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3、百荟一中

　　接到程初华的电话之前，唐燃正在百荟一中里调查。

　　现在是上课时间，早上第一节课，从窗户望进教室，总能在高高的课本后面逮到几个打瞌睡的祖国的花朵。

　　唐燃穿着校服外套弯腰从窗子底下溜过，避开路上的校警和三五个匆匆路过的老师，来到今天的最后一个探查地——三教五楼的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与其他教室不同，它单独占了一层，还空空荡荡的，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用过，地上铺满了灰尘。

　　窗前可以被太阳晒到的地方放着一架落灰的钢琴，旁边还有一台小提琴和一架古筝，都是收藏级乐器，价格不菲，然而它们并没有怎么保养过，音质低哑艰涩，连普通的同类乐器都比不上。

　　特部调查组的其他成员前几天就把百荟一中探索得差不多了，这里是最后一处有探查价值的地方，也是之前的调查死角。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音乐教室，不如说是废弃教室，毕竟从去年音乐厅建成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启用过，直到现在包括绝大多数老师在内，大半个学校的人都已遗忘，或者根本没听说过这里，初一新生和今年才入职的老师甚至不知道三教有五楼的存在。

　　表面上看，这不过是间普通的教室，但被人忽略得这么彻底，连自己的特部同僚都差点瞒过去，唐燃总觉得背后的原因不简单。

　　音乐教室采光很好，屋子里亮亮堂堂，阳光下漂浮的灰尘清晰可见，角落中陈旧的乐器和桌椅杂物也被暖色的光线照出复古韵味。

　　唐燃绕过教室中央倒地的木头椅子，从小提琴和古筝之间穿过，停在钢琴前方，伸手轻轻抹过满是灰尘的琴键。

　　若说这间教室里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那就是上面提到的三台乐器，其中又以这架钢琴最为特别。

　　据唐燃对钢琴的了解，这架钢琴是国内知名琴行“金石风古吟”两千年时出售的21世纪典藏版，全国只有二十架，并且只在国内发售，不卖外国人。

　　当年售卖的时候这二十架钢琴就卖出了天文数字，现在的价格更加夸张，可以说，谁家有这么一台钢琴，就相当于坐拥半条矿脉。

　　然而百荟一中却任由如此昂贵的乐器在废弃的音乐教室落灰，这不能说合乎常理，只能说匪夷所思。

　　除此之外，旁边的古筝和小提琴也都出自金石风古吟，虽然收藏价值不如这架钢琴，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大众款。

　　要是有个眼力好的小偷溜进这里，带走这三样东西，下半辈子都能在金山银山上坐吃山空了，校领导们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把它们扔在这里，还放坏了？

　　唐燃百思不得其解。

　　“要不要申请把它们带回去检查一下？”唐燃说着，缓缓按下一个琴键。

　　他小时候学过几天钢琴，现在还能记得《卡农》的谱子和指法，一时心血来潮便随手弹了一小段。

　　钢琴久未使用和保养，声音滞塞，弹不出《卡农》本身的悠扬动听，反而有点《安魂曲》的沉郁味道，像丧音往生曲，唐燃听自己弹的曲调硬是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停了下来。

　　“这钢琴……”

　　钢琴是用来弹奏乐曲的，琴声没来由的怪异就是它最大的异常，唐燃当然不会轻放这个异常，循着这条思路去试了小提琴和古筝的音色，得出的结果和钢琴一样——无论弹什么，无论成不成曲调，都是低沉阴郁的丧音风格。

　　好家伙，这不会阴间来的乐器吧？

　　唐燃玩笑似的想着，掏出手机想给等在学校外的庄帅打个电话，让他写带走这三台乐器的申请，但手机屏幕还未解锁，程初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迅速接起：“是我，有什么事吗？”

　　“唐燃，你现在有空吗？”程初华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这份烦躁透过话筒清晰地传达给了唐燃，“我想找你说件事，最好你能帮我出出主意。”

　　调查任务到音乐教室就算告一段落，检查乐器也同样需要时间，唐燃本来就想休息两天，听到这话立马道：“有空，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程初华没有说话，庄帅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在我车上呢，唐哥你快出来，我看他真快给梦逼疯了。”

　　“梦？”

　　五分钟后，唐燃从校门右侧角落的墙壁翻出来，小跑到停在梧桐树荫下的车子前面，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程初华也在后座，双目无神，面容呆滞，一副马上要撅过去的模样，全靠撸狴犴的毛续命。

　　狴犴趴在他腿上，无奈地向唐燃投去“全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的眼神，像个毛绒玩具似的一动不动任他揉搓。

　　唐燃上车时，庄帅正从袋子里取出一罐咖啡递给他。

　　唐燃也让程初华出奇萎靡的状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程初华从庄帅手里接过咖啡，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回头，冲唐燃比划了个九的手势，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整整九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不，应该说根本没睡。”

　　“……”

　　那问题是挺大的，他到现在还没猝死只能说明活了三千年的长生者精神强韧程度非比寻常。

　　干咳一声，唐燃有意识地放轻了嗓音：“庄帅说你一直被梦境困扰，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威力这么大？”

　　程初华抬起右手抹了把脸，一小撮猫毛抹到眉毛上，挂在眉峰处摇摇晃晃，他却一无所觉：“你看过大周长风吗？”

　　唐燃一脸迷惑：“什么东西？”

　　驾驶座上的庄帅适时插嘴科普：“大周长风，最近刚完结的一部古偶，就是电视剧，评分挺高，我看了，还不错。”

　　这个唐燃真不知道，他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看书背书学习古往今来各种领域的知识了，最多看看经典电影，没功夫看电视剧，尤其是偶像剧。

