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淼淼金

5、第 5 章

　　7月13日，暴雨。

　　***

　　父亲出车祸的消息传来时，外面正下着暴雨。

　　硕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声响，外面黑沉沉的天幕像是要压到人头顶，一时间，外面的狂风暴雨与电闪雷鸣仿佛压过了人的声音，只看得到对方脸上浓浓的同情与怜悯。

　　姜缈刚从舞蹈班上完课回来，手里还拿着老师选她作为主角的舞蹈比赛的宣传页，但是那个说好要回来看她比赛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坠落在地板上，蜿蜒出一片潮湿水迹，最后被来来回回的脚步踩成了一片肮脏泥泞。

　　这段过去，在姜缈的记忆里，一直都充满了动荡不安与彷徨无依，以灰暗为底色，以悲伤为基调，让人不愿去回想。

　　暴雨之后是中雨，中雨之后又是暴雨，暴雨之后是特大暴雨，特大暴雨之后又是中雨，这年夏天的雨，绵绵不绝的下了许多天，淹没摧毁了太多太多。

　　在这场像是永无止境的潮湿雨季里，太阳像是被雨水浇灭了一样，再不出现。

　　姜缈在雨中参加父亲的葬礼，在雨中被迫搬离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家，在雨中亲眼见证无数来来往往的争吵人群继续摧毁她的生活。

　　自此之后，她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优渥的生活，成为了别人眼中家道中落的破落户。

　　幼小且无能为力的她，亲眼见证了整个世界的崩塌。

　　即便那时候她身边还有母亲与姐姐陪伴着她。

　　这种崩塌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仿佛她整个人都坠落到了无尽深海，溺水窒息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扼着她的喉咙。

　　姜缈不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哭没哭过，约莫是没有的，因为许多人好似都当着她的面或者背着她议论过她的过分冷漠与无动于衷，那副窃窃私语的模样，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深深的刻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和她比起来，母亲沈慧茹的哭泣是如此痛彻心扉，让人怜惜，就算憔悴虚弱，依旧是人群中一道惹人注意的风景线。

　　她总是如此美丽，无论何时。

　　然而，这个菟丝子一样的女人，她的美丽需要有人呵护维系，没有了可依赖的男人之后，她仿佛彻底失去养分与活力，那份美丽有了枯萎的迹象。

　　看着这样的母亲，姜缈心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深切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流有这个女人薄情的血液，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

　　和她本性温柔的父亲一点都不相同。

　　作为一种寄生植物，菟丝子离不开给它供给养分的寄主，就如同沈慧茹离不开那些可供她依靠的男人。

　　当初在一群追求者中，她选择了对她最好的姜良，婚后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姜缈，但是比起完全继承了她美貌的姜妍，姜缈这个孩子并不怎么受母亲喜爱。

　　现在，她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根基，只能去寻找新的可供攀附的大树。

　　只是，这份追寻遇到了阻碍。

　　她年仅十一岁的二女儿姜缈挡在家门口，神色平静的道，“妈妈，不要去找男人。”

　　和惯好攀附寄生的本性不同，沈慧茹的清高自矜刻进了骨子里，如果不是因为这份清高，她当年不会和初恋惨淡收场，留下姜妍这个酷似她受她偏爱的女儿，如果不是因为这份自矜，她不会在众多追求者中选中姜缈的父亲姜良。

　　有些事，她可以做，但别人绝对不能说，尤其，这个人还是一向被她不喜的小女儿。

　　姜缈这句话，就像是姜良借她的口说出来的一样，一下子戳破了沈慧茹维持多年的完美面具，让她原本平稳的情绪变得歇斯底里。

　　“不依靠别人我们去喝西北风吗？”

　　“少自以为是了姜缈，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你只知道向着你爸，我真是白养你了！”

　　“你就是个混蛋！白眼儿狼！”

　　沈慧茹的崩溃与歇斯底里，映在姜缈的视线里，然而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只有漠然与无动于衷。

　　“沈慧茹，”姜缈叫着母亲的名字，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郑重，仿佛蕴含了某种强大与坚不可摧的力量，她说，“你可以依靠我。”

