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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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雪找上门，已是两周以后。
那是个阳光极为焦灼的日子，院里海棠打了焉，夏蝉声声无力叫唤。
小青泛着困，在许娇容的絮叨声中怨念深重摆弄手中针线，许仙提了篮，打算在无课之日陪同姑娘前去市场买菜。
一派祥和的人间烟火中，沈千金叩门拜访许秀才。
叩门声响起时，许仙恰恰抽掉门闩。
一拉门，鹅黄长裙便那样由点及线渐入眼帘。
沈轻雪的手还保持着半叩门的姿势。
很快，她便改扣为捋，捋了捋鬓边碎发，淡然道：“许仙，我有要事说于你听。”
晨风拂过，吹起她一角裙衣。秀丽的眉眼似更淡然了些。
乍然相见沈轻雪，许仙有些诧异，也有些尴尬，甚至还有一丝小心虚。
下意识便朝身侧白衣姑娘看去。
却见白素贞眼角噙笑，只盈盈回望她一眼，便让她彻底安下了心。
“请进。”许仙邀沈轻雪入厅。
沈轻雪的视线已在许仙手中菜篮与白素贞尚未显怀的小腹间逡巡了一圈，闻言微微颔首，应邀入厅。
厅内杀意甚浓。小青掷下手中针线，柳眉踢竖怒目而视。
冷凝杀意随其目光尽数汇成一点，落在少女身上，激起少女背后一衣冷汗。
许娇容不明所以，放下女红，起身迎客。
“李夫人不必客气。”
沈轻雪出言制止，“轻雪此次前来，是与许公子，白……许夫人有事相商。”
女人的敏锐直觉作祟。
许娇容当即便察觉出沈千金唤“许夫人”一词时的艰难，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飞快瞥一眼白素贞的神色，见她神色柔和，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方才微松一口气。
斜睨许仙一眼，目中隐有警告之色。
许仙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与沈轻雪并无瓜葛。
许娇容的迫人视线方才逐渐转柔。向沈轻雪告辞一声，便先行进入了别院，将大厅留于许白等人议事。
小青奉许娇容离厅前所命，前往厨房烧水煮茶，招呼客人。
刻意从许仙座前经过。
神念微动间，一柄无形空气锤悄然落下，狠狠砸在许仙脚上。
“……”许仙毫无防备，疼得直皱眉。
碍于客人在此，不便多说些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小青洋洋离去。
“许……”
“官……”
厅里忽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道声音都极柔美。
只是一道声音里隐有关切之意，一道声音里却隐有笑意。
关切的是沈轻雪，笑的是白素贞。
沈轻雪以为许仙身体不适，所以关切。
白素贞感应到是小青所为，所以笑。
只是两人的话语皆被对方打断，谁都没有再继续下去。白素贞垂眸笑了笑。
许仙感受着这莫名诡异的氛围，只觉得自己的脚板似是更疼了几分。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沉默片刻后，沈轻雪便调好了心绪，开始缓声讲述正事。
原来她在镇江金山寺里遇到了一个奇怪和尚。
“我与母亲前去寺院上香还愿之时，恰遇那和尚开坛讲法。母亲向来信佛，便拉着我在寺里听法……”
沈轻雪蹙眉回忆起在金山寺里的遭遇。
那和尚名气极大，听法之人甚多。
她们随便选了一处角落盘膝坐下，正欲好好参悟佛理，那和尚却不知为何，竟似受到强烈刺激一般，当众腾空，脚踏祥云直奔她而来。
甚至不顾世俗之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询问她体内浅金色佛光自何处而来。
体内浅金色佛光？
她略一思索，便确定了是许仙所为。
只是那和尚迫切的模样着实令人生疑，她留了个心眼，只将清明踏青误撞恶鬼被高人所救一事详细描述一番，又以自己当时昏迷不醒不知高人所为何来之由，暂且将许仙身份隐瞒了下来。
从镇江回到钱塘之后，她本想直接来许府告知此事，只是来之途中恰遇道士捉妖一事，便一直耽搁至今。
其实。
沈轻雪尚有一事未曾言明。
端午那晚许仙不顾她之情意，将她推开，独留她一人在通明灯火中看满街情侣携手而游，倍感凄清。
也曾因此对许仙心怀怨怼，也曾因此对白素贞心生嫉恨，也曾想过就此瞒过金山寺一事，不来许府通知提醒少女。
她毕竟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一介被情所困的小女子。
何况还是自幼被娇惯长大，顶顶任性的小女子。
她这样哭着笑着，跺着脚，在青鸾担忧的目光中劝慰自己。
