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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保险 ...

  •   我的男票死了。

      我相恋了十年的男票死了。

      我相恋了十年的男票,在上个月的空难里死了。

      我相恋了十年的男票,在上个月想回国给我过生日,结果因为空难死了。

      我相恋了十年的男票,在上个月想回国给我过生日,结果因为两架飞机相撞的空难死了。

      航班号分别是AF102T和CE5660。
      男票当时正坐在AF102T里。

      可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信息,也仅限于此了。

      是的,自从男票死后,我失去了关于他几乎全部的记忆,唯一能想得起来的,就只有这些。

      我一点也记不起他的样貌、以及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尽管家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他的剃须刀还残留着泡沫香气,电动牙刷挂在墙上,特地为他买的红酒散发出连瓶塞也盖不住的果香,沐浴乳是他习惯用的味道,角落里还躺着他的大提琴,沙发上的快递是他给我寄的礼物,我甚至还没拆。

      他寄的礼物,直到现在我也不敢拆。

      我曾经试图通过影像、和旁人的叙述,去找回关于他的记忆。

      可就算看照片,他的脸也像自动打了马赛克似的,一点都看不清。
      听别人描述他,有关他的那段声音也自动被哔掉。

      就好像他屏蔽了我。

      总之我接收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然而,即使忘记了他,他的死对我也有千钧重的打击。
      不知道具体的形象、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和他的过往,仅仅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就能让我的心脏不时剧痛,像过呼吸一样。

      某种程度上,我和他有点像宗教徒和看不见的神明。

      无形却真实存在的神明已逝,那么信仰塌陷、便想一心求死。

      我的精神状态极差,爸爸妈妈弟弟妹妹轮番守在我身边。

      可眼下我万念俱灰,就是想死,谁也不能阻拦我。

      既然要死,就和他死在一起,都死在天上。

      我准备高空跳伞,跳下去时特意不开降落伞,以和他类似的方式离开人世。

      当飞机到了跳伞点,我看到地球终于露出球体的雏形,像个深蓝的巨型气球,葱绿繁茂的陆地像纹绣般的黏附在海色上,裹挟着冰晶的云朵擦拭过我的皮肤,好冷好清冽,风好大好大,像巨人的手那样将我在空中随意地拽来拽去。

      宝贝,你在临死前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天不遂我愿。我竟然被救了。

      从千米高空跳下来,我却没死成。

      醒来时,我正在病房里输液,浑身上下多处骨折,但都没有伤及内脏。

      “你太幸运了。”给我换纱布的护士说。
      “大风正好把你吹到一片树很高的树林,树枝挑住了你腰上的带子。你只是因为缺氧晕过去了。又恰好有人开着直升机路过树林上方,发现了挂在树上的你……等你能下床活动了,可得好好谢谢那个救你的人啊。”

      理论上讲,我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但还是那句话,我万念俱灰,一门心思就是想死,谁也别拦着我。

      “年纪轻轻的,工作这么好,长得又这么帅,为什么想死呢?”护士问。

      出院后,我礼节性地约出救命恩人,请他吃了顿挺贵的饭。

      救命恩人比我年龄小,有点自来熟,是个心地善良却玩世不恭的富二代。

      “哥,你干嘛要寻死啊?你这么好看,像大明星似的,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啊?”

      一身潮牌、光鲜亮丽的救命恩人坐在我对面,手上戴个黑水鬼,用金钱堆积出来的自信像光环一样罩在他身上。

      我打着哈哈想绕过这个问题。

      “哥,你快说啦。”他又问我一遍。

      他腕上的黑水鬼一个翻转,闪出星空的色泽。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款黑水鬼,有些眼熟。

      “因为我男朋友死了,我也想和他一样。”我说,“就是这么简单。”

      咦,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关于男票的记忆突然闪现一下。

      就像混乱的拼图摆好了第一张。

      我和男票是高中同桌兼室友。
      我是家境贫寒却努力认真的学霸,当然因为长得有点小帅,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校草。
      而男票是仗着家境好在校内胡作非为的学渣,成绩倒数,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是会拉大提琴,而且拉得很好,得过奖,估计小时候练琴没少挨揍吧。

