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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飞,雨润烟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柳树梢头,凝翠缀玉,款款柳枝在和煦的东风中柔柔地伸展腰肢,临池照水,秀丽非常。杏花摇落,,红雨纷纷;梨花缀雪,如映琼脂白玉;桃之夭夭,灼灼云霞之灿;玉兰莹洁,若广寒仙子长袖舞……三月江南,最是柔情似水,妩媚如媛。
      纵使姹紫嫣红开遍,在李家小姐的眼中也褪尽了颜色。李家小姐的才貌素来为城中众人所称道,而近来她的婚事也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李家原以药材生意起家,经祖上两代经营而积累了一点家底,无奈上一代当家却是一个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差点把李家败光,幸而现在的家主也就是李小姐的父亲重振家声,李家才堪堪晋级城中的富人榜。又经常赠医施药,搏了个善人的好名声。但与李家结亲的是江南首富,实在是不得不让人眼红啊。
      大家都说她嫁得好,每天来贺喜的人很多。但李家小姐李舒兰却并不喜欢这桩亲事,准确地说,她是不想成亲。在她的性格中天生有一种叛逆,不想被束缚。虽然从小被养在深闺中,但她读诗书,识礼仪,素有才情。曾经先生让她背《女戒》,她就对那里面写的东西不以为然。为什么女人就必须从一而终,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她喜欢《孔雀东南飞》那样一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喜欢卓文君那种“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潇洒从容。她不想像别的女人那样,只知道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就像娘一样,爹爹纳了几房小妾,可是娘从来不肯也不敢说她不愿意。一直以来,娘都是独自垂泪。可是再过不久,她也会变成那样,对着丈夫的小妾,笑的得体大方。这样的生活是她命运,她逃不开,怎不教人生出无数惆怅感慨。
      “舒兰,在想什么呢?”李夫人见女儿独自坐在亭子里愁眉紧锁,便也在亭子里坐下来。
      “娘……”李舒兰掩去忧愁的表情,拖长了声音软糯的叫了一声,把头枕到娘的怀里,笑的眉眼弯弯。
      李夫人爱怜的抚摸着女儿顺滑的青丝,打趣说:“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李舒兰拉着母亲的一只手手,半天才闷闷地说:“娘,我……可不可以不成亲啊?”
      李夫人抚摸她发丝的手顿了一顿,笑着说:“傻孩子,又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女孩子长大了不嫁人的道理?”
      见女儿不说话,李夫人像又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舒兰抬起头不解得望着她。李夫人严肃地问:“舒兰,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另外有心上人了?”
      李舒兰的脸上飞满红霞,比桃花还艳丽,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娇羞地说:“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那就好。”李夫人舒了一口气,转而温和地说:“听说安家三公子才高八斗,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英俊不凡。”
      “娘,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完美之人呢?无非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舒兰不服气地说道。他“财”高八斗她倒信,不过此“财”非彼“才”。但到底是怀春少女,舒兰在心里也悄悄猜测着未来夫君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

      有时候时间过得很快,特别是你想让他走得慢一点的时候。成亲的日子就在舒兰的矛盾心情中如期而至,快得她措手不及。满目都是耀眼的红色,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像牵线木偶一样,任她们摆弄。一道道繁琐的程序过后,她被花轿抬出了李府,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眼泪毫无预警地就砸了下来,在红色的织锦嫁衣上晕染开斑驳的水痕。舒兰的心头涌起一阵阵的无力感。她讨厌自己这身装扮,头上的凤冠那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金丝绣线仿佛正从华丽的嫁衣上抽离,绕成金碧辉煌的笼子,将她一生都困于此。
      她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位温婉的妇人,贤良淑德,恪尽妇道。也许会看到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进门,也许还不得不和她们争宠,每天望眼欲穿,就为了看丈夫一眼。她不想那样,可是却无能为力。
