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宿深之

15、小船过河

　　一圈操场走下来众人都有些如释重负，仿佛完成了他们在整个运动会期间唯一的使命，就算是回到班级地盘看见班主任在旁，心里也没有了丝毫愧疚感。
　　该吃吃该喝喝，好不快活。

　　林子浔为贯彻自己的健康饮食理念，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严柏递过来的薯片。
　　“你不能自己堕落，还要顺手拉一个垫背的，你这有违天理。”

　　“......”严柏无语，“戏过了，正经人儿还在旁边呢，收敛一点。”

　　不嫌热闹大的几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的“正经人儿”，发现人家手里还真拎了一本崭新的数学必刷题。

　　“你这...新买的？”晏俞辞一脸的不可置信，“之前那本刷完了？？”

　　“没，就跟到了讲课进度。”江佑语气坦荡，抬头很认真地看了凑过来的同桌一眼，“你有什么想买的题吗？我下次去书店可以帮你捎一本。”

　　晏俞辞：“......”
　　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大可不必。

　　场上项目已经进行到了女子100米，先前被派去应付智力赛跑的学委也回来了。

　　学习委员是个干净利落的寸头男生，平日负责在班会上充当气氛活跃选手NO.2，此时赛场归来，神色间竟然挂了一种众人琢磨不透的复杂与愧疚。
　　“家人们，我对不起石姐对我的辛勤教导，对不起周四两节连上的数学课。”

　　路明航手里的瓜子正磕到一半：“咋了？题难没做上？”
　　学委脸上的苦痛又深了一层：“不，是到很简单的函数定义题，一打眼就能口算出来那种。”

　　“？”众人只觉左右耳均成了摆设，愣是没从这话里找出一丁点儿的突破口。
　　“然后我就把选择当成填空给写了。”学委还没能从刚才的沉重打击里缓过来，语气愈发悲痛，“一排人答案全填的B，就我一个写21。”

　　一班同学集体默了默，然后拎着那点儿无从下手的安慰笑岔了气。

　　晏俞辞到底是学委为数不多良心未泯的好哥们，等大家都笑得差不多了，过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来年让体委再给你报一个。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咱绝对不向这弱智比赛屈服。”
　　“......真好啊。”学委被迫感动得一塌糊涂，开始满嘴跑火车，“大恩大德，定永记于心，不予相忘。来世若有缘分——”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 ，因为化学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喊了一声晏俞辞。

　　替化学老师跑腿跑得非常习惯且适应良好的小晏同学：“我在，老师。有什么事吗？”

　　“小晏啊，我想起来前几天我印了套卷子，就在咱班讲桌下面——”化学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亲切，语气里满是对一班同学成龙成凤的期望，“正好现在大家比较轻松，你拿下来发一发，全当是赛余消遣了。”
　　“......”晏俞辞看着此时周围这一大班级的快乐同学，神情略有些恍惚，“嗻。”

　　他身高腿长，不到十分钟就拎着一摞乌漆麻黑的卷子回来了。兢兢业业看比赛的同学们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直到晏俞辞顶着个化学课代表的官帽，抻出一张新鲜的试卷递到眼前——
　　“哎我草！”封澜舟被吓了一跳，手里举着的望远镜直接扔了八百丈远，“这啥啊？？！”
　　“化学卷啊。”晏俞辞笑眯眯地接了一句。
　　“免费发放，人人有份。”

　　——

　　等林子浔牵着个米老鼠气球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彼时的一班同学正苦哈哈地围成一团，写着手里新鲜热乎的化学卷，路过的人还能听见偶尔冒出的几句有机反应方程式。期间化学老师班里的好兄弟们过来探过一次监，在表示同情之外还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林子浔没想到自己只是出去见了个人再回来，班里的学习气氛能变得这么沉重，一时有些怀疑地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江佑。

　　江佑抬头往他同桌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关我的事。你该问他。”

　　于是林子浔又把脑袋转回来，看见她晏哥正在写化学卷背面的第一道实验题。
　　用乳酸和碳酸铁制乳酸亚铁。

　　晏俞辞头也不抬地答：“这是化学老师对咱们的关怀，我们不应该辜负她的殷切期望。”
　　“......”林子浔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上面的离子方程式配平写错了。”

　　晏俞辞沉默地在卷子上划了一笔。
　　“不要再讲了。我这张卷子绝对过不了六十。”

