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墓场》狐言先生

17、天光熄灭

　　三天后，夜色中的龙记大排档，灯火如昼。

　　陆齐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吃串。

　　旁边闹哄哄地来了一桌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喝酒抽烟，嘴里说着脏话。

　　陆齐本来没注意那桌人，但听到那边有人喊罗丰这个名字，陆晋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地转过目光去看。

　　只见那桌人中，有一个男人穿得休闲运动，边上坐着一浓妆艳抹的女人。他搂着那女人纤细的腰身，正调情说笑。

　　陆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鹰隼般的眼眸变得阴冷下来。

　　只见陆齐上下打量着那个男人，眼眸中的火焰燃烧起来。

　　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到地上，汹汹地走过去，大喊了一声：“罗丰。”

　　那男人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呼唤，愣了下，循声看向陆齐。

　　陆齐走到罗丰面前，眼神冷肃得吓人，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

　　罗丰细细观察着陆齐，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半晌，罗丰不确定地说：“陆齐？”

　　陆齐冷笑睨着他：“还记得我呀。”

　　罗丰略慌的神情一瞬转变，他赔起笑脸：“陆齐，你出来了呀，好多年没见了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呀，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现在在干什么？”

　　陆齐死死盯着他：“我干什么也不及你呀，穿得人模狗样，美女在旁，日子潇洒呀，我听说你去帝都了，怎么跑回来了。”

　　罗丰讪笑：“回来参加一哥儿们婚礼，过几天就走。”

　　说着，罗丰眼珠转动，继续算着：“陆齐，别说那么多了，咱兄弟多年没见，坐下来喝一杯呗。”

　　罗丰拉着陆齐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上酒水。

　　“陆齐，这杯我罗丰敬你，祝你人生从头开始，越来越好。”

　　一听这话陆齐就气得五官抽曲，他将酒杯摔到地上：“你他妈还有脸说这个，老子当年怎么坐的牢，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罗丰脸色一变，却没有撕破脸，反而继续笑，搂着陆晋的肩膀：“兄弟，那些陈年旧事还提来做什么，当年的事早过去了，咱不提了好吧。”

　　“那可是老子的十一年，你他妈一句不提了就完事了？”陆齐大吼。

　　这一吼声让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愣，包括刚到龙记大排档的温黛。

　　温黛刚到大排档坐下就看到这一幕。

　　她多事偷看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寻思着，两人剑拔弩张，按这个阵仗，一会儿铁定会打起来。

　　这时，被吼完的罗丰皮笑肉不笑：“兄弟，你先冷静一下，咱好好说，这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如果你实在过不去，你说个数，我多少补偿你一点。”

　　说着，罗丰将身旁那个女人拽过来，抚摸着她的脸蛋，看向陆齐说：“兄弟，这妞儿可是我的心头肉，就因为你是我兄弟，我得给你赔罪，我让她陪你几天，帮你解解闷。这样一来钱和女人我都给你，你也该消消气！”

　　就是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陆齐，陆齐嘴角抽搐着，额头青筋突起，大骂了一声：“老子操你妈！”

　　就是这一刹那，陆齐掀翻了桌子，不由分说地扑上去，直接将罗丰按在身上，握起拳头就往罗丰脸上砸。

　　桌子掀翻，菜盘碗碟酒杯，通通掉在地上砸得粉碎，引出巨大的轰动。

　　边上的食客趁乱逃单的有，边上看戏拍照的也有。

　　外头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老板急吼吼出来，见是这种的情影却是不敢上去，只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边。

　　看到眼前的情景，温黛并无意外。

　　她站到一边看着，像一个吃瓜群众，丝毫不怕殃及池鱼。

　　罗丰被打得满脸是血，罗丰的同伴中的一个瘦子当即抄起椅子就往陆齐身上砸。

　　只见椅子被砸得粉碎，陆齐倒在一边，罗丰反扑上去，随手抓起酒瓶就敲向陆齐，嘴里骂骂咧咧。

　　血水流满了陆齐整张脸，但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双手抓住罗丰，二人扭打在地上。

　　罗丰的同伴个个加入战局，三四个人围着一个人打。

　　温黛倒吸了口气，这铁定会被打死。

　　她正准备掏手机报警时，陆晋的身影冲进了人混乱的打斗现场。

　　温黛瞪大了眼睛，失神地说：“大叔？”

　　只见陆晋疯了一样撞开所有人，一脚踹翻了压在陆齐身上的罗丰。

　　罗丰摔到一边，狼狈非常。

　　陆齐死死抓住陆晋的手，疯狂地笑着：“哥，就是他，就是他杀死的温自清，他才是凶手。”

