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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眼泪 ...

  •   夜雨渐凉,严都平还不太习惯这副毫无灵力的身体,打了两个寒颤才想起凡人畏寒。那小药童的哭声越来越轻,再这么着,不哭死也得冻死。

      他从泥像后头走出来,小药童侧身抱着她妹妹,小的那个已经死透了,大的心脉阻塞,肺气不通,是生是死,也就差了一口气。是可以把她叫醒,甚至可以救她性命,但,为什么要救她?

      生死有命,他是幽冥之主,自掌管地府,严刑酷法,只有多抓多罚的,还不曾放过一人,更别提救人。

      难道因为说不清猜不透的机缘,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那岂不是应了凡间官场的一句徇私枉法,地府与官府,又有何区别?

      严都平正欲转身离开,余光扫到了小孩手边掉落的烧饼,他能感觉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皆有因果,徇私的确枉法,但未必不可原谅,一旦做出选择,得之应得,失之应失,并非罪无可恕。

      “也算没有白吃你的东西。”他站到小药童身边,凝神入静,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凌空画着符咒,待他念完画完,杨瞳清醒过来,睁眼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悬着,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

      “我死了吗?”
      “差一点。”
      杨瞳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弹坐起来:“道长?”
      “嗯。”
      “我妹妹,我妹妹……”
      “死了。”

      杨瞳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把小妹抱进怀里:“道长,我妹妹生病了,求您帮她瞧瞧吧。”

      严都平张了张嘴,本来想说死了就是死了,瞧不出什么花样,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她是饿死的,血气都耗干了,我如今这样,也没有办法。”

      杨瞳仰着头,愣愣看他。严都平以为她不信或是听不明白,蹲下身子给她细说:“你方才昏沉,是因为心脉不畅,这是病症,只要去了病症,你就好了,凡人用祝由术就可以做到,你妹妹,阳寿已尽,而且她是饿死的,油尽灯枯明白吧,这种死法就连她的魂魄都没有力气自己离体,得鬼差帮她勾出来,若要救她,便是起死回生,凡人的法术是不行的,得用神仙的法术。”可这大殿里两个神,一个看得见用不了,一个用得了看不见。

      杨瞳依旧茫然,眼眶里盛满了泪水,一眨眼就涌了出来,严都平很不懂凡人的眼泪,高兴会哭,难过也哭,她哭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有这样多的泪水?

      悲则气消,思则气结,再这么哭下去,凡人治病的法子也要不管用了,严都平皱了皱眉,伸手接住她下巴上滴落的泪珠:“别哭了,本君帮你想想办法。”

      杨瞳更加疑惑,抽噎着问:“道长,认识神仙?”
      严都平站起来,抬手擦了擦唇,不着痕迹地尝了下小药童的眼泪,微咸,没什么稀奇。他再次打量正殿的城隍像:“算得上认识一些吧。”

      杨瞳抹了把泪,把妹妹放好,跪下朝他重重磕了个头:“道长,我家原本富裕,但如今家破人亡,最后一点银钱也被歹人强盗,道长三番两次帮我,杨瞳囊中羞涩,无以为报,今后必定日日供奉,时时念恩,盼道长早日登仙。”

      严都平跃上供桌,伸手解泥像上的铁锁:“你们凡人说登仙不就是死了,盼着我死?”
      “没有,不是的!”

      “站起来,既然愿意日日供奉,时时念恩,那便不是无以为报,无论是神还是人,上跪天,下跪地,天地之恩才真是无以为报之恩,天地之外再无他可跪。”

      “难道父母君师不当跪?”
      “各取所需而已,有何可跪?”

      杨瞳不理解:“我想,我还是凡俗了些,不大明白。”
      “笨。”
      杨瞳竟然有些赞同地点头,和一般人相比自己或许不笨,但是和道长相比,必定是笨了些的。

      严都平已解除所有锁链,手上划着符,试图把锁魂钉拔掉,只是钉上有灵力加封,光画符念咒无济于事:“你去院里,把外头那两个喊进来。”

      杨瞳起身:“您带了人来?”
      严都平想起她大概看不见:“你就站在院里喊一声,就说……北都罗酆山严道长有请。”

      杨瞳点点头,走到外面朗声叫了两遍,她嗓音有些沙哑,哭得太久,大声说话都有些泣音,待要叫第三遍,道长就唤她进去了。

      “道长,外头没动静。”
      “嗯,已经在了。”

      杨瞳心一颤,跑到阿瞒身边蹲下,食土鬼和溺死鬼在她对面躬身站着,虽然她看不到,还是向她行礼。

      严都平问食土鬼:“你修行多久了?”
      “回殿下话,不敢谈修行,听城隍大人讲过几回经,和獐精鼠怪学过些吐纳而已。”
      “可能取物?”
      “回殿下话,动一动尚可,拿不住,且时灵时不灵。”
      “走近些。”食土鬼依言上前,严都平把锁魂钉指给他看,“你试试,把它们向内推些。”