      学霸和学渣一开始特别不对付,尤其我和他还是室友,经常有摩擦。
      后来处着处着,发现还挺聊得来。
      在他父母严格限额他的消费的前提下,他拿着手头不多的钱,宁愿自己饿肚子,都要带我吃各种我从没吃过的高档餐厅,给我买很贵的礼物,在我生日时给我表演大提琴。

      高二时我爸我妈因为严重的车祸,双双住了ICU一个多月,两人加起来将近一百万,是他联系家里帮我解决的。

      也许是出于感动吧,我渐渐就喜欢上了他。他对我真的太好了。

      高考后,我考取了TOP2的大学,而他准备出国深造音乐表演专业。

      临出国前,他约我去居酒屋喝酒。
      离别之际,我和他都只喝酒,默契的不说话。
      然后在日式榻榻米的包厢里,我们都喝醉了。

      不知怎么回事,喝醉以后我心里难受,特别想打他,然后我真的打了他。

      结果他没还手,而是把我搂过来,捧着我的脸亲了我。

      就这样,我和他在一起了。

      “你们,真的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啊。”救命恩人连连称叹。

      我苦涩地笑了笑,酸涩的喉头滚下一口红酒,然后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终于想起来一点了。

      *

      继跳伞之后,爸爸妈妈看管我更严了。

      但还是让我找到了空隙。

      这次我要跳楼。

      半夜里,趁着爸妈睡着,我蹑手蹑脚的上了八楼的天台。

      夜风凉凉的,像冰冷的奶油涂抹在脸上。今天的星空格外清澈,一颗颗星星冻结在夜幕里,就像用银针扎出来的小洞,高高低低的房子延展到目光的尽头。除了远处街道的流光,地表一片漆黑。
      万物沉睡,连草丛里的流浪猫都睡着了,这回总该没有人打扰我了吧。

      我果断跳了下去。

      天不遂我愿。我又被救了。

      八层的高度,我居然没死成。

      “你太幸运了。”给我换药的护士说。
      “四楼的住户给阳台改造了,扩建一个阳台泳池,昨天晚上恰好在泳池里灌满水,结果被你第一个跳了进去。幸亏没伤到重要部位,只是水面把你拍晕了,有点脑震荡,休息几天就能出院了。等你出院了,可得好好感激四楼的住户。”

      我目瞪口呆。

      泳池建成的第一天,就有想自杀的人跳进去,也会给人家造成心理阴影吧。

      和之前一样,出院后我请了四楼住户吃饭,既算感恩也算赔礼道歉。

      四楼住户是个土豪,没结婚,领养了个男孩子。
      之所以在我家小区买房,是为了给领养的儿子上学区房。

      “小伙长得真俊啊,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的,干啥非要去死啊?”

      土豪约莫三十岁上下,城中村拆迁的既得利益者,吃得肥肥胖胖的,很朴实又面善。

      巧了,他手腕上也戴着黑水鬼,而且和之前那富二代还是同款。

      面对这位淳朴的大哥,我是不想把我和男票的恋情说出口的。因为他肯定不会理解。

      “大哥,吃菜吃菜……”我拆了一根羊肋骨给到他,客气地说。

      “你别想忽悠过去。”
      土豪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听说,是和你对象有关系,是吧?你对象和你一样,也是个大小伙子。你们还跨国恋情了好几年,是不?”

