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送花给我》涂瑰

7、请不要

　　傍晚时分的城中村总是热闹拥挤，狭窄的巷子里挤满了各种吃食摊位和日杂小店。

　　而与她往常生活的街区不同，今天来的地方人流量都很小，道路却开阔得过分，环境十分幽静。

　　尤其当夜幕降临时。她回头望向后车窗，甚至看得到远处群山的轮廓，还有一轮美丽的落日。

　　没有高楼林立的闭塞感，没有车水马龙的吵闹，熟悉的世界被丢到身后，天空像燃烧的金色长河。

　　某个瞬间，姜渺也难免被这样的景色迷住。

　　但残阳很快就熄灭了。天色黑透，沿途又没有可以参考具体位置的路标，她的心越悬越高。

　　“今天忙了一天，到家之后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带点你常用的东西过来吧。”戴应时发完消息，问她，“或者，有什么陪你入睡的必需品？等会儿先让司机去帮你拿。”

　　她正脑补自己被绑架，然后器官被贩卖的惊悚剧情，闻声茫然抬头，视线交错时下意识往后靠，“……什么？”

　　他便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没有什么必需的。”从这话语中听出了些端倪，姜渺试探着问，“我们要去哪里，你家？”

　　“……对。”戴应时心中苦笑，“是去我家。”

　　数年的婚姻生活里，他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家。即便回到这时，潜意识里还没改过来。

　　可对姜渺而言，那所谓的家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也还是个陌生的人。

　　随随便便就去陌生人家里住？比去酒店住还要过分。

　　“不然你还是先把我送回家吧。”她客气地说，“明天我找离疗养院近的地方，自己再租个房子。”

　　她收起了母亲身边才会流露出的柔软姿态，的语气生疏得近乎冷僻，带着明显的防备。
　　像只被吓坏的小猫，炸着毛警惕地观察他的态度。

　　“疗养院附近可能不太好找房子。”停顿片刻，戴应时语气和缓地说，“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晚些时候的飞机，把你送到就要走了。”

　　他原本想在家里休息两个小时再走，但或许现在直接离开才能让她更安心。

　　“我不常回国，房子常年空着也是浪费。”他耐心道，“你可以把那里当成自己家，想要什么都可以让管家去安排。”

　　当成自己家是不可能的。但听到他说不会一起住，姜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顾虑消散了大半，“那好，谢谢你。”

　　她还不懂得掩饰情绪变化，只差把“你不像好人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挂在脸上了。

　　仿佛被直白地往心窝里戳了一刀，戴应时只能无奈地笑一笑，“不用客气，好好休息。”

　　刚认识，对他有疑心和戒备再正常不过。

　　让她放心地安顿下来最要紧。相比之下，去机场流浪两个小时也算不得什么。

　　后半程姜渺就放松多了，抵达之前的这十来分钟，甚至有心思点进某音，回复一下私信。

　　酒吧老板问她为什么没去面试。她胡乱编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没想到又被追问，甚至许诺面试通过就可以预支半个月工资。

　　如果是昨天的她，看到这样的待遇肯定会去的。

　　但现在母亲已经得到了好的照顾，她也不用再这么紧迫地辍学找工作，就礼貌地拒绝了。

　　车辆驶入灯火通明的别墅院落。管家收到消息，提前出来迎接，司机把车停在庭院大门前，车灯打起了双闪。

　　姜渺收起手机，看见院门边一道靓丽的身影迎着车灯走来。一袭得体的月白旗袍勾勒出成熟的女性曲线，夜里加了件短披风，温婉端庄。

　　车窗下降。戴应时不放心，又对她多交待了几句。

　　她弯腰靠近车窗倾听，一只手轻压在胸前，姿态优雅，句句回应，而后自然地替姜渺拉开车门，温柔道，“晚上好，姜小姐。请跟我来吧。”

　　“……”

　　姜渺浑身都拘束起来，飞快地跳下车，但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好又定在原地等人带路。

　　夜风凛冽，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子里钻。她被风吹得直打冷颤，刚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车门响声。

　　戴应时还是忍不住下了车，叫她的名字。

　　刻在身体里的习惯催促着他走过去。每一次分开出门工作，他们都会有离别的吻和拥抱。

　　他太想要一个拥抱。

　　失而复得的爱人就在眼前，他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他想要最亲密的肢体接触，来确认这个重启的世界是真实的，想和她在无人打扰的房间里倾诉日以夜继的思念。

　　可不合时宜的过分亲昵只会吓到她，让她更没有安全感。他只能克制着分寸，不能做得更多。

　　姜渺闻声回头，表情有些疑惑。

　　远光灯的照射下，能看清她莹白脸庞上细小的绒毛，小巧的鼻头微微泛红，松散的低马尾被吹得发丝凌乱。

　　那双梦见过无数次的眼睛，也还未被痛苦和麻木侵蚀，清亮得能照见人影。

　　戴应时短暂地晃了神。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还是他做的一场梦？

　　“怎么了……”他不说话。姜渺被盯得局促起来，小声问，“是还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戴应时自嘲地笑了笑，脱下外套罩住她，收回手时撩开她被吹乱的发丝，自然地顺到鬓边。