她开始辗转反侧，开始吃不下睡不好，本以为可以狠下心来当个恶人，却到底还是无法过了心头良知一关，决心说与许白二人听。
……
……
“沈姑娘可知那和尚法号？”
沈轻雪所言宛若一道惊雷，响彻许仙心田。
怔了半晌，方才谢过沈家千金，询问道。
“和尚法号法海，似是取法力，法力……”
沈轻雪蹙眉，她自幼聪慧，记忆力极好，无道理连一句简短法号含义都记不住。
此时，竟有一股难以言喻之感由心而生，令她思绪纷乱，无法忆起。
“取法力无边，海裂山崩之意。”许仙叹一声，替沈轻雪解了围。
近日这般美好娴静的时光近乎让她忘了从前种种，却原来终是避不过那宿命轮回。
前世她于山间采药途中，偶遇法海老和尚。
因她记住他法号真义，便被他认定是与佛有缘之人，引出此后种种祸端。
今生她千方百计远离镇江，远离法海，最终却还是因她布置在沈轻雪体内守护沈轻雪不被恶鬼侵身的佛光引起了法海注意。
许仙正暗自思索间，厅内空气却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如同生水煮沸，热气蒸腾，引起空间扭曲。
有丝缕暗金色光芒猛然流窜于虚空之中，转瞬间凝聚成一对尚未完全睁眼的暗金色双眸。纹理清晰，异常逼真。
一股无形威压逐渐扩散，漫至人心，令人气血翻滚，难以平复。
“法号真义……不可言？”一直在旁静静聆听沈许二人交谈的白素贞眼底浮现出一缕惊色，挥袖起身，周身气机猛地爆发开来，织成密密剑阵，朝暗金双眸奔涌而去。
厅内帘布无风自动。
暗金双眸上下眼皮颤了颤。
一片金光从已然打开一道缝隙的双目中倾泻而出。
银白暗金两色能量刹时交汇。
噗嗤一声脆响，便齐齐崩裂于虚空之中，散溢于天地之间。
金光被击碎之后，那暗金双眸仿似失去能量支撑般，很快便随风而散。
沈轻雪虽已见过不少玄奇之事，也已明了白素贞并非凡女，但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斗法之景，仍有惊魂未定之感。
勉强定了定神，抓起案上茶杯欲要喝水，却发现杯内无水。又想起青姑娘的茶水还不曾烧来，便只好作罢。
此时，白素贞气息尽敛，已恢复至往日那般风轻云淡的模样。
“娘子……”许仙来至白素贞身侧，牵起姑娘的手，有些自责。
她很懊恼，懊恼自己的大意与不察。
早知那和尚法号有些诡异，寻常人记之不得，她居然不引以为鉴，脱口而出，引得对方心有所觉，投射虚影而至。
“官人不必记挂心上，素贞无事。”
白素贞的声音在许仙神识间响起，“和尚修为通天，一点真灵隐于众生相中。凡俗世人被万般杂思所困，无法看穿虚妄记住他之法号真义。官人先前一语道出，触及他之本我真灵有感而至虚空降临，方才有此一幕发生。”
白素贞虽不解许仙为何知道和尚法号真义，却也没问。
正如她觉得和尚气息似曾相识，却也没说那般。
许仙直到此时才知晓，为何前世法海如此肯定她有奉佛之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以凡躯点破法海本我真灵，未被虚妄所迷，故而被法海认定为天生佛种，命定修佛之人。
她前世直接被上界引渡成佛，理论知识到底欠缺了些。
这世修行年岁又太短，境界不足，尚触及不到高深层次，有所不知倒也正常。
不过……
“娘子的身子当真无事？”许仙传音问。
她觉得白素贞的道法比之以往……更弱了些，手也比之以往更凉了些。
端午前夕，与道士斗法时，都未曾有如今这般明显。
现时端午已过去半月之久，白素贞的道法威力竟不增反减……
她知道孕育生命会对白素贞产生影响，却未料这影响竟会来得如此之迅猛，从凤凰转生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月份。
又念及前世这姑娘不顾孕期颓势水漫金山，不觉更心疼了些。
“许官人，”姑娘反握住许仙的手，声音比先前更温柔几分，“素贞可是……成仙之资。”
成仙之资？
听着姑娘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答复，许仙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自傲到甚至有些自负的姑娘呐，在拐着弯变着法儿告诉她，“我很厉害，一直都很厉害，你莫担心。”
只是……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许仙小心扶白素贞坐下，遥遥望向厅外天际。
六月天，孩子脸。
明明之前还火伞高张，眨眼间便已乌云遮天，有风雨欲来之势。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三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