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阿狸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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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公孙氏又派了第二波来催阿狸归家的人。在这期间，匠赤他们又烧出了一批成色不错的青瓷，阿狸尤其钟爱其中一个有点接近天青色的笔洗。隔日，收拾好行囊，阿狸便带着新的这件青瓷笔洗和之前的青瓷酒器，以及一批青瓷盛具酒器，回了雒阳城。
回到褚府后，阿狸一番梳洗后，便带着新得的宝贝去了正院寻祖父。正院今日格外安静，阿狸有些好奇，便见着听了声响出来迎接她的祖母柳氏。
柳氏笑眯眯地拉着她，上下端详了一番，确认孙女没有瘦了一丁点，才同阿狸解释：“你祖父有客人。”
阿狸悄声道：“想来是位贵客。”
柳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机灵鬼。”
这时，或许是听到了两人在屋外谈话的动静，屋内招待贵客的祖父高声道：“既然来了，阿狸便进来见见先生。”
阿狸朝祖母眨眨眼，然后麻溜地进屋去了。
撩开绢门，熏香袅袅，阿狸一眼便瞧见坐在祖父对面的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作儒生打扮，头戴幅巾，白发垂髫，容仪温伟，如同超凡世外的老神仙。阿狸心有所感，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老者看过来，一双眼却没有丝毫浑浊，褚晏开口介绍：“郑公，这便是我家大郎幺女，家中排行第九，单名一个楚字。”
被唤作郑公的老者笑眯眯地看着阿狸，“发现石经的小女郎便是她了吧。”
褚晏矜持却难掩骄傲地点头，“正是我这小孙女，她的两个哥哥说带她去瞧瞧会流泪的石碑，阿狸却一眼便辨认出那是失传已久的《熹平石经》。她那两个哥哥还不及她这小人儿，真是家门不幸。”言下之意，我的小孙女可比儿郎还厉害。
阿狸乖巧地坐在下首，微笑不语，听着祖父狂炫耀孙女。那老者也没有不耐烦，只慢悠悠地抚着长须，偶尔笑着附和点头，一小一老，表情竟然格外神似。阿狸不经意跟老者对上视线，两人还相视一笑。
等到褚晏说完，郑公看向下首的阿狸问道：“可读过何书？”
阿狸看了眼祖父，祖父带着鼓励的眼神，阿狸对祖父的用意不甚明白，但也知道祖父这个意思是不用藏拙，便老老实实道：“已习得《六经》，目前正在看《周脾算经》。”
自从上次跟三哥讨论凹透镜原理，险些被问倒后，阿狸便看起了古代的数学书，虽说后世的数学体系已经能够又快又好地解决如今的算学问题，但看几千年前的人们是如何理解数学，如何建立自己的算学逻辑体系，还是给阿狸带来一些新的思考，起码下次三哥再问她问题的时候，她应该不会对一些天文概念感到陌生了。
给古代人讲数学，不能一味地用后世的理论直接灌输，而是要用现在一些通俗易懂的概念进行阐释，这是阿狸最近面对三哥的问题轰炸得到的感悟。
郑公有些惊奇，“那老夫便托大，考考女郎可好？”
阿狸拜首，“先生赐教，不甚荣幸。”
接下来的问答，阿狸答地不算是轻松写意，但也流畅自如，毕竟这些东西，她前世在当世大才前旁听过，算是经过顶级私教指导，后又在现代蹭了二十几年的完整现代教育，对于六经不说倒背如流，但也娴熟于心。
但她却不知郑公却是越问越心惊，最后他忽然停下，不再问六经的学问，而是问起了阿狸口中所说的《周脾》，“周时，商高曾提出‘勾三股四弦五’一说，数百年来，无数人提出各种方法推理验证此说，皆不甚如意，不知褚楚有何见解？”