　　“晚安。”
　　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

　　风声立止。

　　带着体温的长风衣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快要拖地。

　　姜渺愣在原地好几秒，眼看着他走回去拉开车门，才忽然惊醒般转身，快步往前猛冲。

　　拂过耳边的手指热度犹在。她整张脸都被激红了，慌不择路，差点一角蹚进浮雕照壁前的花圃里。

　　管家及时拉住了她，提醒她往另一边走。

　　“……”姜渺迅速冷静下来，虽然还红着脸，“嗯，谢谢。麻烦你了。”

　　“Just call me Rachel.”

　　她温柔地解释，“叫我Rachel就好。我是这里的管家，以后你住在这里，有什么问题，或者自己觉得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找我说。”

　　姜渺迟缓地点了一下头。

　　今天时间已晚，就先省去了参观的步骤，Rachel直接带她去准备好的房间。

　　别墅四层带阁楼，从外部看是古典的欧式建筑，内部装潢却是充满浪漫自由的美式风格。只是空间宽阔又多年没人居住，即使保养得很好，一进来也有股冷清的味道。

　　这一年，戴应时的生活重心还未转移，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每年年末陪伴祖父母度过除夕时，才会在这里临时落脚几天。

　　除了许灵均，没有朋友知道他回来这一趟，还做了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Rachel也是临时接到通知，只有这一天的时间为她准备房间，“先看看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我会记下来，明天依照你的喜好再改。”

　　按照她的喜好，戴应时事先交待了许多。大到沙发和床摆放的位置朝向，窗帘和床品的颜色材质，小到睡前喝一杯温水的习惯，事无巨细。

　　但十七岁时的她，或许跟后来的喜好还有些细微的差异。Rachel按照吩咐为她服务，甚至打开了备忘录准备记录。

　　这样反而使得她压力倍增，草草往房间里扫了一眼便说，“就这样吧，没什么要改的。”

　　事实上，她也真没什么可挑剔的。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太奢侈豪华反而叫人不安。

　　“那就请先休息吧。”

　　Rachel收起备忘录，轻轻颔首，眼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全身，“再过一个小时，我会叫阿姨送宵夜上来。”

　　“宵夜就不用了。”姜渺顿了顿，“我明天早上七点半之前要到学校……会有人送我上学对吗？”

　　她还不习惯被服务，不习惯支使别人。但她更不喜欢被人看轻，因而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冷淡。

　　“这个不用担心，司机会准时接送。Rachel看出她的疏离，得体地告退，“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房门被轻轻带上。姜渺上前研究了一会儿，确认反锁好门，才终于松懈下来。

　　房间里的暖气提前打开，调到了舒适的温度。她脱下风衣，摊开放在床边，才好好打量这间卧室。

　　说是卧室，一眼望去面积大得能抵她好几个家。

　　宽敞的大双人床居然放了三对枕头，靠枕羽绒枕软硬搭配。层层叠叠的床品是灰蓝色调，恰好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清冷又少女心，床头的帷幔轻盈地落下来，垂成梦幻般的纱影。

　　床对面的化妆台上摆着拆好的护肤品套装。沙发椅上堆起的抱枕也是她喜爱的猫咪爪垫造型，绒毛蓬蓬的，看起来又香又软。

　　姜渺弯腰摸了摸，手指陷进绒毛里，果然触感绝佳，想抱起一只，犹豫后却还是放了回去。

　　再往里走还有空间，或许是传说中有钱人专属的衣帽间，她没进去看，也不打算乱动。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碰坏了只会惹来更多问题。

　　这显然不是一间普通客房，连细节处都花了许多心思。但她从未见过常规意义上的客房是什么样，也就无从比较，只知道入目的每一样东西都很好，漂亮又精致。

　　唯独她跟这里格格不入。

　　姜渺后退到床边，连步伐都很轻，缓慢地倒在床上，仿佛坠进一团云里。后背被柔软的织物托住，疲惫感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短暂的两天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

　　两天前，她怎么都想不到妈妈会得癌症，会有人愿意帮她们承担医疗费用，自己会住进这样一栋闻所未闻的豪宅里。

　　她的人生原本是一场确凿的灾难，却又随着戴应时的出现，无法再清晰定义未来的好坏。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
　　还是她受了太大打击，精神错乱的一场梦？

