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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喜·失语夜莺 ...


  •   几日春来,楼外繁花,楼内花谢。
      战争与疾病是无止尽咧咧冷风,折了太多花去。
      真正和平大概不会有了 ,人存一日,利益纷争,欲望膨胀,不可能终结。世界永远会有些角落在发生战争,这个角落离的很远,也离的很近。
      那么疾病呢?人们共同的危险敌人,何时能被歼灭?多少年来我们总被它耍的团团转,恨得情真意切、咬牙切齿。
      事实证明,团结一心的人们必势不可挡,旗开得胜一筹。漫长岁月过去,至今,绝大多数疾病已对人构不成死亡威胁。只有喜病、怒病、哀病、乐病会至使人患病后死亡,所以全人类联合建立了医疗机构“树楼”,专门针对这四种疾病进行研究治疗。又是一次伟大征程,愿人类取得最终胜利。
      那树楼,因其笔直高大,群树环绕而得名。有一主楼矗立中心,四栋副楼环绕主楼而建。又因四栋副楼分别接收患上喜病、怒病、哀病、乐病的患者,树楼也被称作“喜怒哀乐楼”。当然,四栋副楼正式名称并非是喜楼、怒楼、哀楼、乐楼,而是春日楼、夏花楼、秋叶楼、冬雪楼。正所谓时有四季,春夏秋冬,人患四疾,喜怒哀乐。苦中作乐历来是人类的天赋,又矜持些什么呢?哪怕死亡也要紧紧拥抱浪漫的硬骨头。阴影虽笼罩,世界还是一如既往温柔,春日暖阳,夏时繁花,落叶知秋,霜雪于冬,没有什么不同啊,我们本都是轮回的一部分。
      要避免猝不可防的死亡,同时避免恐惧死亡。
      说来这四种疾病本应该归属心理疾病,可糟糕的是这些病往往会引起不同的并发症,并发症又无法通过一般手段进行治疗,不得不说这新时代的绝症,确实令无数人闻风丧胆,能不能治好,似乎全凭运气。目前为止已知可治愈病人的唯一途径,是陪同病人完成其心愿,但有些病人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愿究竟是什么。神奇的治疗方法,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尽力而为,得偿所愿”,成了树楼所有医护人员的口号和追求。毕竟生命逝不可追,需珍而重之。
      一些比较核心的医护人员和研究者都住在主楼,分配着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医生早晨时倚靠那阳台栏杆往下望去,高楼危危之下,连参天大树也显得渺小,更别提花坛里拥簇的花了,一株不可见。
      今日春日楼来了新病人,可怜昨日才庆祝过有人痊愈出院。这月里春日楼已去了两人,皆是狂喜过后一命呜呼,上一秒里还在与人说笑玩闹呢,不知怎的受了刺激。两间病房这就空了,待家人迟缓缓赶来打点后事时,缺水的桌上瓶中花已谢,缠绕最后一丝冷寂余香。
      这次新来的孩子将成为医生主治的第一位病人,依照病人诉求,似乎要出个远门了。那孩子的心愿是寻一个他梦想的星球,搬到那住。

      刚才被些许小事耽搁了会儿,不过离约定时间仍有十几分钟,可待医生推门走进办公室时,今日入住的病人早已端坐等待。前额的发稍长遮住眼睛,眉头蹙着,不知在想什么,安安静静的一个孩子,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正拿着白板涂涂写写。医生走至他身边屈膝俯身,平视着他的眼,也不过分靠近,留了一臂的距离,以免他心生谨惕。
      “你好,西杏果。”话里带笑意,轻且柔,医生和那孩子打了个招呼,简单的问候。
      西杏果抬头怯生生地看医生一眼,又低头在白板上写“你好”,一笔一划工整的出奇。医生干脆坐到他旁边,比刚才的距离稍近了些,肉眼难辨,西杏果却往后退了。“嗓子疼吗?”医生问,杏果点头又摇头的,唰唰落笔声——“有点疼”。
      “那吃一颗这个好吗?”医生从兜里掏出颗咽喉糖来,其实刚才耽搁医生的事,就是去了解西杏果的身体状况,今日全身检查并未有任何问题,嗓子连炎症也未有,身体很是健康。这算万幸的,并发症似乎尚且是心理作用,说明患病时间不长,程度不重。但也不可放松警惕,曾有过许多例相同的情况,无法检测出病症,但疼痛确实存在,说是臆想也罢,对于患者来说却有再真实不过的痛苦。喜病多发于儿童群体,患者发病时情绪波动极大,冲动破坏行为显著,虽相对较易治愈,但突发死亡率高。可怕的是,喜病的实质其实是对世界感知能力薄弱的人,在未能形成完整独立人格之前,就失去了对“喜悦”这一情绪的正常表达能力。喜,本是开心愉悦,是一时的,心脏可能加速跳动一小会儿,嘴角可能咧开一笑。而喜病患者一但发病,狂笑至缺氧,哭喊至晕厥,甚者狂欢跳跃至死,仿若脚下着双红舞鞋,至死方休。一切皆是致命的欢闹。
      医生们能做的是包容和陪伴,温柔以待,希望能同春日暖阳一般融开薄雪里冻僵的心。有需要时,还得对连生死概念都没有的孩子们,进行死亡宽慰。用软绵绵的云朵一样的温柔口吻包裹住鲜血淋淋的真相吧。
      如果孩子问起什么是死亡,要说什么呢?