      这真的有惊吓到我。

      过分的惊吓,像一把枪,在脑海中嘭一声让我回忆起来了。

      在男票去了国外深造音乐后,我和他确实是开展了一段跨国恋。

      他是占有欲和嫉妒心很重的人,让我把课表发给他,每晚都要求我和他连线视频,还要向他汇报我每天的行程。
      因为我和他曾是室友,他对我的室友警备心就很重。
      再反复确认室友们都是直男后,他才放下心,开始经常给我和室友们寄贵重的礼物,连线打游戏,还给室友们的游戏账号里充钱。

      就这样套好关系后,再时不时从室友口中询问我的动向。

      甚至有一次他以五万块的雇佣金,让一位室友在我的课桌上安装针孔摄像头。

      虽然收了不少好处,但室友果然还是向着我的,意识到不对后立马告诉了我。

      这种幼稚又无聊的监视行为,差点把我气死。

      我拆穿了他,质问他为什么要监视我。
      他居然反过来质问我,室友为什么会告密,看来关系比他想象中亲密得多。

      我早就对他无止境的窥探感到不满,一气之下提出了分手。

      然而他没两天就从国外飞回来,黑着两个眼圈,面色憔悴。

      他哭丧着问我:“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的电话,你怎么不接?你不信看看,应该有107通未接来电。”

      我看一眼手机,果然有107个未接,都是他打来的。

      “开了静音模式。我忘了”我说。

      他当时好像很崩溃,“忘了?你怎么能忘了?你是不是把我绿了?”

      这个傻子,你明明也很帅气,家境那么好,天天拉大提琴又有魅力,还是在国外那种更加豪放的环境中。

      更担心被绿的人应该是我吧……

      等一下,我为什么会记起他长得很帅气呢?

      就在前一段时间,我对他的长相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丑或帅、黑或白,都毫无头绪啊。

      “你们没分手吧?”土豪大哥啃着羊排,让我回过了神。

      “当然没有。要不我怎么能坐这儿。”
      我笑笑,“他管我管得那么严,隔着网线天天在我面前刷存在感,我对他一直都有感情。所以当晚就和好了。”

      和好后,我和他的跨国恋保持了四年。

      直到我本科毕业,顺利申请到国外学院的offer和全额奖学金,去了和他一个城市读研。

      在国外的那三年,我就和他同居了。

      *

      继跳楼之后,我还是不死心。

      这次我要服毒自尽。

      氰|化|物,怎么样,这次一定能成功了吧。

      我动用不太光明的渠道,找了个信得过的在医学院的朋友,让他弄一点足以致死的□□,然后我把这种白色圆球形硬块混在了牙膏里。

      效果很快,我立马就昏迷了过去。

      天不遂我愿。我又没死成。

      “你可真是万幸啊。”给我洗胃的护士说。
      “听说医学院进了小偷,偷走了一部分医药试剂。为了防止别人发现,还把樟脑丸装进氰|化|钾的瓶子里。真是够贼的。你吞的是樟脑丸,不是氰|化|钾,才捡回了一条命。你呀,出院后可得好好谢谢那小偷。”

      wtf!我还能说什么呢?

      洗胃出院后,我开车去拘留所,把救命恩人接了回来。

      出乎意料,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偷,还是个文质彬彬的医学生,就是眼睛里冒着学术性的偏执,头发乱乱的,有点科学怪人的气质。

      真是怪了,他腕上也戴着一块同样的黑水鬼。

      “人早晚都得死,你何必要主动去死,还得自己动手,多麻烦啊。”他说。

      我也不想再隐瞒什么,直说道:“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已经死了,我活着没有意义。”

      “你在说你男朋友吗?”
      医学生一脸了然,“你们经历了不少波折。确实,如果是我,共患难的爱人突然死了,我也受不了。”

      我再一次震惊了,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痛苦不堪的记忆。

      的确,回国后,我和男票经历过极大的压力和波折。

      这些苦难主要来自于他的父母。

      他出身于全国排得上名的富豪家庭。这种出身不允许他和一个男人恋爱。
      他的父母冻结他的银行卡、关他禁闭。对我也是软硬兼施,目的就是要我们分手。

      面对家人的阻拦,刚开始我们像统一战线的战友,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越是阻拦我们越是要黏黏糊糊。

      后来我烦了、累了。

      “我们分手吧。”

      有一天他撬了门锁,从家里逃出来看我,我平静地对他说。

      “这种日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个人像被雷劈过一道,表情非常精彩。

      “我不同意。”他态度果断。

      “你同不同意都没用,我就要分手。”

      我转身想走。他把我一把拦住。

      “我兴高采烈撬锁的时候,你在心里盘算着分手?七年的感情,我不能就这么跟你断了。”

      他红了眼睛,鼻尖处有一颗小痣分外清晰。

      “分了吧。对你对我都是解脱。”我闭着眼睛说,“七年又怎么样。我们很快就能把彼此忘了的。”

      “又忘了?”他冷笑着,“你真是健忘啊。”

      我尽管回避着他的眼神,“分手,刚开始会很难受,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他看了我好久,像是要把我盯穿了,片刻之后说道:
      “那在分手之前,可以最后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向我张开双臂,“救救我,好吗?”