      忽然,花轿外的乐声停了,变得十分嘈杂。她轻轻将喜帕撩起来,从轿帘的缝隙中看去。花轿震颤了一下,一个家丁倒在了她的眼前,唇角不断涌出鲜红的血,竟比喜服的颜色还要耀眼。她吓坏了,连忙向后一靠,重重地砸在轿壁上。强烈的痛楚也没有让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放下喜帕,呆在那里。花轿里像是另一个世界,将所有的喧嚣、杀戮隔离在外。
      然后,她被一股大力拉出了花轿,狠狠地摔在地上,才回过神来。
      “大哥,这就是李员外家的女儿,听说生的极为漂亮。”她听见一个猥琐的声音说。接着,有人挑飞了她的喜帕。她毫不畏缩地望着马上戴着可怕面具的男人,也或许是实在吓坏了,以至于忘了害怕。总之,她迎上他打量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但是瞬间就消失了,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睛似一泓深潭,平静,清寒,好像没有什么能激起一丝涟漪。
      可是那的确是存在过的,就像投进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可以平复,但会始终硌在心里,直到将心伤的鲜血淋漓。
      男人便是这一群山贼的头目古廷轩。他久久地看着马下的女子,她一身鲜红的嫁衣,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更衬得粉面桃腮,杏眼樱唇,像极了记忆中那抹挥之不去的身影。他挑起嘴角嘲弄地一笑,顺手将她捞上了马背,安置在自己身前。交代了一番,便策马疾驰而去。
      舒兰是第一次骑马,这种在风中奔驰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本能地将身体向后靠,却撞入古廷轩的怀里,竟像是她在投怀送抱一样,她顿时面红耳赤。
      古廷轩用手臂圈紧了舒兰,让她贴近自己,在她的耳边吹气:“你害怕了。”完全是陈述的语气。
      舒兰偏过头躲开,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但她还是倔强地说:“没有。”
      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不让她逃跑,古廷轩哈哈笑着说:“在马上不哭不闹并且敢说不害怕的女人,你是第一个。为什么不怕?”
      “怕也没有用,不是吗?”舒兰尽量稳住呼吸,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你很有趣。”古廷轩挑起嘴角,似笑非笑,更多的却是嘲弄。
      “那些女人后来都怎么了?”听出他的嘲弄,舒兰也不甚在意,只是平静地问。
      “为什么想知道?”他欺近她的耳边问。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结局。”
      “赏给兄弟们,或者买到妓院去。怎么样,还满意吗?”他的笑容分明是等着看好戏,想看她惊惧交加的样子,想让她求饶。他就像猫,在戏耍着手上的老鼠,却并不急于将到嘴边的食物吃下去。因为他知道,她跑不掉。
      “原来都是死路。”
      “你想死?”古廷轩挑眉问,语气讥诮。你最好是不要,不然多得是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想,因为死很没意思。”她对他笑,嘴角扬起甜美的弧度,眼神却是冷漠的。

      本来她应该像所有的悲剧女主角一样,成天以泪洗面或者干脆一死。因为失贞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屈辱。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是她不在乎。她甚至有些庆幸,是古廷轩帮她逃离了囚笼,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至于以后,她是没有以后了,过一天,算一天吧。至少在他厌倦自己之前,还是安全的。
      古廷轩就像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一样,英武挺拔,而且他并不像山寨里其他粗野的汉子,只知道舞刀弄枪。他喜欢下棋,喜欢看书,喜欢品茗。舒兰觉得他不像山贼,倒像是落魄的书生,只是少了书生的文弱气。她有时与他对弈,有时为他抚琴,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即便只是这样,她也觉得满足。
      戏里唱的书生与小姐之间的爱情,恐怕便是这样了吧。于是她私下里怯怯地想,也许古廷轩可以做戏里的书生,与她共唱一幕情满碧山,意感黄泉。可是,也只限于想象而已。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他于酒醉梦回间呼唤的从来只有一个名字:若曈。她想,那应该是一个秀丽娴静的女子,秀发如云,眉目如画。双眸剪秋水,指如白玉葱。
      舒兰从来是一个与世俗不一样的女子,原也因了这不一样,让她可以在这样的灾难中活了下来。而现在,她想要活出自己。她要他知道自己是舒兰,不是若曈。她不要永远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之下。
      于是她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学骑马,学射箭,学习如何跟山寨里的人好好相处。甚至她也学厨艺,只是想亲手做一顿饭给他吃。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有厨子娘还要下厨,现在才知道,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就想要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他。