　　困意渐渐上涌。她连被角都没有掀开，就这样蜷在被子上面睡了一晚。

　　梦里同样混乱不堪。亲眼看着妈妈吐血的惊吓无助，公交车上即将一脚踏空时的陌生来电……光怪陆离的景象揉杂在她脑海里，绵延整晚的阵痛。

　　早晨被生物钟叫醒才发现，戴应时留下的衣服被她抱在怀里，压着一半，身上盖了一半。

　　大概是半夜觉得冷，迷迷糊糊拉过来盖的。她一个激灵坐起身，连忙把衣服摊在床上抻平，心虚地检查。好在面料垂顺，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褶痕。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Rachel过来敲门，请她下楼吃早餐。

　　餐桌长得能同时容纳十几人。独自坐在那里吃早餐很别扭，她拒绝了，直接出门上车，去学校之前还要先回家里一趟去拿书包和校服。

　　“戴先生在LA有工作安排，预计到下周末才能回来。”

　　离开之前，Rachel从车窗里递给她一张信用卡，附带温馨提示，“副卡的消费限额是五百万，最好不要超过哦，否则银行要向戴先生那边核实过才能继续用。”

　　“……”

　　姜渺没有接，“我用不着这个。”

　　她是去学校上课，又不是去收购公司。

　　昨天翘课离开时，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回学校上课。

　　误入有钱人世界的感觉太诡异了。她像个卡bug的路人角色，一大清早开了眼。

　　车子驶入城中村，她看到熟悉的小破楼才找回一点归属感，不过离开一天而已，居然有种久违了的感受。

　　司机在楼下等她。她回家花十分钟飞快地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抱着书包跑下楼。

　　“叔叔，把我送到前一个路口就行了。”她咬着发圈，重新扎高半湿的马尾。“不要停在校门口。”

　　虽然学校里认识她的人并不多，但她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要保持低调，免得惹是生非。

　　“姜小姐，不用担心。”司机半开玩笑道，“咱这就是台几十万的旧车，又不是那拉风的限量版豪华超跑，不会被围观的。”

　　戴应时也特意交代过让他换台车来开，算是心有灵犀了。

　　姜渺：“……哦。”

　　恰好戴应时的电话打来，询问她早上去学校的情况。

　　司机一边回话，一边开了外放给她听。她人是在旁边，可从头到尾都没出声。

　　就连司机问她要不要跟戴应时讲两句，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连连摆手摇头。

　　挂了电话，司机又调侃她，“姜小姐这么害羞可不行啊，是不是有点社恐？”

　　他是和戴应时直接通话的人，自然能听出老板被拒绝有些失落。

　　姜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淡淡地转移视线，“您叫我小姜就行了。”

　　她确实不会跟人聊天。司机好像很喜欢跟人唠嗑，可抛给她的话题都被简短的回答堵住，眼看就要把天聊死。

　　还好学校很快就到了。确认过放学来接的时间后，姜渺下车走路去学校。

　　她常常迟到，翻墙比走正门的时候还多，今天难得提前到了教室，正想先补一补落下的作业，同桌就主动把收好的试卷推给她。

　　“这是昨天的作业，我帮你记了一下。”

　　最上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写了练习册需要做到的进度，“红色笔标出来的是今天上午就要讲的。”

　　姜渺没什么表情，心里很有些意外，生疏地接过，“谢谢。”

　　有一部分学生已经知晓了这次资助的人选，不时投向她的视线都带着些微妙。

　　整个上午，她假装没发现那些隐秘的打量，抓紧课间每一分钟把作业补完。

　　她是差点就不能上学了，但从不是主观地不想上学，考试成绩也一直保持中上游水准。如果没有后顾之忧，分数还能再往上提一截。

　　既然有机会，她就更要考个好大学。现在她们用戴应时的每一分钱，今后都是要还的。

　　午饭时，同桌又主动邀她一起去食堂。

　　“还是不要了。我吃饭太快，不喜欢等人。”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吃饭，马上就要毕业，也不想再花时间交朋友。

　　“那好吧。”同桌尴尬地点头，只得熄了趁机打听消息的心思，转而去找别的饭搭子。

　　学生之间向来都有小团体，每个班都不例外。姜渺从不曾牵涉其中，也对午饭时边吃边聊八卦的活动不太感兴趣，只想速战速决回来继续刷题。

　　食堂档口，她像往常一样把校园卡贴到刷卡机上，蓦地发现自己的余额多了三个零。

　　手一抖，卡都掉地上了。

　　校园卡是在校内商铺通用的，不仅是饭卡，食堂，超市，水果店，校澡堂乃至教学楼饮水机上都能用，完全能覆盖学生的日常生活需要。

　　戴应时好像早就料到她不会用那张信用卡里的钱，所以把生活费直接充进了校园卡里。

　　虽然……但是……

　　谁会一下子往饭卡里充三万块钱啊。

　　她平时一次最多充五十块，就够用一周的。这么多钱，她拼命吃拼命吃，毕业前也肯定用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