      他面带哀伤的请求很难拒绝,何况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犹豫一会就同意了。

      拥抱时,他箍得很紧,侧过脸在我耳边说:“你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别想分手的事,不可能!我买了保险,你这辈子都逃不走了。”

      我试图挣开他,“什么保险?”

      “一家专门做怪谈生意的保险公司。”他搂着我说。
      “鉴于你总是忘了我,我花了五千万,和他们签订了遗忘保险。”
      “条款规定,保险公司会采取一些灵异手段,保障你每时每刻都挂念我。就算暂时闹别扭了,脑子里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我。总之你别想忘记我!”

      我十分无语,“你疯了,你被关禁闭关疯了……”

      “我没疯,这些是真的。你听我说完。”他倒是很冷静,“只有一种情况下,你才能忘记我。那就是我死。等我死了,你才会忘记有关我的一切事情。”

      “因为我不希望你痛苦。”

      这句话如雷贯耳。

      妹的。

      人活着已经够累的了。凭什么喜欢谁还要被限制!老子想爱谁就爱谁!

      他把手贴在我胸前,狡黠一笑,“你心跳得好快,对不对?承认吧,你就是还喜欢我。”

      我们理所当然的开了房,在酒店里一直待到第二天中午。
      他回家了。之后绝食了一段时间,还故意不睡觉折磨自己、伤痕累累的自残等等。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和家里闹腾,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
      最终他父母妥协了,不再阻止我们往来,也不再逼他和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相亲,对我们的关系采取冷处理的态度。

      这是万般无奈下的默许。

      *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想起了好多关于男票的事情。

      他的音容笑貌、过去的点点滴滴……虽然不至于百分百的想起,也算是想起个七七八八了。

      那份保险,规定是如果他死了,我会彻底遗忘他。

      可是现在我又想起他了……

      不对,更准确的说,我从没忘记过男票,一刻都没有。
      我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甚至在不记得他的前提下依然愿意为他去死。

      如此说来,保险公司所谓的灵异手段失灵了,虽然试图对我屏蔽有关男票的信息,但并没有起到完全遗忘的效果,算是失职违约。

      我决定找到那家怪谈生意的保险公司,搞明白这一切。

      然而在我采取行动前,保险公司主动找上了门。

      保险员态度诚恳地鞠躬。
      “对不起,在近期的业务盘点中,我们发现您对于您男友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除,经问题排查,是我们这边的设备失灵,导致您还知道他的存在。对不起,是我们的过失。”

      “实际上,我今天过来,是来找您商量保险赔偿的事的。但在说赔偿条款之前,有个东西我必须向您交代清楚。”

      他从板正的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沓纸,双手奉上,“这是您男友当时和我们公司签署的合同。请查看。”

      我看到纸张第一页:

      世界奇异保险公司-意外险

      “意外险,什么意思?我男票当时签的,不是什么遗忘保险吗?”

      保险员推了推眼镜,“您的男朋友在我们公司签了两份合同。一份是遗忘保险,另一份就是您所看到的这份意外保险。”
      “哦对了,需要提醒您,我们公司提供的意外险和一般公司提供的不一样。首先是保费极其高额,两亿起步,比遗忘保险要高得多。”

      “两亿?!”

      “保费确实是高了些,但我们提供的服务值得这个价格。”
      “如果被保险人——就比如说您的男朋友——因遭受意外而死亡,我们公司会动用一些特殊手段,让他以不同的身份重生若干次,不过每个身份的保质期只有两个月。”

      我惊呆了,“重……重生?”