      她忽然讨厌起了现在的自己,她问自己为什么为了一个男人堕落至此?为什么到最后还是只为了一个男人而活?原来枷锁并不是别人强加的,她为自己造了一个牢笼,甘心被囚。原来她也是女人,原来她从来不曾逃过。
      山寨里其他被掳来的女子从门缝里看她,用嫌恶而恐惧的目光。她们为什么要恐惧呢?她跟她们不也是一样的吗?区别只是她们先得宠,最后被弃之如敝履。而她,最后不过也是这样的结局吧。但她不甘心啊,怎么能够甘心呢。
      她怔怔地打开那扇她一直不敢触及的门,因为很可能自己很快也会到这里来。门已经很老旧了,从外面上栓,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的悲鸣。
      门开了,强烈的明暗变化让她们不自觉抬起衣袖挡在眼睛上,身子还不住地向暗处躲闪,发出呜呜的悲泣声。
      舒兰慢慢地又退出去,一个踉跄,差一点被低矮的门槛绊倒,关上门,面无表情地离开。舒兰的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些带着恐惧的面孔。除了一样的苍白,她还在她们身上发现了一个共同点,她们每个人的脸都多多少少跟自己有一点相似。她想笑,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夕阳在向晚的天幕中发出温柔的光,为大地镀上一层温柔的晕黄。舒兰骑在马上奔驰,耳旁是呼啸而过的凌厉的风,刮得她的脸生疼。她的呼吸紊乱,心更乱。在听见手下报告的时候,她就已经明了。
      就在两个时辰前,古廷轩和手下埋伏在官道旁的树林中,等待猎物上钩。他打听到一会儿会有升迁的官携家眷打这里过。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贪赃枉法,极力搜刮民脂民膏。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些人除了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还能干什么?
      而在他的心里,还有一股隐秘的恨。他十六岁便中秀才,在当地一时传为美谈。但无奈后来屡试不第。如果是他才疏学浅技不如人,那便罢了。但怪只怪他无权无势,又没有钱可以贿赂考官,眼睁睁看着那些他平时根本看不上眼的人取得功名,而自己却一事无成。不过不要说他没有钱,即便有,他也不屑于做这种事。最后他心灰意冷,放弃科考。知府怜他才华,聘他做独生女儿的教席,也算全了他惜才的名声。
      也许就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也是好的,每日里看书喝酒,参加一些穷酸文人的聚会,让自己的棱角被这社会的洪流逐渐磨得光滑圆润。可是老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注定一生坎坷。他和知府的千金相爱了。失意书生和官家小姐,这样的一对注定没有结局。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蔷薇花开的午后,空气中弥漫浓郁的花香。他穿过重重树影,推开了那一扇命定的大门。阳光变幻了千万中种角度,勾勒出白衣女子窈窕的身姿。云鬓未结,在风中微微扬起纠缠,一如他们的命运。
      若曈是一个贞静温婉的女子,有姣好的容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被她吸引。他的才华,他的傲气,他的抱负,她都懂。当初他以为只要他们努力,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可是,后来才发现,当初自己还真的是一个呆子,这样的差距,几乎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最终也不得不分开。他才知道,真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他原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为被知府追杀,他只好落草为寇。
      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车声,终于来了吗?古廷轩嘴角扬起一抹残酷的笑意,握紧了手中的刀。空气中跳动着燥热的因子,灰尘在空中起起伏伏。
      待他们走得近了,古廷轩扬起手中的刀,一声令下,山贼们像一群猛兽般冲了出去。所谓的官兵,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已。他们的刀,早已习惯挥向手无寸铁的百姓,遇见真正的对手,只懂得四散逃逸。
      古廷轩看着眼前这对夫妇,眉头不禁纠结在了一起。男人长得很文弱,却一脸奸猾,跪在地上不断地求饶。而女人只是漠然地站着,低垂着双眼,不看他,嘴唇抿得死紧。
      她的表情让古廷轩想起了多年前的夏夜,月华如水,为四周笼上朦胧的光晕,像梦一般。长久以来,他都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梦想之后他的若曈还在身边。可是不是梦啊。
      他在夜风中等她,只为了一个答案,是走还是留?她爹将她许配给了太守的儿子,他们若要在一起,就只有私奔。而他等来的,不过是她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她说,“只有他能给我幸福。”她始终低着头,不看他,紧咬住下唇。