　　听到温自清这个名字，温黛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地震了一下。

　　她晃了晃身子，涣散的目光骤然聚在陆齐身上。

　　陆齐混身都是血，牙缝里都是血丝，他咬牙切齿地说：“是罗丰杀死的温自清，我是替罪羊，不能放过这个杀人凶手，哥，我们家没有欠温黛，欠温黛的人是罗丰，你根本不用每天围温黛转，你不用内疚！”

　　“你闭嘴！”陆晋吼了声。

　　此时此刻，他只觉陆齐疯魔了，他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仿佛温自清之死他全程没有参与过。

　　罗丰站起身，指着陆齐：“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害死的温自清，你因为杀人坐了十一年牢，你以为你说什么别人就会信什么吗？”

　　“你大爷的！”陆齐腾地一下站起身，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起了边上的一个啤酒瓶，直接将酒瓶往罗丰脑袋一挥。

　　顿时间酒瓶迸烈，碎片飞溅。罗丰眼睛被血水蒙住，踉跄地后退倒地。

　　陆齐狂笑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还欲上前时，扑过来的警察二话不说将陆齐摁倒在地。

　　陆齐的脸被碾在地上，他却没有别的表情，只是在笑。

　　他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倒地的罗丰，失声大笑着。

　　陆齐以及所有相关人被带到派出所后，陆晋转头就看见温黛失魂落魄地站在人群中。

　　陆晋眉头不自觉皱深。

　　温黛回视着陆晋的眼神，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向陆晋。

　　她木然地昂起头来，空洞无神的眼眸仿佛带着一股森然的怨气盯着陆晋。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所以，当年那个因为害死我爸而坐牢的人是你弟弟？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帮你弟弟帮你家人赎罪？“

　　这一句句的质问像冷箭飞矢而来，顿时间让陆晋呼吸变得短促起来。

　　他竭力地稳住心神，哑着嗓子问：“你都听到了？”

　　温黛苍凉一笑，答非所问：“怪不得你一开始会在黄雀墓场跟着我，怪不得你会多次出手帮我，会为我花那么多钱，怪不得你不敢承认喜欢我……原来是因为这个。你说我们不可能时，我还调侃难道我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吗，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却成了谶语。”

　　“你先听我说。”

　　陆晋冷静下来，想要伸手稳住温黛颤抖的肩膀，却被温黛反手挡开。

　　她应激的情绪极其强烈，挡开了陆晋的手，还不忘后退了两步：“你别碰我。”

　　温黛与陆晋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她盯着他，心绞痛得大口地呼吸着，发红的眼睛里砸落豆大泪珠：”我以为你为我做那么多是因为喜欢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赎罪……我真以为自己魅力那么大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自恋，太可笑了？”

　　陆晋抿着唇，垂下目光，眼睛竟不敢看温黛。

　　这件事上，他理亏，无言以对，接受一切的审判。

　　彼时，只见温黛张着嘴，喉咙里只喑哑地发出一丝丝气息的声音，好一会儿她才哽咽说出声来：“陆晋，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你欺骗了我的情感，把我当傻子一样骗，我恨你，恨死你了。”

　　温黛要跑，陆晋却从背后抱住她：“你先听我说。”

　　温黛挣扎着，嘶声叫着。

　　陆晋不管有没有弄痛温黛，径自将她身子扳了过来，正对着自己。

　　陆晋隐忍道：“温黛，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存着那份心去接近你，但后面接触到你，已经不完全是那个原因，当年发生那样的事，你还小。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你爸的死不是我弟陆齐直接造成的，但他也有责任，他并非全然无罪。那个真正害死你爸的人是罗丰，他把罪名嫁祸到我弟身上，这么多年一直逍遥法外。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温黛呵了声冷笑，泪流满面地看着陆晋：“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爸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你们谁谁谁害死了我爸，我只知道我人生本来可以有爸爸疼爱着长大，就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所有人改变了我的人生。”

　　她渐渐激动起来，眼神凛冽而愤然：“如果没有你们，我不会在孤儿院里被孤立，也不会被周家收养，这样我就不用被养父偷拍意淫，就不会被周潮说我勾引他，也不会被养母当成婊..子一样妨着，天天打骂，我更不用还没成年就在夜巴黎里扭着腰唱歌取悦所有人，我的人生变得肮脏且伤痕累累，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始作俑者！”

　　温黛尖声地控诉完，紧紧地咬着下唇，使劲全身力挣开了陆晋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一瞬间，陆晋望着温黛消失的身影，眼睛刷一下红了，眼眶一下子蓄满了泪水。

　　刚才温黛的控诉一点错都没有。

　　她说得很对，她的所有不幸与悲剧都与他们息息相关。

　　陆晋闭了闭眼，平缓着杂乱的气息。

　　他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形式来到，还来得这样猝不及防，让人意想不到。

　　他嘴角忽地抽动，冷然笑起来。

　　这一刻，他在心里和自己说：“这样也好，比起爱上他，他更愿意看到温黛恨他。”

　　因为恨他，至少让他心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