勾股定理的推理对于现代中学生来说，不是一个难事，但要用现代数学语言跟古代人讲解的话，恐怕令人难以理解，阿狸左思右想，冲老者道：“先生可容我画图示意。”
郑公点头，褚晏立马叫人将笔墨纸砚拿了一套过来，阿狸接过笔，在纸上画了几个正方形和三角形，然后用朱笔涂画，最后朝老者讲解：“勾自乘为朱方，股自乘为青方，令出入相补，各从其类，因就其余不动也，合成弦方之幂。开方除之，即弦也。此即可正勾三股四弦五之定理。”
阿狸实际是参考了刘徽根据“割补术”，运用数形关系来证明勾股定理的做法，此法比较通俗易懂，不若另一位古代数学家赵爽的弦图，要长篇大论进行解释。果然，此法就连褚晏都看懂了，褚老大人此刻心下也大惊，早知孙女聪慧，没想到这么聪慧啊，但他面上还是一副“嗯我孙女就是这么厉害我早知道了”的尽在掌握表情。
然而另外一位同样听了阿狸老师小课堂的郑公却没有他这么淡定，他拿着那张阿狸随意勾勒出的图纸，几乎是对着褚晏惊叹道：“老夫平生只见过两个天才，一个是颍川荀三郎，”他又指了一下阿狸，道：“另一个便是你家女郎了。寻常人，便是在娘胎里便开始学习，也赶不上他们。别人穷尽一生所学，于此等天才而言，只是起点罢了。”
当世大儒亲口称赞自家孙女是举世唯二的天才，与之并列的还是被誉为有辅世之才的昭明君，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高级别的赞誉，传出去，自家孙女不说扬名天下，但绝对在士人中小有名气。褚晏已经笑不拢口，但还是故作谦虚摆手道：“郑公折煞小儿了，她一个小儿如何能跟荀三郎那等大才比，使不得使不得，郑公再夸下去，她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阿狸小尾巴并没有翘起来，而是默默看着祖父戏精的表现，心下郝然，她哪里是什么天才，还跟昭明君比，她只是比旁人多了两辈子，还有那么好的学习渠道罢了，她顶多就是个人造天才，昭明君那种才是真天才好吧。
阿狸这边正尴尬地打算撤退，就听自家祖父道：“只可惜吾孙囿于女子之身，无法前往学堂求学，即便是天资聪慧，也只能埋没于后宅之中无人得知。此老夫平生之意难平也。”
阿狸满脸问号：？？？祖父您年纪大，记性也不好了吗？您忘了，我阿父明明拿着功劳跟皇帝换了个太学的入学名额，只是因为我年纪太小，我才暂时没去的吗？还有，我怎么感觉，我在外头还挺有名气的，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可怜啊。
阿狸无语，她大概知道自家祖父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了，都是套路呀喂。然而这套路还真把人家大儒给套进去了，郑公一听这等天才竟然要被埋没在后宅之中，当即痛心疾首，主动请缨道：“老夫自认还有几分学识，若是尚书不嫌弃，可让女郎入我门下，我必细心教导，假以时日，世间恐怕又多一个荀三郎。”
然而老者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妥，“然而入我门下，有一点不好，便是吾已到了古稀之年，恐怕没法教导女郎几年了。若我去了，女郎还得另投其他人门下，对于学问之道，恐怕有碍。”
郑公是当世大儒没错，他纵横古今，囊括大典，综合百家，遍注群经，有弟子三千，其学问之深之广博，远超前人，世人号为“郑学”。然而正是因为郑学太好太厉害了，不是一般人能够学的，若是学到一半，老师去了，阿狸这学到半途的学生恐怕没人可以接手，只能自己慢慢琢磨老师的学问。
然而这种小缺点，褚晏怎么可能嫌弃！能够在大儒门下学习，这是多少学子怎么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还是人家大儒亲自开口的，褚晏立马就替自家孙女答应下来：“若有幸得到公的教导，便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哪敢奢求其他！至于能学到几分，便是她的造化了。”