      古廷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他有他的骄傲,他知道自己确是配不上她,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唯有放手。而他不知道,她的心,碎在他看不见的月光的阴影里。她爹以他的性命相要挟,她不得不这样做。她也不过是想保全他而已。
      男人见山贼的头目一直盯着自己的妻子看,以为有机可趁,把若曈推向古廷轩,还厚颜无耻地说道:“大爷,如果你喜欢就拿去吧,只求大爷您饶小人一条性命。您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骨子里浪得很……”话还没说完,就见平日温顺的妻子,朝他射来凌厉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一凛,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古廷轩只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翻身下马,走到若曈面前。他用力捏起她的下巴,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微挑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觉得呢?”
      “大爷,她一个妇道人家,您问她做什么,只要我同意了就好了。”那男人又爬过来涎着脸说。古廷轩感觉看到他的脸就作呕,一脚将他踢开。若曈,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幸福吗?手上的力道又加重的几分,定定地看着她。
      “何必呢,廷轩?”她的话似一声叹息,那样轻,那样柔 ,却一直刺进他的心里。
      古廷轩的身子僵了一下,感到莫名烦躁,若曈的丈夫,那个废物,正痛得呼呼喘气。他放开她,挥刀刺进男人的胸口,他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没了性命。
      而若曈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何必呢,廷轩?”那样云淡风轻,她的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冷漠。
      怎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连她,也变得再也不像她了。古廷轩忽然想起了舒兰,那个和她长得那么相似的女人,她如花的笑靥和她淡淡的话语,他略一失神。
      古廷轩怎么也想不到若曈会自尽。原来她早就偷偷藏了一把刀,就是准备现在自尽。可是,她明知道自己不会伤害她的,为什么还要自尽?她原来是那么柔弱的女子,怎么会有自尽的勇气。
      “为什么,若曈?”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淡淡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这么多年后再见到她的笑容,古廷轩只觉得恍然如梦。“这一切,都是……命……”笑容凝在弯起的嘴角。
      这么多年一切都变了,可是他却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自己,面对她的决绝,他从来无能为力。而这次,她是真的走了,无法回头。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遣走了所有人,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又见到了她,再也不要被别人打扰。
      “若曈,你瘦了,眼角还有了皱纹,你还那么年轻啊,是不是那个混蛋欺负你?不过不要紧,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最美的……”
      舒兰赶到时,只见古廷轩紧紧地抱着若曈,满脸悲伤和绝望,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什么。她努力地听,却根本听不清楚。她在他身边坐下,眼睛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廷轩,放手吧。“声音清的好像自言自语。
      舒兰其实一直都是安静的女子,她就那样静静地陪着他,林间有悠悠的风擦过。舒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古廷轩的怀里。而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一座新坟。是若曈的墓啊。
      那是一座简单的坟,只是由泥土堆砌而成,甚至,连碑都没有,有的只是林中盛开的不知名的野花,滴着清透的露珠。
      “廷轩,你真的放得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眸子漆黑如夜空。
      古廷轩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拥紧了她。她知道他不可能忘记若曈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起码陪他开始新生活的是自己就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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