　　姜缈的认真换来的是母亲的讥讽与嘲笑。

　　当着女儿的面，她动作极大的甩上门，噔噔噔的下了楼梯，走出了眼前这个搬家之后居住的城中村。

　　从安静幽雅的豪华花园别墅到嘈杂又脏乱差的城中村，沈慧茹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忍受不了外面日日夜夜不停歇的各种噪音，忍受不了那些落在身上的别有意味的指指点点，忍受不了贫穷与节衣缩食，也忍受不了带着两个女儿的艰难求生和未来可能会有的暗无天日。

　　这一切，于沈慧茹而言都是不能忍也不想忍的。

　　幸好，她有不用忍的资本。

　　美貌在她的人生中给予了她无数次便利，现在，她要继续利用这份便利，进入新的生活。

　　贫瘠狭小的出租屋内，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姜妍神色悠闲的站在那里，看着妹妹轻声道，“姜缈，不想继续过现在这种糟糕的生活，就闭嘴。”

　　姜缈静静的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无论是沈慧茹还是姜妍，都以为这是一个尚且不成熟孩子的任性，但在姜缈心里，说出口的话是她给自己立下的必须达成的目标。

　　作为母亲，姜缈一点都无所谓沈慧茹的选择，但是，沈慧茹在她心里，还有着另一重身份。

　　她是父亲的女人，是姜良的妻子，是他作为男人的所有物，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

　　自小过分沉静的姜缈一直都是早慧的，这份早慧在父亲去世后，让她生出了几分无人可知的病态偏执。

　　她越是觉得自己像沈慧茹，就越是会用冷酷的目光审视评估这个女人，无所谓她是不是一个偏心的母亲，也无所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大人。

　　姜缈只想要沈慧茹以姜良遗孀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禁止任何人染指。

　　当沈慧茹最新一个对她有意且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抱歉的表示他们不合适后，接连遭遇几次失败的她，终于意识到了有人从中作梗。

　　而这个人，就是不曾被她放在眼中的姜缈。

　　“妈妈，我说了，不要去找男人，”年少的姜缈用着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对她道，“你可以依靠我。”

　　沈慧茹终于意识到，她有几分聪慧的小女儿的破坏力，比她想象中更大。

　　自姜缈小时候起，她就有些畏惧这个女儿。

　　畏惧对方那双清凌凌的漂亮眼睛，畏惧她偶尔看过来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更畏惧她身上那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酷似她的薄情与冷漠。

　　她不爱姜良，自然也不爱这个容貌和父亲一般普通的女儿，但是，姜缈似乎同样不爱她这个母亲，这就让沈慧茹有些难以容忍了。

　　所以，姜妍从她的父亲那里到了她身边。

　　姜妍的到来，就是沈慧茹对姜缈的警告与惩罚。

　　***

　　姜良是沈慧茹的第二个丈夫，在此之前，她和初恋之间，有过一场失败的婚姻。

　　她曾经深爱过姜妍的父亲，却对那场失败的婚姻耿耿于怀，连带的，影响了她对第二段婚姻的选择。

　　姜良实在是一个极好的丈夫，温柔富有且深爱她，补足了沈慧茹在上一段婚姻里缺失的一切。

　　然而，这段婚姻里同样有一个败笔，那就是姜缈的存在。

　　偏偏，这个让她畏惧厌恶甚至心生忌惮的女儿，是姜良放在心头上宠爱的命根子，甚至许多时候，有姜缈在的场合，沈慧茹这个原本深受宠爱的妻子都要退一射之地。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姜缈是来讨债的，是来破坏她原本完美美好的新生活的。