      不想不行,唯恐那时哑口无言,医生便时时刻刻思索这问题的答案,期盼每一个孩子都有独一无二的甜梦,有时医生也想,如果不用回答这个问题该有多好。可若不回答,那孩子在梦里也失了归处……怎么办?
      他不忍再多想。
      其实会被送进春日楼的孩子,多半已经被家人放弃,这不,监护权都让渡给树楼。无论树楼方面再怎么铺天盖地的宣传着“喜病的幼年患者最缺失的是家人陪伴,家人的陪伴才是治病良方……”
      仍有孩子会被送来,这些孩子从五岁到十岁不等,可怜可爱,可爱时闹腾的病房像游乐场,可怜时衬得春日楼像孤儿院。孩子们并无不同,都是鲜艳的花,本应鲜活绽放。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可能只在于家人提供的治疗经费有多有少,而这时的钱多钱少又有什么意义呢?有,不大便是。像一颗石子投进海里,浪花微微。树楼不差钱的,毕竟全宇宙人类治愈四疾的希望都集结在这里。钱多也并无乱用滥用,除却基础的治疗和衣食住行的一定保障,若有其他额外需求,这部分的费用还是要各人负担的。
      西杏果算较为幸运的,能申请到专属医生,甚至能靠自己的存款为漫长的治疗提供更多便利。说起西杏果应当是家喻户晓了,近几年来难出其左右的天才儿童歌手,天籁之音捕获了不少挑剔耳朵,有人称他的声音是世界的瑰宝,唤他作“世界的夜莺”,很多人叫他夜莺,像个亲昵爱称。最近两三月处处仍放着他的歌,可挺久未能在舞台上见其唱歌了,原以为是同他父母接受访谈时说的那样,在各个音乐圣地秘密地访问学习。没想到居然患上了喜病,还被送进了春日楼,这个隔绝外界干扰做的异常完美的地方。
      医生翻阅其资料时唉声叹气,伤感颇多。为年幼的病人有这般不负责任的父母叹气,也为如此美妙的歌喉蒙尘而惋惜。仿佛是那鸣声婉转动听的夜莺,清丽歌声本多悠扬,却日复一日困与笼中为人歌唱,供人耍弄。至夜莺失语时,牢笼方敞开。外面的世界多危险,夜莺知晓吗?许是知晓的,可它仍向往,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只要自由要自由……
      那孩子是真的喜欢唱歌吗?并发症居然是失语。医生心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治疗的突破点,趁如今病情轻,可以稍试探一番。正式接收西杏果的治疗任务前,医生查询了不少他的相关信息,连带杏果父母的有关资料也看了不少,网络上还有许多公开的采访视频,其父母实在算得上虚伪造作之人。但伪装的像模像样,看上去真的像爱孩子的模样,可细微的言辞举止间仍多有破绽。
      看来这次杏果的治疗中没有他的父母会来插手,算是件好事了。彼时医生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此刻,医生递糖的手愣愣伸着有一会儿了,若再挺直小会儿,恐有飞鸟停歇做巢。因为有见到杏果渴望的目光,医生未曾放下手。但小孩迟迟未接过糖,第一时间只牢牢的盯,视线黏在糖上,匆匆写“这是奖励吗?”写的又快又急,字不复打印似的工整,歪歪扭扭,反到透出一股童稚天真的味。
      “不是哦,只是觉得你会喜欢。”医生摇摇头,试探着说:“你的爸爸妈妈经常会奖励你糖吗?”
