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宿深之

49、番外一

　　十二月初。又是一场压弯树枝的绵厚大雪。

　　从早自习开始，细细密密的雪花一直飘到晚饭前的倒数第二节课都没停。
　　班级里有跑出去欢天喜地打雪仗的，也有留在班级里嚷嚷着叫窗边同学不许再开窗户看热闹的，更有甚者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一心向学。

　　江佑同学不在三者之中，他皱着眉在课桌上挑挑拣拣，从昨天进购回来的习题集里选定了几本最适合晏俞辞的，正思索着该怎么哄骗男朋友把它们全部做完。
　　以利相诱这招上周刚用过，短时间内不能再用，美人计昨天也试过了，效果颇好但是牺牲颇多——江佑摸了摸自己锁骨上被人恼羞成怒时狠狠啃出来的未消牙印，摇着头叹了口气。

　　要不然……这次换成苦肉计呢？
　　他的思绪从一些歪门邪道上轻轻滑过去，最终也没能敲定个所以然，还不等再多加思考，预备铃就滋啦啦地响了起来。

　　班级门外走廊随之脚步纷乱，晏俞辞带着一身的雪花和凉意从外面打雪仗的队伍里鬼混回来，转眼就步伐轻巧地到了江佑身边的座位。
　　他没急着坐下，反倒朝着人蹭过去，作势要把冰凉的手指伸进对方的衣领里：“从外面给你带了只小礼物。”

　　江佑习以为常地无奈朝旁边一躲，视线落在他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刚要开口，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趁着这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恶作剧上，背着手把桌子上的习题集悄悄地往旁边推了推。
　　“……什么礼物？”

　　晏俞辞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偷袭一击不成便失了兴趣，转手从校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一只用雪捏成的兔子：“喏。”

　　教室里气温太高，雪兔子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质感从毛茸茸的雪逐渐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
　　江佑：“……”

　　江佑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莫名觉得晏俞辞这种偶尔冒出来的一点幼稚童心有点可爱。
　　他从对方手里把已经那只化了一半的兔子接过来拿在手里：“谢谢晏哥，很好看。”

　　晏俞辞心满意足地把头转了回去。

　　这节课说是自由复习，其实十次有八次都会被各科老师轮流占领，要么变成习题课，要么变成限时试卷训练。
　　一班同学趁着老师还没来的间隙在座位上交头接耳，猜测这节课的归属权最后会花落谁家，谁知墙上摆着的破旧广播忽然诡异地哗啦啦响了几声。

　　巨大拍麦杂音过后，传出来政教处主任雄厚有力的通知：
　　“各班同学请注意，今日早读暂停，请每班派几位同学，到一楼大厅来领取塑料大铁锹等扫雪工具。”

　　“重复：各班同学请注意，今日早读暂停，请每班派几位同学，到一楼大厅来领取塑料大铁锹等扫雪工具。”

　　“……塑料大铁锹？”
　　走廊里的班主任人未至高跟鞋声先到，林子浔趁着这几秒钟的功夫趴在桌子上跟晏俞辞咬耳朵，“我没听错吧，这锹到底是铁的还是塑料的？”

　　晏俞辞：“我猜是混着来的，你觉得呢？”
　　他征询意见似的看了一眼江佑。

　　江佑捧着那团已经融化到看不出兔子模样的雪：“嗯。我也觉得。”

　　“……”林子浔发现自己最近每次找晏俞辞聊天的时候，对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cue他同桌一起加入话题。
　　她审视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晃了几圈，没能看出什么异常来，但就是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石晓娟裹着厚实的大衣出现在了班级门口：“来几个同学跟我下去拿工具，其他人先去楼下等着。一会儿带你们找咱班负责的扫雪分担区。”
　　此言令下，后排早已等候多时的同学呼啦啦一片起身，猴子似的顺着班级后门钻了出去：“走！快走！”

　　热心同学的身影不出十秒就彻底消失在了教室里，也想帮忙的江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又坐下了：“？”
　　晏俞辞按了按他的肩膀：“这种活还是交给体委他们去吧，我们不一定能抢到好工具。”

　　江佑有些茫然地反问：“什么？”

　　“嗯……简而述之就是，咱们学校的扫雪工具并不都是好的。”
　　后排的林子浔好心出声解释道，“有很多那种已经在过往战场上负伤了的……一旦去得慢了就会沦落到我们手里，到时候下去你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林宣委的这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江佑跟着晏俞辞顺着楼梯往楼下走，一路上看见了许多拎着断臂铁锹的其他班学生。

