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江州月白

11、疾风

　　夏梧和陈数两个人在厨房里面忙活，很快饭菜的香味便就飘满整个客厅。

　　瓷白的长方形饭桌表面干净，一看就是经常清理过的，最中间放置一个米黄色的花瓶，里面是一束娇艳欲滴的月季花，是果汁阳台和蓝色阴雨，她也很喜欢，应该后面的小院子里面采回来的。

　　夏梧最后一个抱着碗筷出来，给他们分发碗筷。围坐的一桌子人，和沈演戏谈得上熟识的也就只有阮音桥，夏梧和陈数完全是第一次见面。

　　夏梧温柔又和善，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的，她一看见沈晏溪就特别喜欢，怕她不自在，从阮音桥那知道她的名字后主动同她说话：“听小桥说，溪溪同她一般大，今年也是刚刚高考完吧，是在哪个学校念书？”

　　沈晏溪抱着碗温声说：“在长宁外国语学校。是高考完放暑假才回来玩的。”

　　贺亭山在长宁市念大学，“诶，这学校我听说过，是不是长宁市有名的贵族学校，学费半学期就要两三万的那种。我也在长宁念大学，有时间去你学校找你玩啊。”

　　夏梧从看见沈晏溪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家庭条件不错，是被家里人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子，她笑着怼贺亭山，“你就记得学费了，怎么不记得这学校只有全市一千名的学生有机会报名，参加入学考试，溪溪学业挺优秀的吧。”

　　沈晏溪从小到大就在各种夸奖中度过，其实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天又好像有点不一样。她假装不经意地去看陈疾，希望从他的眼里看出一点欣赏和肯定。陈疾捏着筷子，垂着眼，没有看她这边。

　　一顿饭吃饭，天色擦黑，陈数不可能让几个人走回去，他们几个人的家都在同一个方向，不是特别远，还能同一段路。但是这么晚了还有两个女孩子，他不放心，便开车送他们回家。

　　先到的周启的家，陈数本来打算给周启送到家门口，周启没让，在离家最近的岔路口下的车。

　　“里面的路太窄了不好开，没多远了，我直接走回去，绕来绕去也挺麻烦的。”

　　后来的贺亭山也是一样的。只是周启和贺亭山一下车，主要和陈数说话的人一下子少了俩。阮音桥昨天晚上熬夜追剧太晚，在车上竟然睡着了。

　　沈晏溪隐隐察觉到陈疾和陈数之间隐隐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老师和学生之间能有什么样的不愉快？她之前猜测是不是因为陈疾学业不好，陈数不喜欢这类学生。

　　可她很快就否决了，不喜欢就不会交集，成年人对待不喜欢的人更多是无视或者淡漠却不会失去礼数的表面和平，这样不加掩饰地展露情绪更像是从前关系不错后来才闹了一些不愉快，是在刻意地展现自己的情绪，是想要对方知道的。

　　沈晏溪维持同一个姿势时间太长，肩膀被阮音桥靠得有些酸，车子突然停下来，她轻微地动了下。阮音桥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溪溪，到家了吗？”

　　是陈疾到家了。

　　陈疾手刚拉开车门，陈数突然喊他，“陈疾。”

　　陈疾动作一顿，迈出的一只腿又收回来，“老师。”

　　陈数从鼻腔里面冷哼一声，“别叫我老师，我不是你老师，你也不是我学生。”

　　说完，陈数从车底下掏出一个东西，方方正正的，用黑色的塑料袋装着，他把东西精准地扔进陈疾怀里，“拿着，两周之后再带过来给我。”

　　陈疾没有打开看，不打开他也能够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老师，我已经用不上这些了。”

　　陈数压着火，“那你有什么资格喊我老师？赶紧下车，我不只要送你一个，也不止你一个学生。”

　　沈晏溪看陈疾最终下车时还是拿上了陈数给他的袋子，他的家门口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有亮，背影隐没在黑夜里。

　　沈晏溪和阮桥家离得很近，两个人一起下的车。沈晏溪没忍住问阮音桥，“陈疾也是里叔叔的学生吧，你叔叔对他为什么和对贺亭山和周启不一样？”

　　“是啊，他从前是我叔叔的得意门生。我不是和你讲过嘛，我叔叔来巫溪后带了好几个清华北大的，但都是规规矩矩地参加高考进的。没有什么参加竞赛走自主招生保送的，一直是他的遗憾。没可能才会遗憾啊，陈疾让我叔看见了很大希望，可惜最后希望破灭了。”

　　阮音桥半是玩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这希望太大，我叔心里就过不去吧。当然啊，为着他没有自主招生的学生过不去只是一小点，真正过不去你应该也猜得到。”

　　这几天阮音桥心里面藏着事，每天吃完饭帮着收拾完碗筷就跑到自己房间里面待着。周黎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催着她提前预习大学要学习的内容，问她看中的几所大学沈晏溪更喜欢那所。

　　周黎不会问喜欢哪个专业，她已经默认沈晏溪要选择临床医学。

　　沈晏溪这几天晚上睡得晚，抱着手机打游戏，她想把自己的游戏水平练得厉害一点，奈何战绩实在是惨烈。有的时候遇到脾气暴躁的玩家，还得挨骂，玩家知道她不开语音，还专门发文字骂她菜。

　　沈晏溪起初还会和人争辩几句，后来无数次惨淡的战绩让她认清楚了血淋淋的现实，她好像真的有点菜。手上的这把玩完，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外面此起彼伏的蛙叫蝉鸣声都微弱很多。