      啪!的一声,破有山崩地裂之势。杏果手里白板被他甩飞,和冷硬十足的理石地板相撞,凭借着柔韧骨气尚未粉身碎骨。电子笔顺势跌落,“滴”的一声,陷入自我防护的沉睡。
      他们的主人呢?西杏果这时的脸涨得通红,两手无物后紧握成拳,无意义错乱挥舞两三下,嗓子眼里气音撕扯,竭尽全力不过“呃——,呃——”从小小窄窄的喉咙挤出怪声,刺耳惊人。
      他要说什么?他没法说话。
      他喜欢糖吗?他没法说话。
      他讨厌糖吗?他没法说话。
      医生看着他发病的样子,目露怜惜。叹了口气,上前握住杏果的手,扯住两只挥舞的小拳头,脆弱的幼嫩的手,怎么会握的那般紧。待医生终于将两小拳头摊平,猛然瞥见略长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的红痕,月牙似的红痕。
      “深呼吸,杏果,不急,不急。”趁拳头摊开,医生把糖果塞到了杏果手里。
      杏果历来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医生让他深呼吸,他就照做了,像无数次听从父母安排去做的事那样,他总能做的又快又好。爸爸妈妈总会奖励他,可从来不奖励糖果,他们说吃糖对嗓子不好,会影响唱歌。可西杏果实在太好奇糖果的滋味,时时刻刻想着念着,为什么有好多好多的人喜欢呢?他也想尝一尝。为此,他向父母求了很久,一次又一次,可每次的奖励,都没有糖。很久之后,他放弃了,后来甚至连自己也忘记了这件事,他只是想要一颗糖,一颗糖而已。
      他喜欢糖吗?对于这样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怎么说喜欢。
      看到西杏果冷静下来,医生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平坦坦,显然是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跳回肚里。左右检查了一下,确认并无大碍,医生松开握住杏果小手的手,从兜里拿出另一颗“糖”,剔了糖纸喂给杏果,其实是有镇定效果的药,只不过研发时考虑了孩子们的接受能力,尽力做成了糖果的模样糖果的味道,这种“糖”是春日楼里每个医生必备的东西,能讨孩子不致命的欢欣。
      糖果原来有这样的滋味,杏果感受着,思考着,想从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父母能让他吃的东西里寻找相似味道。很甜,比起水果的甜更接近蜂蜜的甜;微苦,远远没有护嗓苦汤那样浓烈的苦,可以忽略不计的苦。西杏果一边感受“糖”的甘甜回苦味道,一边把手里的糖藏进衣兜,有如松鼠囤粮。
      像什么空洞被填补,他的心暖洋洋,这是什么感觉?是喜悦还是悲伤?杏果感到疑惑,捡起白板和笔,扁着嘴和医生抱怨——“好想唱歌,你能治好我吗?医生。”字恢复了工整如打印的模样去。
      医生没说什么,拍了拍杏果的脑袋,接着示意他坐下。杏果乖乖走到地垫附近,脱鞋,随后医生也坐下,两人一块儿坐到软软的地垫上,肩并肩。地垫铺在房里一角,一面白墙与窗,一面嵌入式的书柜。医生说道: “我们来谈一谈,我问,你答,可以吗?”
      杏果点头,抱着白板,拿好笔,表示自己准备好了。这会儿他挨着医生,时不时凑得近一点,脚尖左右摆,晃来晃去,终于有一点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又故意伸脚蹭了下医生色彩斑斓的袜子,他觉得很好看,不像他自己白白的袜子,什么都没有。医生把一切看在眼里,对杏果越发怜爱,心想要全力以赴治疗他,他应该有更长更多的时间去自己感受这个不太完美,但也足够美丽的世界。
      出于进一步解析并发症“失语”背后原因的需求,医生零零碎碎问了许多小问题。多数像选择题似的,只需要西杏果点头摇头就好。在本人都无知觉的情况下,许多细微举止却会暴露出很多事情。而医生向来擅长观察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被观察的是个孩子,是还像白色袜子一样,什么颜色都没有的孩子。
      “有很多喜欢的事情吗 ?”
      摇头
      “有很多讨厌的事情吗?”
      摇头
      “喜欢唱歌吗?”
      点头
      “更喜欢红色还是蓝色?”
      蓝色
      “蓝色让你想起什么?”
      鱼缸
      ……
      十几分钟的快问快答,孩子的精力实在有限,西杏果偷偷打了个哈欠。
      这当然逃不过医生的眼,“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喜欢唱歌呢?”
      这难倒杏果了,笔尖划来划去三番四次,依旧无法落笔成字,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呢?
      看杏果神情越发纠结,医生抬手拢了拢他瘦小的肩,说:“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今天先去休息,可以稍稍睡一下,待会儿晚饭时间我叫你。”
      笑容绽放在杏果脸上,明明点头作为回答就好,他依旧近乎固执的在白板里写上“好的”,还在后边画了个笑脸。医生朝他眨眨眼,借过笔,在笑脸后面跟画了个笑脸。顺便写了:“晚饭想吃什么呢?”
      糖!杏果画了颗糖,抬头望了望医生。湿漉漉的眼神,谁会忍心拒绝呢?
      医生点了点头,承诺道:“好。” 他想不如在睡前的牛奶里,加点砂糖吧。
      夜莺失语,依旧是夜莺,可怜可爱。
      失去笼子的夜莺,能否找到新的自由的栖息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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