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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胆小如鼠·李君庭(2023.11.28) ...

  •   李君庭孤身在普陀寺修行的第十年终于等到了人。
      一个,仙人。
      此时正是冬日,普陀山上白雪皑皑,竹林间枝丫交错,寒风肆掠,银白挂枝头。似有飞鸟经过,惊动了枝头白雪,窸窸窣窣掉了满地。
      李君庭身着白色夹袄,手里握着一把大扫帚,扫着门前积雪。
      雪花飘落的瞬间,一道剑影闪过,锋利的白光与银雪交错,晃着人的眼。
      李君庭手上动作没停,将将抬头望去,只见中庭站着一位清俊的少年郎。
      少年衣衫单薄,倒不显得寒酸,浑身上下冒着一股冷气却看不出几分寒意。他手里握着一柄漆黑的剑,剑出半鞘,从指尖流露出剑背的锋芒。
      李君庭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突然萌生出一股熟悉感,当下了然地笑了。
      这可不就是与那人一脉相传的仙人姿态?
      她将手中的扫帚放下,向着少年走过去。一步一印,在松软的雪上轻轻留下了点点痕迹,很快又被新雪所掩盖。
      “你是伏生?”她笑着问。
      伏生将剑完全收回剑鞘,脸上无甚表情,低头闷声不语。
      李君庭见状,堪堪停下脚步与伏生隔着三尺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是李君庭。”她收敛了笑意。
      伏生微微点头,仍不愿意开口。
      李君庭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她久未和人相处,这时候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只见风雪渐大了,寒风刮着人的皮肉生疼。
      少年人清瘦的身板在这片风雪中挺拔直立,他就那样站着,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虽微低着头却仍然能看出他的一身傲骨与脾气。在飞扬的雪花中,好似一枝腊梅遗世独立。
      李君庭抬头看了看时辰,反身走回屋内。不多时,她拿着一件红色披风走了出来。
      还是走到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李君庭将披风向伏生扔了过去。
      李君庭笑着正要开口,话口戛然而止,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白茫茫的一片中,红色披风在刀光剑影下被撕得粉碎,嫣红碎布散落在半空中漂浮不去,落到地上如同几枚血色的印记。
      伏生手里的剑停滞着,剑尖之上还挑着半件破碎的披风。他双眼微睁,原是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正好露出错愕的神情,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握着剑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本就挺拔的身子越发僵直,一眼望过去将他比作那田间的稻草人也不为过。
      李君庭的嘴角微微抽搐,有些无言又觉得好笑,她顾不得男女之防,急急走了几步到了伏生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你什么意思?”
      伏生静默半晌,喉间吞了吞,只能苍白地道一声抱歉。
      李君庭伸出手把那半件披风从伏生的剑尖上取了下来,心疼地抱在怀里,嘴里不断地嘟囔“这可是我唯一的披风!唯一的!”
      伏生默默地收回剑,又说了一遍:“抱歉。”
      “我这么多年过冬全靠这一件披风,你就给我撕碎了。”李君庭蹲下来捡地上的碎布条,将它们全部合拢到一块,拼拼凑凑居然形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
      伏生张张口,想解释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安静地看李君庭的动作。
      “你看,是梅花哦!”李君庭指着那堆红色碎布拼成的图案,抬起头笑着对伏生说,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恼怒,倒显出些别样的趣味。
      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伏生情不自禁地应了声:“嗯,是梅花。”
      李君庭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积压的雪粒,把那半件披风郑重地递了过去。
      “虽然只剩一半了,但还是给你披上吧,万一着凉可就不好了。”
      伏生接过那半件披风,看着李君庭明亮的双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说无妨,修仙之人自有灵气修为护体,这点寒凉算不得什么。
      但拿到披风的一瞬间,他暗自松了口气,手里握着的剑总算全部收回了剑鞘中。
      最终,他只是含糊着说了声:“谢谢。”
      见状,李君庭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就走,还没走上两步就回过头来喊伏生。
      “跟上,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伏生顿了顿,跟了上去。

      虽说普陀山上有座普陀寺,实际上这座寺庙早已荒废多年。自十五年前女帝即位,普陀寺众人就被遣散回乡,不允再做出家人。是以,曾经香火鼎盛的寺庙如今只余几处厢房和灶房可用。李君庭日日清修,为寺庙打扫祈福,也只维系了寺庙内的干净罢了,一眼望去仍是青灯孤寂。
      原先李君庭以为伏生这般年纪的少年郎更喜热闹,还怕伏生嫌此处太过安静,谁知一问伏生竟说:“此处甚好,虽比不得洞府清净,在人间倒也算得上一处修行宝地。”
      李君庭好奇,问道:“你们修仙之人的洞府难不成比这里还要清净?”
      伏生往后退了退,避开了李君庭:“嗯,此处尚有虫鸣鸟叫,生机盎然。洞府之内唯修行闭关而已。”
      意思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李君庭若有所思。
      “那你们闭关岂不是很无趣?”
      一听这话,伏生沉下脸,很是严肃:“修行之人,一心问道,何求俗事纷扰?”
      李君庭知自己言语间冒犯了,连忙摆手:“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好奇。”
      伏生眉眼轻歇,松了松脸色:“无妨。”
      李君庭带着伏生到了一处厢房,站在门口就不再动作。
      “此处离我的住所还有些距离,你若是有事想寻我便摇响门边的风铃,我一听便知。”
      伏生皱眉:“我无须睡眠,此次到人间来是为助你历练。”
      李君庭颔首:“你不需要睡眠,我需要,咱两保持距离。”
      伏生轻叹出声:“那便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与我一同下山。”
      话音还未落,只听松软的踩雪声在门边响起,连同少女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此间。
      天色还尚早,伏生属实弄不明白凡人是如何休息。犹记得下界前,他专门去询问了俗世上界来的小师妹这些问题,小师妹只答道:“该休息的时候自会休息。”
      总之,这趟下界是为了和李君庭一起历练,师父说是很重要的事,李君庭也应该心里有数,他就等着李君庭来喊他便是。这样想着,伏生宽下心开始给自己疗伤。
      殊不知李君庭躺在软寝上,念叨着:“谁爱下山谁下山,反正我不下。那老头分明和我说会帮我当上最合格的帝王,怎的现在还要置我于死地,他难道不知道外头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吗?”说着说着,她就闭上了眼睛。

