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合集》璃原风笙

6、第 6 章

　　赵长翎爱宋奉天爱得死心塌地、要死要活，这是整个江都乃至朝廷之人都知晓的事情。

　　赵长翎为了宋奉天，甘愿与整个律朝以及她的皇帝哥哥作对，舍下她尊贵的郡主身份，为了挽回宋氏一家，曾经尊贵无双的她甚至肯屈下膝盖在众臣跟前膝行，只为了给宋奉天临行江都前一个最后的体面。

　　赵长翎为了宋奉天，在宋奉天最艰难、为民请愿导致得罪权贵，俸禄被收缴、衙门无米可炊的时候，她竟然舍得下她那一双如玉冰清的手，去为人綄衣换银，跟随大多数农妇一起下田插秧。

　　那一天，年少时曾把赵长翎当死敌，嫉妒她美貌与才华的相府嫡女龙映雪巧从她位于龙溪的避暑山庄回来，沿途经过江都县衙后方那条街市，恰好遇上与丫鬟秀香挑着篓子白菜，在街市沿着大街叫卖的赵长翎。

　　“绣枝，你看那人是不是有几分眼熟？”龙映雪掀开珠玉缀帘的香纱帐，她如玉般姣好的脸颊上还缚上了一条覆面的薄纱。

　　事实上，龙映雪是故意绕路来到这县衙后巷来“偶遇”赵长翎的。

　　她早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就曾听她手下的一支商队说了，赵长翎此刻在江都，不但要看宋奉天的脸色，还天天将自己打扮得像个村妇，出入地里跟着农妇学耕种，替人綄衣织布赚钱，沿衙门后方的街市当菜贩。

　　当年京城多少出类拔萃的公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啊，可她谁都不屑看一眼，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女为了宋奉天一朝被打下神坛，陷进泥沟里，龙映雪倒要亲自去看看，现如今的“京城绝艳”可还能比得过她。

　　“绣枝，去把那村妇篓子里的白菜全买下来，哦，顺便赏她一块银锭子吧。毕竟是故人一场，当面遇上了，不帮点忙也说不过去。”

　　旁边名唤“绣枝”的丫鬟顿了顿，她也认出来路边沿街叫卖的两名女子中，其中一名便是曾经的昭和郡主。她家主子与昭和郡主自幼便认识，其时主子时常因昭和郡主才华以及在外的声望俱压她一筹而不忿。

　　昭和郡主的才华和美貌，大概就只有相府已故的嫡长女，龙吟龄可媲美。

　　可大小姐早在昭和郡主七岁的时候就不幸病逝，所有人都说昭和郡主无论相貌还是才情俱与曾经的龙吟龄相似，只可惜君生她未生，小郡主还未崭露头角，龙吟龄就已香消玉殒，无法分个高下。

　　于是，时京中之人又时常私下里把昭和郡主当作是“小龙吟龄”。因为在一众才子心中，曾经昙花一现的龙吟龄始终是他们心头的最痛，在一个已故之人面前，任何人都无法超越。

　　“小姐，这样不好吧？郡...赵姑娘她怎么说也是您的旧友了，在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尽量避开，给她留足够的体面吗？”何必拿锭施舍奴才的银锭去侮辱人？

　　绣枝自幼便在相府跟着大小姐龙吟龄长大，深受龙吟龄良好教养的影响，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绣枝，我不过是让你去帮我买一篓菜而已，难道大姐姐走后，谁都使唤不动你了吗？”

　　“不...不是的，小姐误会了。”

　　龙映雪隔着面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绣枝忙低头答应着，不够违抗。

　　“我倒要看看，宋奉天还能容你多久，替身就是替身，谁也没办法代替我大姐姐在他心里的位置。”绣枝走后，龙映雪又倚着轿子，低声喃喃道。

　　当绣枝唯唯诺诺地走过去，低着头把买菜的钱以及那锭打赏的银锭交到赵长翎手中，内心忐忑着走掉的时候，身旁的忠婢秀香忍不住拉住主子的手，忿忿道：

　　“郡主！！您何必受她那锭银子！那绣枝分明是替她家主子来看郡主您的笑话，您怎么能任由她们这么对您？！”

　　赵长翎小心翼翼地揣好手里那锭银子连同买菜所得的一些碎银，对秀香回眸一笑，她那双清灵的眼眸里满是笑意，眸光闪亮，秀香一时之间有些看呆了，有些挪不开目光。

　　“我们自己用劳力赚来的钱，凭什么不要？看吧，这下这些银子可够被冤下狱的曹大叔一家吃好久了。”赵长翎面容清丽绝色，尤其是笑着的时候，唇角两轮浅浅的酒窝，甜得沁人心扉，这是清冷的龙吟龄所没有的。只是以前当郡主时得端着架子，所以甚少人能看见郡主如此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的一面罢了。