　　相比于一班被化学卷逼迫出来的沉默，隔壁二班就显得热闹多了。一大帮人吵吵嚷嚷地聚在班级后面的空地上，正把英语书自带的磁带一圈圈扯开往新买的气球上缠。

　　动静太大，倒是把这边沉浸在化学题里的同学里拽出来了不少。

　　“真好啊。”路铭航正瞎蒙着ABCD的笔缓缓地停了下来，“我也想过去放风筝。”

　　他这话的尾音还没落地，另一头封澜舟就亦趋亦步地从书包隔层掏了个磁带出来：“别学了，咱现在就去。”
　　路明航：“？你还真是啥都有啊。”

　　绳子的问题还没开始就已经解决，一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人看了看二班的热闹光景，发现自家这边还缺个气球。
　　“......”林子浔接收到众人炙热的目光，捂着刚买的米老鼠气球后退一步，“不要问了，不可以！”

　　最后米老鼠还是上天了。
　　以封澜舟为首的黑恶势力兴冲冲地加入了二班的放风筝大军里，磁带一扯气球一绑，米老鼠以后起之秀的姿态扶摇而上，直奔青天。

　　两个班级一左一右地忙活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幸运气球在磁带的助力下越升越高，越飞越近。

　　江佑的化学卷已经快写完了，此时看着自家班上天的气球，心里莫名多了点诡异的担忧感。

　　事实证明，他的这种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一阵妖风吹过，距离本就岌岌可危的气球猛地向下一坠。
　　两条伪劣磁带绳子彻底缠在了一起，簇拥着气球飞上教学楼的楼顶，最终挂在了天台边缘。

　　旁边在顶楼定居多年的枯草憨态可掬地跟它俩打了个招呼。

　　下面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众同学：“……”草。

　　晏俞辞仰着头，跟着众人脖子酸疼地看了会儿上面的气球二人转，一时竟不知该对此事作何评价：“不是我说，这还能扯回来了吗？”
　　路明航手里拿着个磁带盒，正在和二班的气球执掌人周旋：“别吵别吵，我在努力了！！”
　　晏俞辞：“……”

　　几分钟后努力未见成效，反倒是本就摇摇欲坠的磁带，在和栓着的气球一起经历了几分钟的魔掌摧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拯救自己，悄无声息地断了。

　　历尽千辛万苦重获自由的气球们在天台边缘迎风飘扬，“灾难缔造者”看着自己手里仅剩的一小块残骸，与有难同当的自班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个……数学办公室在几楼来着？”

　　林子浔有气无力地伸手比了个“五”出来。
　　“咱们完了。以后数学老师下课回办公室坐着，一喝水一抬头，嚯，窗外好大一个米老鼠对她咧着嘴笑。”

　　最后的结果免不了是被政教主任拎了领子一顿训，好在火箭班的惹祸程度在年级向来是闻名遐迩，主任的心理抗压程度早就提升了不止一个百分点，不痛不痒地挑着话说了几句，就此揭过，没去动班级的量化考核分。
　　几个男生原地等了半晌，居然只等到了主任的慈悲为怀，显然都有些意外。

　　“......真是个好人啊。”
　　侥幸逃脱每周轮流拎着水桶去五楼面见班主任的命运，又不用当众把这种幼稚的事情拉出来鞭尸，想来还是沾了运动会阖校欢乐的光。

　　几人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把作案工具分着藏进了书包里。

　　封澜舟刚逃离教导主任的殷切教导，操场广播就开始报起了男子一百米项目的检阅。
　　作为一班独挑大梁的参赛选手，封澜舟离开之前坦然接受了周围一连串的嘘寒问暖，在经过晏俞辞的时候目光灼热地看了他一眼：“晏儿，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跳高。”
　　晏俞辞想起这人接下来的一百、二百、四百和一千五，霎时有些不忍心提起来两人交易里的那顿烧烤：“……体委保重，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跳高项目检阅的时候正好是中场休息，晏俞辞起身把自己第一排的座位让给身后同学看节目，随手找了个人帮他往衣服上别号码牌。
　　江佑离他近，在旁边想站起来帮忙又插不上手，最后只递了个别针过去。
　　夏季校服的领子相比别的衣服要更为宽松一些，晏俞辞低着头整理方才坐下时堆起来的衣摆，从江佑的角度看过去，能隐隐约约能看见少年瘦削好看的锁骨。

　　晏俞辞抬头的时候正发现江佑在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