      “没错。死而复生,是对世间秩序的挑战。绝大部分人是买不起这种保险的。”
      “所以为了防止引起社会恐慌和争议,重生必须是秘密的,被保险人在重生后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保质期会在被发现的那一刻立即结束。”

      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我刷新了三观,缓了半天才能说话:“那……我男票也重生了吗?他重生了几次?”

      “重生的次数,和两亿起步后的附加费有关。两亿元只能有一次重生的机会。如果想多重生一次,就得加钱,一次一亿。”
      “您的男朋友,当时一共花了四亿元的保费。所以因意外死亡后,他会以三个不同的身份重生三次。也就是说,四个亿,能让他多活半年的时间。”

      男票死后我度日如年,因此我清楚地知道,截止到今天,他去世已经185天。

      我鼻子一酸,喉咙里像封了蜡似的堵堵的。

      “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气得发抖,“半年的时间刚刚过去。他还是死了!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请您冷静。”保险员冷静地说。
      “针对您和您男朋友的情况,我们公司将向你免费提供一次时间倒流的机会,您会回到过去的某一天。”
      “但因为时光机的条件有限,您不能自主选择时间点,只能由时光机随机为你安排。”

      “这,就是我们对您和您男朋友的补偿。”

      真是太坑了。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想了想。
      就算是随机安排,哪怕是任意一天,男票都还是活着的。我尽可以采取一些手段,从茫茫人海中重新找出他。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可以。那现在你就把我传送回去吧。”

      “现在还不行的哦。”保险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因为赔偿的前提,是您仍然记得您的男朋友。现在,虽然您确实保留一些记忆,但这份记忆是残缺的,也就是说赔偿的条件不是全部具足的。”

      我忍不住想跳起来打人。

      “不过,等您完全回忆起您男友的一切,就可以回到过去了。”

      “您最好快点回忆起来,不然时间拖得越久,返回的时间点不如您愿的概率就越大。”

      *

      时间紧张。我当天就搬回了和男票同居的小房子。

      我要在这里想起关于他的一切。

      家里灰蒙蒙的。到处都落了不少灰,绿萝、金钱树之类的盆栽也早就枯死了。
      可我一点都不敢动,生怕把他留下的痕迹给搞没了、他的剃须刀、牙刷、专门喝水的玻璃杯、珍藏很久的红酒,他常用的香水仍然散发幽香,他留下的票据、消费的记录、点过的外卖单子,我都整理好,试图在这里恢复记忆。

      效果确实是有的。但不大。

      他的脸庞依旧朦朦胧胧,只有鼻尖处的那颗痣是唯一的记忆点。

      这个家发挥的效果,也就如此了。

      我凭着残缺记忆和打着马赛克的照片,专程飞了趟国外,艰难地找到了读研期间和他同居的住宅。

      但效果还是不大。

      一轮折腾下来,截至此时,距离男友去世已243天。

      随着边际效应递减,能恢复的记忆越来越少,越到最后希望也越发渺茫。

      备受打击的我丧气满满的回到小房子中,大哭一场。

      哭完后,我振作起来,开始收拾灰尘满满的屋子。

      吸尘器吸到沙发下面时,带出一只还没拆开的快递包裹。

      这快递是男友寄来的礼物。之前一直不敢拆来着,就遗忘在角落里了。

      寄件人的名字被打了马赛克。

      呵呵,我就知道,他的名字、照片、手机号、身份证号在我眼中都被打了马赛克,我都习惯了。

      我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块绿水鬼手表。

      !

      绿水鬼?!

      前面三次的自杀经历,救了我的那三人,无论穷富,都戴着同一款黑水鬼。

      耳边嗡的一声,像千万只蜜蜂同时起飞,然后就一直这么响着。

      男票的五官面貌,像3D建模般的,在脑海里塑造起来。

      一个场景像电影般的,一帧帧在我眼前回放……

      “再过两天就是你生日,我向团里请了个假,回国和你一起过。惊不惊喜?”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机场候机时和我视频,在屏幕中眉飞色舞的和我说。

      “都老夫老妻了还过什么生日。不用过了,来回一趟挺折腾的。”我说。

      他怔了下,阴阳怪气起来:“你为什么拒绝我?是不是和别人约好一起过了?”