　　但如今这些，她却毫不吝惜给予江都的百姓。

　　此时宋奉天刚刚在府衙处理完一大堆案件，师爷宋哲就候在旁边，等他抬头起来的时候，就赶紧与他说：

　　“大人，赵姑娘她...她今天遇上相府的轿子了。”

　　宋奉天这人处理案子、对待百姓都热心热忱的，但唯独就是对着赵长翎的时候总是一副冷硬的脸孔，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嗯。”此时他听了宋师爷的话，也无波无澜，只轻轻应答了一句，就又埋头下来，假装看其他案子。

　　“大人，龙相家那位龙三小姐是故意来看赵姑娘笑话的，甚至差遣下人买完了她篓子的菜，又给了一锭赏银打发赵姑娘...”宋哲平日见赵长翎为了这个衙门出尽心力，对宋大人也是几乎刨出一颗心来对待的，此时见她受了委屈，顿时也很不是滋味。

　　“那又如何？得了客人的赏银，她理应高兴才对。”宋奉天眼尾也没抬，径直处理着手里的工作，不痛不痒道。

　　“大人你！”宋哲年少意气，忍不住想给赵长翎出头，但一想到宋大人也是对他有恩，顿时气焰又熄灭下来，只好转而道：

　　“大人，赵姑娘她无名无分跟了您这么久，大人为人光风磊落，是不是？也是时候给赵姑娘一个交代了？”

　　宋哲暗示的“交代”指的是名份，可宋奉天抬头长叹一声，若有所思道：

　　“也是，是时候给她交代清楚了。”

　　其实，宋奉天给赵长翎的交代，这些年来已经不下数十次了，又如何不够“清楚”呢？

　　她赵长翎明明知道他宋奉天心里藏着一个龙吟龄，又何苦死死纠缠，从京城追来江都？

　　都说赵长翎不管音容笑貌还是才情，都与曾经名冠京城的龙吟龄相似，以前龙吟龄刚走的时候，他一个人失魂落魄游走在皇城街头，恰逢遇见坐皇轿路过的小长翎时，也有片刻认为那就是吟龄的托生。

　　像，实在是太像了，不管是那冷清的眉眼，还是霜雪美人一般的神态。

　　但在后来渐渐熟络她之后，就会发现两人根本大相径庭。

　　龙吟龄不爱笑，脸上没有表情又时常眉间挂着愁绪，但赵长翎只是在外端着尊贵的身份，被皇帝时常告诫着要摆架子才这样，其实私下里却是个十分爱笑爱闹的姑娘。

　　然这个笑起来与龙吟龄截然相反的，明艳得像夏日里泛在碧水上银莲花般的姑娘，竟然与龙吟龄一样，也爱上了光风高节的宋奉天。

　　宋奉天在年幼时就得父亲教导，时刻也不肯松懈自己，等自己明了对龙吟龄的感情时，她已经离自己而去，从此他心中再也容不下别人。

　　他是时候去跟赵长翎说明自己心中的坚定了。

　　他仿佛能想象得出自己把这番心里酝酿着的狠话说出来之后，赵长翎那双爱笑的眸子会一瞬间黯淡下来。

　　在他心中其实有过一息间的不忍，但还是攥紧了拳头，往长翎的房间去。

　　他在听见一阵低泣的哭声时骤然听了下来，那似乎是赵长翎的哭声，他愕了一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向来硬朗乐观的赵长翎，就连当年被皇帝削掉郡主之位，被他几次三番告知不可能喜欢她的时候，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依旧笑意盈盈的，现在怎么又会哭了呢？难道真的就因为龙三姑娘的侮辱？

　　还是说，她已经提前知道他要过来和她决裂了？

　　想到这里，宋奉天好看的眉间皱了皱，犹豫着是不是不该对她说接下来的那番话。但若是不说，再继续耽误她下去，岂不是更糟？

　　昨天早上的时候，他见她来衙门食堂盛饭，那双手分明皲裂了不少，应是下地导致的。她原本应该是待在宫中锦衣玉食的郡主啊！

　　“郡主，您别哭了，每年靖王的死忌您都要那样伤心，皇上是知道您继续跟在宋大人身边，肯定就会一直记着靖王，这才恼羞成怒剥夺您郡主之位的。”

　　秀香在里头安慰抱着一个玉扳指泣不成声的赵长翎。

　　“郡主，您想啊，靖王殿下当年曾说过要保宋大人一家的，您现在也已经成功办到了，殿下说要支持宋大人的革制，您如今也在为此事努力了，也依着殿下的话努力地对宋大人好了，只是，您倒是委屈自己了...”秀香有些难受地跟着主子一起道。

　　门外的宋奉天一下就愣住了，原来赵长翎喜欢的人，一直是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