　　所以，有些母女之间，天生没有情分。

　　一个普通的二婚家庭里，沈慧茹更偏爱姜妍，姜良更偏爱姜缈，四个人的家里，各有各的小团体。

　　姜妍五岁时到了母亲身边，有了温柔有钱的新继父，也多了一个有些特别的新妹妹。

　　她的新妹妹姜缈，从来不会像外面那些孩子一样大吵大闹尖叫哭泣，她安静，冷静，稳重，淡定，丝毫不像她那个年岁的孩子，漂亮眼睛里尽是聪明与早慧。

　　唯有在面对父亲时，她是一个天真的会肆意挥霍任性-爱撒娇的小女孩。

　　自觉自己寄人篱下的姜妍不可避免的嫉妒姜缈。

　　于是，她变得越来越喜欢抢夺父母的注意力与宠爱，只是，偏爱她的永远只有沈慧茹，在姜良面前，她可以拥有宠爱，但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对方只会给姜缈。

　　面对这样的她，姜缈总是冷眼旁观，不争不抢，仿佛她永远胜券在握居高临下一般。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直到这个家失去那根强大可供依靠的支柱，彻底崩塌。

　　世界上只剩沈慧茹、姜妍与姜缈三个人相依为命。

　　***

　　姜缈果真践行了她所说的话，成为了沈慧茹的依靠。

　　在城中村居住了两个月后，她们搬进了新家，是沈慧茹喜欢的安全高档与安静幽雅。

　　她不知道姜缈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不妨碍她清楚一件事，姜缈的底气比她想象中更足，或许是姜良背着她们给心爱的女儿留下了什么后路。

　　“妈妈，现在我是你的依靠了吗？”新家里，姜缈问她。

　　沈慧茹没说话，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姜缈，好似要挖掘出她这句话背后的诸多情绪与深意，用一种复杂到难以辨析的目光看她。

　　许久后，沈慧茹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是，缈缈从今以后，就是我和你姐姐的依靠了。”

　　“那很好。”姜缈道，“我希望，以后妈妈不要让我失望。”

　　作为交换条件，沈慧茹不再考虑寻找男人作为依靠，她只是一朵柔弱的菟丝花，只要能让她依靠，这个人无论是女儿还是男人都没有太大区别。

　　抑或者，对她和姜妍而言，依靠姜缈才是更好的选择。

　　即便她尚且稚嫩，却也已经拥有了撑起这个家的勇气与力量。

　　姜缈眼里的父亲，是温柔的强大的，当失去父亲之后，她开始希望自己能更像父亲。

　　所以，她开始学着背负责任，像是继承了父亲的遗产一样，保护着这个家庭，保护母亲和姜妍，即便，她不见得有多爱她们。

　　但这并不影响她尽职尽责的保护她们，为她们负重前行吃尽苦头。

　　在姜缈眼里，沈慧茹和姜妍是同一种人，她们漂亮，娇弱，需要被呵护被偏爱被保护，不然就会枯萎凋谢。

　　她将沈慧茹视为父亲的所有物，为了维护这份遗物的完美，她将竭尽全力的去爱护她。

　　姜缈起初并不怎么在意姜妍，但沈慧茹格外在意偏爱这个长得像她的女儿，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更爱初恋，所以爱屋及乌。

　　栽种在同一个花盆里的两朵花，一旦一朵美丽绽放，势必要抢夺另一朵花的养分。

　　姜妍本性霸道，有着和沈慧茹如出一辙的自私，沈慧茹也不吝于从姜缈这里帮她抢夺养分，于是，即便姜缈在舞蹈上有着更为出众的天赋，最后走了这条路的却是姜妍。

　　当姜妍就读私立贵族中学时，姜缈读的是三流普通高中，当姜妍为了追求舞蹈梦想去往海城时，沈慧茹紧跟着女儿的步伐相依相伴陪她求学。

　　一个家里，两个孩子的境遇天差地别，但姜缈却毫无怨言，安静的做这两个人的依靠，为她们解决各种问题与麻烦。

　　长久的偏爱是会让人生出虚妄的错误认知的，比如，姜缈爱她们。

　　沈慧茹终于想起，她的小女儿从来不怎么爱她，从前不曾，现在不曾，未来更不会。

　　至于姜妍，仿佛只是为了照顾她满足她愿望的连带责任，当姜妍成年她也有了新的恋人之后，她们对姜缈而言，彻底无足轻重了。

　　姜缈的放手，比想象中来得更加残忍且让人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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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_(:з」∠)_
女主想法病态，是错误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