      男票学习挺差,但在嫉妒这方面算是个举一反三的小天才。
      而且不能解释,越解释他会觉得你越可疑,然后又开始新一轮吵架……

      我叹了口气,“行吧。到时候我去接你。”

      他满意地点点头,“生日礼物我给你寄过去了,是一块绿水鬼。我生日时,你送我黑水鬼,我就送你绿水鬼,正好,情侣款。绿水鬼比黑水鬼要贵,怎么样,你不亏吧……”

      我和男票生日很近,他比我只大十多天。
      他生日那天,我给他买的礼物是黑水鬼手表。戴上之后他就没摘下过。

      我看着包裹里的绿水鬼,这一瞬间记忆全部恢复了。

      开直升机的富二代、买学区房的土豪、偷换药剂的医学院学生,都戴着我送他的那款黑水鬼。

      原来这三个救我的人,不是别人,一直就是我男票。

      脸上不知咋的凉凉的,我下意识抹一下脸,沾了一手的眼泪。

      我竟然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哭了。

      *

      我恢复了记忆,保险公司也按照约定,将我传送到过去。

      传送时,向来不信神佛的我,在心里疯狂祈祷。

      科学解决不了的事,只能让玄学来解决。

      感谢玄学。

      我回到了空难发生的前一天晚上,正在和候机的男票视频聊天。

      “你为什么拒绝我?是不是和别人约好一起过了?”

      线条流畅的下巴,眉骨高隆眼窝深陷,微微上挑的眉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总有点黏着的意味,立体的五官拼凑起来有一点点混血感,无论做什么神情都显得很有气质。

      我怔怔地盯着视频里的他,恍若隔世,仿佛这半年多的时间只是一场异梦。

      “好好的怎么哭了?”
      他脸色变了变,立马严肃起来,“我爸妈又去找你的麻烦了吗?”

      我胡乱擦了擦脸,嘴唇止不住地打颤,“你听着……等会千万不要上飞机。”

      “怎么了?”他更严肃了,紧了紧耳间的蓝牙耳机,“出什么事了?”

      “你要上的这架飞机,会坠毁的。”
      我哽咽着,困难地说完一句别人听来会觉得荒唐的话。

      他很担心的样子,“你脸色不太对劲。是不是生病了?那我更得回去了……”

      “别!千万别!”我慌张地说,“真的,我没骗你。一直以来都是我听你的,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他沉默地盯了我一会,似乎想在我脸上看出什么我可能会绿他的端倪,但并没有。

      最终他拿出手机,一顿点击操作,给我展示了下。
      “我改签了。换了一班要晚一个小时到达的航班,等会把航班号发给你……”

      我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浑身汗湿辘辘的,瘫坐在原地。

      也许是很久很久没睡好觉了,挂了视频后,我像十月怀胎、终于升了个孩子似的,困得不行,眼皮直打架,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12:43。

      这个时间我可太清楚了。

      距离新闻报道里那两架飞机相撞的时间,只差了一个小时……

      等下,两架飞机相撞?

      我心里冷了一下,顿生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点开了和男票的聊天界面。

      他昨晚发了航班号给我,我却睡过去了没看见。

      CE5660。

      这不就是相撞的那两架飞机中的另一架吗?!