      食土鬼有些犹豫地抬起手:“推?不是拔吗?”
      “推,你拔不出来。”

      钉禁之术,是让钉与物为一体,非入之而形之,再外施灵力使气密无隙,当然难以拔出,但钉内无灵力加封,往外拔不易,向内深入要容易许多,而一旦钉子知道自己是外物,法术就有了破除的缝隙。

      食土鬼卯足了力气一个一个推钉子,严都平又指了指溺死鬼:“你说说那个小孩儿怎么回事儿。”

      杨瞳竖起耳朵听,但什么也听不到。溺死鬼虽心有戚戚,说起这事儿来还是义愤填膺:“没见过那样阴毒的人!我们这儿久不来人的,但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前几日这个傻丫头来拜,我还以为运道要变呢,结果第二天就来了个猪狗不如的老虔婆,她抱着孩子来的,我还没看清什么,她就把孩子猛地扔在地上,恶狠狠逼问,问她家金银财宝藏在哪里,银票藏在哪里,她说就知道杨家一个比一个精,都是儿女亲家了,借点银子还要写欠条,四岁囫囵大的小屁孩儿,抓周开始就知道藏值钱的玩意儿,都饿两顿了还是嘴硬,是要抱着金山去死呢。小孩被她摔晕了,她掐腰骂了一阵子,扑上去又是打又是掐,然后一脚给她踢到了我那井边上,小孩没了动静,老虔婆以为自己把孩子踢死了,开始慌了想跑,可又折回来,摘孩子颈上的挂件,不过这孩子真是个有骨气的,她醒神的时候,玉坠子已经被老虔婆拽下来了,小孩照着那老太婆的手死命咬了一口,硬是夺了回来,老东西还要再抢,小孩直接把玉扔进井里头去了,她气得还要把小孩往井里扔呢!是老头儿遮了她的眼,没叫孩子落进井里。可小孩元气大伤,我们俩也没办法了,把她弄进大殿后,就没再管了。”

      严都平听着,不时看看小药童,她拉着妹妹的手,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忽闪忽闪不知道看哪儿,这些话要是叫她听见,只怕又要哭。

      供桌上,食土鬼卯足了力气推那三枚钉子,直到气喘吁吁,两股战战,才觉得三枚钉子都被自己推动了些:“殿下,您看成吗?”

      严都平点点头:“可以了,多谢。”
      食土鬼连连作揖:“不敢当,不敢当。”
      “你们做得很好,可有心愿?”

      食土鬼更加恭敬:“当真不敢,都是看两个孩子可怜。”
      溺死鬼悄悄往前迈了一步:“殿下,可有法子叫溺死鬼身上干爽些?”

      “难道都不想做人了?”

      溺死鬼笑道:“老头是经过乱世的,他说早先的官家还像样子,一代不如一代了,别看咱们这儿有钱的人家多,随便遭点事儿,富贵就成了云烟,不如做鬼,有口气就有口命,再说地府的规矩就是规矩,法度就是法度,比做人安心。”

      严都平从地上捡起一根枯草递给溺死鬼:“倒是看得明白,亦可修行。”

      溺死鬼接过枯草,身上干爽了不说,还得阎君亲口指点,感激涕零地跪地俯拜:“多谢殿下指点!”

      严都平又教食土鬼弃了从前的吐纳之法,读《服气精义》,鬼以凡人之道修行,更易养气。

      两个鬼千恩万谢着出去,杨瞳见道长久不说话,轻声问:“道长,他们还在吗?”
      “出去了。”

      “您方才是不是问了他们阿瞒的事情?”
      “想知道?”

      杨瞳握着妹妹的手,咬了咬唇:“我爹临走前,家财或捐或失,几已散尽,阿瞒打小藏的那点东西,她自己埋在一个地方,谁也不会告诉,那人问不出钱财,自然会对阿瞒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她连阿瞒的百福玉坠都不放过,阿瞒脖子上好深的勒痕……是我瞎了眼,竟将妹妹托付给那样的禽兽,该死的是我才对!”

      严都平心想,什么都没告诉她呢就哭成这样,她该不是什么哭神转世吧:“和你想的差不多,坠子在井里,那人抢了又被你妹妹夺回来,自己扔进去的。”
      杨瞳抹了把泪:“道长您看,这就是我们阿瞒,多厉害!”

      “想报仇吗?”
      “想,而且一定要!”
      严都平轻笑:“你也不赖,小小年纪,挺厉害的。”

      这时,殿里起了一阵风,吹落了泥像上久积的灰尘,现出原本的色彩,杨瞳在下首被灰迷了眼睛,揉了揉再看过去,泥像中竟走出一位翩翩少年,宽衣博袍,冕冠弁巾,完全不是泥像那样老人家的模样,英俊且贵气,身上好似还镀了一层光,莫不这就是传说中的仙气?

      他便是这间庙宇供奉的神仙,萧山城隍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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