　　……其中不乏缺了木头柄的铁锹、铁皮没了一块儿的铲子，甚至还有全是豁口往地上一扫就脱落了的巨大笤帚。

　　初雪后的南楼楼梯带着被学生踩进来的泥泞，走在上面滑得很。
　　走到一楼拐角时，一阵不好的预感从江佑心底升腾而起，几秒钟后手里拎着塑料大铁锹的外班同学脚下一滑，实打实地摔了个滑铲，正好把路过的晏俞辞给整个人铲走了。

　　莫名其妙就跟陌生同学在地上七拧八歪摔成一团的晏俞辞：“……”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抱歉！”

　　罪魁祸首躺在地上愣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以雪锹撑地，从晏俞辞身上爬了下来，“哥们儿你没事吧？”

　　“没事……”晏俞辞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地上站起来，刚一动身就感觉脚腕处隐隐作痛，“呃，好像也不算是没事。”
　　江佑扶人的手被陌生同学的身体挡了下，悬在空中放也不是落也不是，不知作何想地再次叹了口气。

　　……倒霉的人见得多了，这么倒霉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拎着破旧大铁锹的外班同学对晏俞辞的伤势很是愧疚，但是在对方再三坚持自己没事的情况下也只好作罢，一步一回头地边抱歉边消失在了教学楼的走廊里。

　　“疼吗？”江佑问，“要不要请假休息？”
　　晏俞辞目送着大铁锹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把视线放回到了身旁的江佑身上。

　　“只是扭到了而已，没多疼，不用请假。”
　　他盯着这人的眼睛，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炯炯：“但是伤员想恳求一点代步福利……想必亲爱的男朋友不会拒绝吧？”

　　晏俞辞靠着墙单腿支撑，暗示般地指了指江佑的后背。

　　“……”这是要人背的意思，江佑愣了一下，倒也没拒绝，“好。”

　　他答应得毫不犹豫，反倒是让本意只想开个玩笑的晏俞辞显得有点略不自在。
　　“还在学校里面呢。”一心为自己谋福利的伤员眼神飘忽，看着走廊监控说话的声音有点弱，“万一被哪个老师看见了，说我们违反八十二条怎么办？”

　　“校规第三十五条，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江佑语气未变，坦然道：“再说里面写的是男女生禁止接触过密，你怕什么？”

　　晏俞辞：“……”
　　晏俞辞：“行，行，都听你的。”

　　天蓝色的校服在面前缓而慢地蹲了下来，少年干净有力的手指在身侧微微屈着，是个很虔诚的邀请姿势。
　　晏俞辞的脸颊有些发烫，但约定已经说在前头，这时候再反悔未免太没面子，干脆眼一闭趴了上去——
　　独属于江佑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晏俞辞的胳膊松垮地圈在他脖颈之间，自然垂落的手指泛着凉，触及到这人温热的皮肤时忽然受惊般地蜷了下。

　　江佑：“……我都没躲，你躲什么？”

　　反应过慢而被反将一军的晏俞辞：“……”
　　“这不是，怕你嫌弃吗。”他把手重新放回去，顺着校服宽大的领口反客为主地摸了摸这人轮廓分明的锁骨，“太凉了。”

　　身上的人不老实，江佑脚下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无奈地反手将他向上颠了颠：“别闹了。再闹该摔了。”

　　晏俞辞猝不及防跟着他的动作一耸，不知为何忽然很服帖地安静了：“……哦，好。”

　　两个人相顾无言，剩下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等走到冰天雪地的操场旁边时，晏俞辞赶在被其他同学发现之前从江佑背上跳了下来。

　　江佑问他：“脚不疼了？”

　　“……疼。”晏俞辞诚实回道，“但是要是被熟人看见我是被你背下楼的，我的脸会更疼。”

　　江佑没忍住漏了句短促的笑，在对方瞪过来之前，又很快地整理好表情，欲盖弥彰地咳了下：“行了，走吧。”

　　……
　　…………

　　他们过去的时候，石晓娟已经站在了雪地旁边，正试图指挥同学从雪地中间铲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以此来手动区分和隔壁班之间的扫雪分担区。
　　路明航拎着个歪了柄的铁锹，在老师的一声令下后埋头苦挖，林子浔在几米开外遥遥围观，时不时提心吊胆地提醒：“歪了！歪了！！”

　　路明航已经自顾自地挖出去了二十米，闻言在寒风中疑惑驻足，拄着铁锹抬头回望，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画！歪了！”林子浔终于卯足了劲儿，气沉丹田地朝他拢掌喊道，“你他妈的！把二班分担区划了一半给咱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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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4/3/15
拖了很久才写完的几百字……so sorry（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