      我差点要心梗,从胸口到喉头就像被人掐死了,窒息了。

      我疯狂给男票打电话,兴许是调成飞行模式了,没有打通。于是又疯狂给航空局的人打电话。航空局的人却觉得我有病,把我给挂了。

      我管不了了这么多了。

      110、119、911……国内的国外的,只要是航班途径的国家,各种报警或者消防电话,我挨个打遍,用英语说两架飞机会撞击坠毁的事。
      要是挂了电话,我就反复再打过去,劝说他们相信我。

      最终,我因为恶意骚扰报警平台,被民警从家里带走了,还被没收了手机。

      我又一次来到了警局,上次是为了化身为医学院学生的男票,这次是因为我自己。

      一下午,我静静坐着,看什么都是灰色的。
      饭不想吃水不想喝,万念俱灰,身体里的血液好像也减缓流动了,体温仿佛下降一半,就像身处无边无际的寂静地狱中。
      我试图在极度的悲伤中杀死自己,一心就是想死,谁也别想阻拦我。

      就这样忘记了时间。

      直到有警官说有人来接我了,我才抬起眼睛。

      我看见了男票。

      他风尘仆仆的,脸色有点苍白,因为时差明显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手腕上还戴着那枚熟悉的黑水鬼。

      意识渐渐回拢,我难以置信,“你还活着?”

      他斜了我一眼,“咋地?你想换一个老公啊?”

      办完手续,从警局出来,已经很晚了。

      我挽着男票的手,和他走在无人的街巷。
      一轮圆得不能再圆的月亮在高空,放射出白漆般的光色,坠落在城市万物。刚下过雨,光滑干净的柏油地面蒙散出月晕般的微光。偌大道路,只有我和他踩在微光上。

      “你怎么回事?”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发烧了吗?不会是想我想出毛病了吧?”

      我心情复杂,有喜有悲。这两种情绪达到极端时,人就会有同样的反应,那就是哭。

      他停下来,把我拉到光线较暗的角落,擦擦我的脸说:“你到底怎么了?昨晚开始就很反常。”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过来的?”我问他。

      “坐飞机呗。还能怎么过来啊。”他笑得很朴实。
      “但昨晚和你挂了视频后,我留了个心,让我爸妈联系了航空局。航空局的人就把我之前订的航班,AF开头的那个,直接给取消出发了。”

      妹的,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我喉头酸涩,又忍不住想哭了。

      “别哭了。”他轻声说。
      “就算出事,我还买了意外险。具体条款不能跟你说,但我能向你保证,我会在有生之年继续保护你,把名下的财产安排给你,让你忘了我、忘了这份痛苦,然后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我一下子把他推远了,“你给我闭嘴!”

      他装作很痛的样子,笑着说:“咋地,你不相信你老公我啊?”

      我信,我当然相信。

      因为你就是这么做的。

      但听你亲口说出来,还是特别激动。

      一激动我就想打他。

      刚抬起手,手就被他抓住,连带我整个人一下子被拽进怀里。

      就像十年前在居酒屋里确定关系那天,他捧着我的脸,然后吻了我。

      所不同的是这次我激烈地回吻了他。

      漫长的接吻、攀升的心跳血压让我很快喘不过气,我主动结束了这个吻,头埋进他的颈窝,像站不稳似的,半个重量挂在他身上。

      我们都气喘吁吁的。

      他对我罕见的主动非常惊喜,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兴奋地问我:“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闭着眼不去看他,抬起胳膊去摸他的脸,指肚一点点摩挲他的皮肤,温度比我的手要高。

      我哽咽着,身体摇摇晃晃,“没什么。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们又抱了一会,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他看我站不稳,索性直接背起我。腕上的黑水鬼正好硌到我的腿。

      “以后别戴这个黑水鬼了。”我说,“我要买个别的款式给你。”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他一边慢慢走一边笑,“不会是看到我给你买的更贵的绿水鬼,发现相形见绌,然后你就自惭形秽了吧?”

      “不是。是我突然看这黑水鬼不顺眼。”

      他侧过脸看我一下,眼珠被从天而降的月光打照成半透明的颜色,很精美。

      “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份比绿水鬼更贵的礼物。本来想等你明天过生日再说的,但我看现在气氛特别好,忍不住想提前说了……”

      “什么礼物?”

      “我们结婚吧。”他高兴地抬高音量,“我爸妈同意了。”

      我愣了下,又差点憋不住要流泪。

      他看我不说话,停住脚步,有些紧张地说:“亲爱的,你不愿意和我结婚吗?”

      我把眼泪抹在他的衣服上,下意识抱紧他,“我当然愿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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