　　沈晏溪一把扯过空调被盖住自己的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猛地一把扯过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她把笔记本抱到床上，打开网页搜索了巫溪八中。

　　出来的界面都是有关巫溪八中的学校新闻，她翻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看见的名字。又在巫溪八中后面跟着加上了陈疾的名字，这次没翻多久就找到她想要找的。

　　网页是巫溪八中的校园贴吧。一位网友贴了一张图，是某次考试后的表彰大会的现场照片，应该是偷拍的，像素和角度找的都不太好。

　　沈晏溪还是第一眼就认出照片里面的人，那时的陈疾还不是寸头，穿着白色校服，衬得人干净清爽，他站在台上领奖，别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只有他像是把这看成稀松平常的事，和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

　　领奖状，领奖品，拍照都跟走个流程一样，平静至极。只是少年的眼睛越是平静，越是显得有锋芒，是放在十七八岁身上很吸引人的呢。本就是该意气风发的年龄，少年的骄傲热烈夺目，很难不一眼注意到。

　　1L:年级第一是陈疾已经不奇怪了，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每次都能拿第二名几十分，这差距虐得人肾疼。

　　2L:楼上的不会就是那个倒霉的万年老二吧？

　　3L：呜呜呜，我觉得他的脸比他的分还好看，有没有人有他的联系方式，私我，有偿。

　　小地方的学校贴吧流量不高，也没有几个帖子。总共就六条回复，第四条回复时间是半年之后。

　　4L:有人知道陈疾为什么辍学了啊，这是板上钉钉的清华北大啊，这也太可惜了吧。

　　5L:欠了高利贷呗，没钱还，哪还有钱读书。所谓的天子轿子也不过如此，比我还不如，最少我不赌博。

　　6L：不可能吧，陈疾怎么会和赌博扯上关系，楼上造谣最少打个草稿纸。

　　7L:我吃饱了撑的，骗你，打字不累啊？我和他一个班的，知道的不比你清楚，爱信不信。

　　沈晏溪看得心里闷闷的，关掉了页面，那个人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她心底堵得慌，到底是什么让本该拥有锦绣前程的少年停在了小小的巫溪镇。

　　陈疾。

　　沈晏溪攥紧手心，窝在被窝里面小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才闭上眼。

　　*

　　周平山痴迷钓鱼，在小河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家里面隔三岔五就弄什么红烧鱼，清蒸鱼，糖醋鱼吃都吃不完，林芳送了好些鱼给街坊邻居，街坊邻居也会回一些自家种的各式各样的小菜。

　　中午周平山又不在家吃饭，就林芳和沈晏溪两个人。林芳做的清炒空心菜，粉蒸排骨和一个糖渍西红柿。吃完饭，沈晏溪本来要午休一会儿，天儿突然阴下来，一看天气预报，待会要下暴雨。

　　沈晏溪想起来姥爷出去钓鱼没有带伞，便去送伞。周平山上午钓鱼不太顺利，只钓了几条巴掌长的小鲫鱼，下午情况突然好一点了，鱼跟排队似的一个接着一个上，正好是兴头上，就不急着回去。

　　沈晏溪送完伞自己回来，还没到家，暴雨就来了，豆大的雨点霹雳吧啦地砸到地上，回家的路上有一段泥巴路，尽管她已经走得很小心了，尽挑有小石子的地方走，白鞋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黄泥巴。

　　小巷子口停着一辆眼熟的摩托车，这里刚好也是沈晏溪第一次遇见陈疾的巷子口，沈晏溪下意识地偏头往巷子里面看，大雨倾盆，陈疾穿着黑色的雨衣，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倾斜向一只小猫，还是上次那只小橘猫。

　　小橘猫身下垫着一张防水油墨纸，躲在伞下面梳理自己的毛发，察觉到有人，细声细气地冲着沈晏溪瞄了一声。陈疾手上的石膏板已经拆了，他一手撑伞，一手轻轻地敲了下猫头，“叫什么？喝了大半碗，还没有喝饱啊，嗯？死肥猫。”

　　沈晏溪看陈疾没有发现她，就这样走了也没什么，她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往前走，“她长得圆滚滚的，是你一直在喂他嘛？”

　　陈疾倒没想到沈晏溪会主动过来同他搭话，她见他都带着点怕，胆小得很。

　　陈疾站起来，橘猫立刻往小沟的方向一窜，扭着身子钻进一个小洞里面，这个小洞穴正好给橘猫提供了遮雨的地方，从洞口可以看见橘猫还在舔窜过来时打湿的毛。

　　“从小就特能吃。”陈疾说，“小时候没满月一次能喝半袋舒化奶，长大了每次见面还缠着要喝奶，馋得要死。”

　　沈晏溪问：“你上次买舒化奶也是给它吗？”

　　陈疾不记得沈晏溪说的上次，“上次？”

　　“就是上次我买东西回来碰到高昌明他们。”沈晏溪很真诚地和陈疾说，“那次谢谢李帮我解围。”

　　小姑娘说这话很认真，看他总是躲闪的眼神再同她道谢时是专注地在看他，是很诚心实意地在同他道谢。这对陈疾只是举手之劳，也不需要沈晏溪的感谢。

　　雨水从伞上低落，哗啦呼啦，沈晏溪的裤脚也被打湿了。

　　“走吧。送你回家。”说话，陈疾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微低头看沈晏溪藏在伞下的脸，“这次应该不会再拒绝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