马，她对着伏生说：“我以后要做一个好皇帝。”
　　伏生第一次朝她笑了：“你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