      一梦回到一年前,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李君庭还小的时候,偶尔会幻想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是什么样子,或许是个温柔儒雅的书生,又或许是个风流多情的浪子,不论是什么类型的男子,反正都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一个修士,与她和母亲之间隔着再远不过的距离。
      那人穿着玄青色的衣袍,只远远地站着,就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仙气飘飘。不过当时的李君庭含着眼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实在是没看清她爹长什么样。至于为什么知道这人是她爹,那还得从明禅大师坐化那日说起。
      自从她母亲把普陀寺的僧人都遣散回乡后,普陀寺就没落了。直到她五岁那年被送来清修,这寺里才算有了人气。她母亲还算良心,好歹记得自己的孩子才将将五岁,托人请来明禅大师来此教养李君庭。
      一晃九年过去,明禅大师功德圆满,即将坐化。李君庭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别离,谁料明禅大师走则走矣,临到头了还非要给她留个谜语,说什么“龙脉起,仙途断。此生有情存不住,来世再见终不是。”她问大师这是何意,大师只露出一贯的微笑却是不语,在她面前化为舍利,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会在晚间给她讲故事哄睡的明禅大师了。
      李君庭红着眼睛,差点急哭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明禅大师的离去还是那个尚未揭晓答案的谜语。她闷着头把舍利收进早已准备好的锦盒里,正准备将锦盒送去佛堂,眼前突然一片大风起,风沙糊了她满眼,本就胀满的眼泪唰的一下全流了下来。
      “大师?”她试探着出声,想听到以往一样的声音回应。
      “你都这般大了。”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李君庭抱着锦盒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风沙里的人影,实在是太过为难,她只好提着一口气准备随时跑路:“你是谁?”
      “尘缘已了,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真能装啊,李君庭想。
      “那你来做什么?”她问。
      “明禅大师与我有约,待他坐化后,他的舍利将归我所有。”
      李君庭一听,这可不得了,这是来打劫啊!
      她拔腿就跑,还没跑多远,就见到本该在她身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太吓人了!这是个高手。李君庭默默地把锦盒抱紧,心想他要是硬抢,她肯定打不过,到时候她是血溅当场与舍利共存亡还是应该忍辱负重,等十年后的君子报仇。
      “……我不会硬抢的,你别做傻事。”
      李君庭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和大师有个约定,此番正是赴约而来,你瞧,这是我们的契约。”那人避而不谈,反倒是拿出一卷羊皮纸,那羊皮纸浮在空中,就这样送至李君庭面前,差点没把她给吓晕。
      她故作镇定,仔细看了一遍羊皮纸,发现落款真的是明禅大师的字迹,便是信了几分。
      “可这契约上写着你得完成约定才能取走舍利,你完成约定了吗?”
      “说得也是,那我便问你可愿随我同去修真界?”
      李君庭把羊皮纸一把丢回去:“不论你从哪拓印了大师的字迹,请回吧。”
      “怎么?你不知道这世间分三界?”
      “这很重要吗?”她反问。
      “倒也不是,我来此只是为了让你有选择的余地。”
      风沙渐渐小了,李君庭还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她大抵是猜出了对面那个人是谁,也许是她十几年没见过的生父。若是陌生人,明禅大师绝不会平白增添这般因果。
      “你能给我什么选择?”她轻声问。
      “一是登仙途,与我同回修真界。二是任皇权,我派人助你成为这世间最合格的帝王。”
      李君庭笑了:“可是,我一出生就是为了来日能继承大统的。”
      他说:“你现在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我真的有得选吗?”
      不知谁的叹息声隐没在林间,那人轻轻挥了挥手,李君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离她远去,这种感觉很怪异,让她整颗心都变得空落落的。
      “你做了什么?”李君庭慌张出声。
      “我已知你的答案,不过是断了你我的因果罢了。”
      “之前为何不断?”
      “龙脉之气不可与灵脉共存。望自珍重。”那人避重就轻,就此消失在她眼前。
      李君庭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锦盒。
      她只觉得今天的风真的好大,割得她眼睛好疼,几乎又快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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