　　不是瞧不上这种影视形式，而是电视剧太长，没时间。

　　在今天之前，他以为程初华也是如此。

　　所以唐燃更加不解了：“你的梦和电视剧有什么关系？”

　　程初华叹出一口长长的，疲惫而又沧桑的气：“我的梦也是一部连续剧，剧情跟大周长风大差不差，就是三个主角的脸看不清。”

　　“……？”唐燃真情实感地呆住了，好一会儿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梦或多或少都带着预知的性质？”

　　这件事是从山海关出来之后，他们复盘整个事件时程初华偶然提起的，当时唐燃还开玩笑似的鼓励他多做梦，没想到此刻一语成谶。

　　“是的，而且像这种连续的、带有剧情的、能和现实联系上的梦，我还是第一次做。”程初华不搓狴犴，改搓自己的眉心和太阳穴，把眉峰处的猫毛碰掉了，“预知性质肯定还有，问题是我最近哪儿也没去，也没下雨，更没碰到什么玄异事件，好好的做什么预知梦？最要命的是，我还不知道预知的是什么。”

　　“不对，你身边就有个玄异事件啊。”庄帅先唐燃一步反应过来，手指点了点车窗斜对面的百荟一中校门，“这不就是吗？”

　　程初华和唐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到了大门上鎏金的牌匾，牌匾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偶然折射几缕光线，刺眼得厉害。

　　发现程初华不撸自己的毛了，狴犴甩甩毛，跳回他肩上正色道：“我们也怀疑这些梦与百荟一中有关，所以今天才想过来看看，一到地方就遇到了庄帅。”

　　程初华按着抽疼的太阳穴：“怎么样，方便说说你们最近在调查的事吗？”

　　考虑到百荟一中的任务保密层级不高，而且目前并未调查出什么，唐燃点头道：“可以。说之前，我先问问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调查这所学校吗？”

　　程初华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试探地道：“难道是因为升学率异常？”

　　“我们又不管升学率，异不异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唐燃哭笑不得，“和升学率无关，特部之所以盯上这里，是因为我们的总部数据库在例行做大数据分析时，发现从去年开始，这间学校的毕业生死亡率直线上升，和他们同期提升的升学率几乎持平。”

　　程初华心头狠狠一跳：“百分之九十八？”

　　狴犴也支起脑袋，眼中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唐燃点点头：“是的。之前没有人发现，是因为百荟一中不是名校，升学率不高，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加上这里面的学生多数来自外地，毕业之后要么到外地上学，落榜了也会回家去，所以几乎没有人将学生死亡的事和学校联系起来。”

　　他说完，庄帅立刻补充道：“除此之外，学生的死亡原因也很正常，几乎都是意外、疾病，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异常。可是总结一下死亡率你就会发现这-学校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因为这个数字非常恐怖，我用一个词来形容你们就明白了，无人生还。”

　　唐燃的脸色不大好看：“可以说，百荟一中的学生都是拿命在换考上大学的机会。在发现这件事后，总部立刻派出调查组前来调查这间学校，可惜因时间太短和没有突破口，目前一无所获。”

　　程初华拧紧眉头，显然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和震撼。

　　“这么诡异……是该好好调查。”他拧开咖啡灌了一口，眉宇间疲惫稍解，“可是这听上去和我的梦也没关系，我的梦里没有与学校有关的画面，而且都是古代的景象。”

　　唐燃想了想，问道：“你的梦真的跟大周长风剧情很像？”

　　程初华无奈地点头：“是啊，连三个主角的服饰都很相似，就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那你有没有查过这部剧和编剧的根底？”唐燃又问。

　　“查了，不过网上的信息很少，只说是编剧根据与偃人相关的传说改编，具体是哪几个传说没讲，也不知道真假。”程初华说着，调出手机的备忘录，把记在里面的关于大周长风背景的查询结果拿给他看，然后顺势灌掉剩下的大半瓶咖啡。

　　唐燃见状，一边翻看备忘录里的信息，一边找庄帅拿了瓶咖啡，把瓶盖拧开后再递给程初华。

　　程初华接过，继续喝，只是没有上一瓶喝的那么猛。

　　看完备忘录里的内容，唐燃把手机还给他，然后掏出自己的发了封邮件，边发边对他说：“我让总部帮你查查这事儿，大周长风的剧情一定不是改编传说这么简单，否则不可能与你的预知梦一一对应。或许你的梦就是被这部剧牵引出来的。”

　　程初华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他偶然扫了一眼老板电脑上正在播放的大周长风的画面才开始做梦的。

　　“会不会又是什么真实的神话故事？”庄帅扒在靠背上好奇地问。

　　“不会。”程初华摇头，“我的梦里很多建筑、摆设、装潢和服饰都是很明显的后周朝风格，后周离大越差了九百多年，神话传说几乎都并入野史、话本、说书人口中，与故事原貌天差地别，连道佛两教都不信这些，另造传说，这个故事肯定与神话无关。”

　　狴犴为他佐证：“神话时代并无偃人和偃师，墨家那帮搞研究的也只能做出机关人，如这种极类人族的偃人若非是以人做傀儡，否则绝做不出来。但傀儡之术也是不容于世的偏门，在我们那个时代就已几近彻底绝迹。”

　　“这样啊……”庄帅满脸写着长知识了。

　　两人一猫正说着话，唐燃那边忽然冒出一句：“来了。”

　　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去，唐燃又说：“总部的回复，大周长风的总编剧知道你的梦境内容之后想和你见面，当面聊剧本的事。”

　　程初华愣愣地眨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们特部还能管影视圈的事？”

　　“不是。”唐燃看了邮件也觉得有趣，更加确定程初华的梦和大周长风这部剧都不同寻常，“那位总编剧，是特部白云市分部的成员。”

　　“……”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