阿狸也没有拖自己祖父后腿，当即伏地行了个大礼，“还请先生教我。”
于是非常奇妙且快速的，阿狸便多了一个老师，且明日褚家的宴会，也从宴请郑公这位当世大儒的宴会变成了阿狸的拜师宴。
郑公到底年事已高，容易乏累，认下阿狸这个学生后不久便提出告辞，送走新鲜出炉的自家老师，阿狸继续留在正院，面对自家目光炬炬的祖父祖母。
褚晏喝了口煎茶，再也憋不住刚才在人前的得意，哈哈大笑：“阿狸今日可大大给祖父长了脸！便是连祖父也吓了一跳。”
阿狸喝不惯什么都加的煎茶，柳氏便给她倒了一杯甜润可口的奶茶，这也是阿狸流传出来的吃法。阿狸喝着甜甜的奶茶，好奇问道：“刚才那位郑公可是那位守节不仕的郑公？”
姓郑的很多，但当世大儒又屡次守节不仕的唯有郑康。郑康乃前朝大儒，当时权宦当政，祸害社稷，而郑康又举世有名，朝廷屡次赐官，郑康皆为了守节而推辞避官，后干脆隐居到了乡下教书注经。
褚晏点头，“正是，阿狸可知今日尔有多幸运。祖父也只是试试，没想到郑公竟然答应将你收入门下，要知道，郑公虽然有弟子三千，但那些都不是亲传弟子，他只有两位弟子，一位是如今的太子太傅，另一位便是荀三郎，如今你是第三位，我猜，也会是关门弟子，还是以唯一的女弟子。我们家阿狸以后可得出大风头了。”
原来公孙氏这几日忙得没法陪阿狸去庄子里的宴会便是为了招待郑公这位当世大儒。不久前郑公恰好在颍川荀氏做客，听闻《熹平石经》问世，七十岁的人了，急急便往雒阳城赶，随后便同自己的爱徒并其他几位大儒一起在太学整修石碑。不久前还给褚府递了帖子，要上门来拜访，感谢一番让石碑重现人间的褚家女郎。
旁边的柳氏笑道：“还不是因为咱家阿狸的才学被郑公看中了，若是换了其他人，也没那个本事。”说着柳氏又犹豫问道，“你看，能不能让郑公看看咱们家其他儿郎，若是他有看得上，兄妹齐在大儒门下学习，阿狸也有个照应。”
褚晏皱眉摇头，“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若是他们都有阿狸这等天赋，我便是求也要求郑公收下他们。你刚才没听到吗？郑公是何等人，人家收亲传弟子只收荀三郎那样的天才。我们家的儿郎都是聪慧的，但再聪慧，也是凡人，而阿狸他们这种人，是天才。凡人总是比不过天才的，但能在荀氏族学求学，也是受益终身了。”
柳氏点头，没再提，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她对阿狸最为疼爱没错，可她对家中儿郎的前途也是重视，才有此问。阿狸也知道，祖母并不是重男轻女之人，她没有其他意思，且对自己的疼爱也是真真切切的，所以并没有介意。
祖孙三人高高兴兴地谈论起明日拜师宴，说到拜师礼，阿狸忽然想起了自己来找祖父的缘由，连忙让屋外的哥奴儿将东西拿进来。
“祖父，此物当明日的拜师礼可好？”
褚晏怔怔看着眼前在昏暗的屋内温润自生光的美器，等到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在手中抚摸的时候，才惊叹道：“这不是玉，可是瓷？”
阿狸也惊讶，“祖父好眼力，原来祖父已经见过青瓷了？”
褚晏又小心地将青瓷笔洗递给老妻，才回道：“在圣上的宫中见过，听闻是南方之物，不过我瞧着，便是宫里头那些瓷器，成色也没你这件来得好。”说完他又奇道：“阿狸这是哪来的？”
阿狸抿嘴，心虚道：“这是阿娘给我的庄子烧出来的。”既然已经说出来，阿狸索性把另外一个成色更好的青瓷瓶也拿了出来，一口气交代：“这是另外一个珍品，我还带回来一批成色一般的盛具和酒器，原本是预备给这次宴席用上的。”
褚晏头次被自家孙女噎到哑口无言，他几乎是瞪着案几上另外一个琉璃般耀眼的瓷瓶，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自家孙女可真是干大事的人，太有能耐了。
褚晏缓了好半晌，才对阿狸道：“这笔洗清新雅致，又不失贵重，作为拜师礼再好不过，但这宴会上用瓷器便算了，太招摇了，世家都没咱家这么奢侈。”褚晏没说的是，便是连皇家都没用上几个瓷器做的盛具，瓷器现在主要还是奢侈装饰品，用作盛具感觉有点暴殄天物啊。
就连祖父都这么说，阿狸只好作罢，“可是青瓷都造出来了，我还想着卖出去，也好填补点家用呢。”褚家是寒门，家底薄，且祖父和阿父叔叔们都不是贪官，自然家境一般。有了钱，南方的稻米粥全家人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而不是她一个人的优待，而麦子磨个十几遍做双胞胎哥哥们最喜欢吃的馍馍也没人会说奢侈了。
听着孙女掰着手指头要给家里人买什么，褚柳氏一把将自家乖囡搂在怀里，只觉得怎么疼都不够，“我的乖囡哟，真是太招人疼，你放心吧，家里不穷，咱们褚家比起其他寒门，家底厚着呢。”
褚老大人以前随主公打战的时候是管后勤的，现在是六部尚书之一，大儿仕途最好，是六部底下管理全国赋税的主官之一，两父子都或多或少跟钱打交道，自然生财有道，褚家除了俸禄外，自然还有其他底下的营生。
家底厚？不能顿顿吃白米饭红烧肉饭后再来一顿南方水果算什么家底厚啦，阿狸表示自家可穷了。
褚晏咳了咳，恋恋不舍地放下瓷瓶，对孙女道：“咱们家既然有了这门技艺，自然不能放着的道理。这样吧，对外边便说这青瓷是商队从南方运过来，刚好四郎名下不是有一个商队和金市的铺子吗？便假托由商队从南方运来，放在金市的铺子里售卖。至于利润，四郎他们占一成，大郎占一成，阿狸占八成。”
阿狸急忙道：“祖父不可。庄子是我阿娘给的，我只是嘴上出出主意，哪能独占大头呢？且祖父祖母疼爱阿狸，阿狸也想孝顺回报尊亲啊，若是只有阿狸顿顿吃稻米饭，而祖父祖母只能吃麦饭，那阿狸如何吃得安心？”
褚晏摆手：“庄子既然是阿狸你的，技艺和匠人都是你的，不过阿狸你这样说，那边这样好了，这门生意，四郎占一成不变，大郎便占二成，中馈占一成，六成归阿狸。”
阿狸还是不满意，“祖父祖母这边呢？”
柳氏被她小人儿殷殷的眼光看着，无奈妥协，对自家老伴道：“好了好了，既然孩子想要孝顺祖父母，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孝子贤孙。那我们两老也占一成便是了。只是有一点，若是吾等去了，这一层便还给阿狸。”
阿狸听不得这个，“祖父祖母是要长长久久陪着阿狸的，可不许说这个。”
柳氏搂着她，手摸着她的头发，只笑道：“人会老去，就如同草木枯荣般，是天地常理。”不过柳氏忽而又说起另一个话题，“不过不看着阿狸出嫁，幸福美满，祖母可不敢闭眼。要不然到了西天，佛陀问起我，他的佛女在人间过得如何，我答不上来佛陀可是要怪罪的。”
阿狸被祖母逗笑了，“祖母可不要听白马寺老主持的“与佛有缘”说，他对每一个檀越都是这么说的。”柳氏捂住孙女的嘴，“可不能说，佛陀听得见。”好吧，阿狸尊重祖母的宗教信仰，虽然祖母的信仰不止佛陀一个就是了。
笔洗是当做拜师礼的，“那这瓷瓶便当做孙女孝顺二老的吧。”阿狸瞧着自家祖父的眼睛从刚才起就没离开过那瓷瓶，显然是喜爱得紧。果然，一听这话，褚老大人嘴里说着推辞，却蔓延开心地收下了。
“那我带回来的那些盛具酒器呢？”阿狸又问起其他瓷瓶的去处。
“交给你娘，无须全部用上，只用上那么几件成色好看的，正好给金市的铺子打响名号。”阿狸给祖父举起了大拇指，果然姜的还是老的辣。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阿狸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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