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的初恋》任我平生

3、山中第一夜

　　这是文之淼住在半山别墅的第一晚。

　　这里确实安静，甚至让人有些不踏实，那种悬疑惊悚电影里才能听到的鸟鸣声，空灵又辽远，此刻就在耳边。

　　这样的环境，一定能保证睡眠质量很好，文之淼睡前习惯喝牛奶，只要是形成了的习惯，便是不完成就会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和现在所处的环境适不适合入睡，似乎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已经躺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睡意，只好便起身去了厨房。

　　落地窗非常宽敞，又是在半山，不需要开灯，也能看得清，月光似乎要比城里亮很多，照得餐桌在地上，形成了长长的影子。

　　文之淼用正常力度拽开冰箱，她没有太担心会吵到这个房间里住着的其他人，卧房在二层，而负责做饭和打扫的雇佣人员，全部住在院子西侧的木屋里。

　　安鹿野安排文之淼住在二楼客房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不妥当，在雇佣人员看来，文之淼虽然是家族办公室的成员，也还是和他们这样的工人是不一样的，她像是来这里做客的贵宾，自然要享受更高待遇。

　　文之淼刚刚将牛奶倒进杯子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

　　“睡不着吗？”

　　文之淼本能一激灵，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马克杯，惊魂未定间，回了身，见穿着深灰色丝质睡衣的安鹿野，正站在不远处。

　　“吓到你了，抱歉。”安鹿野刚才已经将他的脚步声尽可能加重了，现在看来：在他听来算大的声音，对一般人来说，还是不够的，所以才吓到她了……

　　“没事没事，是我馋牛奶，太入神了，没留意。”文之淼摇了摇头，语气间带着清浅的笑意，“是我吵醒你了？”她注意到少年眉宇间，明显透着没睡踏实的烦躁，尽管他已经尽可能保证语气礼貌了。

　　“没有，我一向睡眠很浅。”安鹿野浅浅地扬了扬唇角，“靠牛奶助眠吗？”

　　文之淼觉得似乎经过今天的“简笔画排序”事件，少年对她，比之前熟络了一些，“平常是这样，但今天，其实是牛奶瘾发作了。”文之淼的语气间，带了笑腔。

　　安鹿野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向着直饮机走去。

　　文之淼稍稍移动了几步，给他让出接水的空档。

　　安鹿野感觉到身后的人，心跳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看来刚才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文之淼将牛奶一口气喝光了，然后走到水池旁边，准备清洗杯子。

　　安鹿野微微回过头，瞥了她一眼，见她将洗好的杯子，小心地放回一开始摆置的架子上。

　　文之淼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安鹿野轻轻地将视线拉扯回来，很自然，不愿让她看到他在打量她。

　　文之淼原本觉得她已经喝够了，可以回去睡了，可二人的卧房都在二楼，她又不好丢下对方，说要先上楼。

　　安鹿野觉察到了她呼吸里的为难，“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文之淼对于眼前少年的敏锐心思，暗暗惊叹，“你……不继续睡了吗？”

　　安鹿野端着水杯，走到了餐桌边上，“想冷静一下。”

　　文之淼对于他的说法，自是诧异，“是做噩梦了吗？”

　　安鹿野闻言，将视线投向她的眼睛，他从她的语气间，听到了真诚的担忧，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也在这坐一会儿吧。”文之淼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安鹿野自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想法，很多次，他都是半夜一个人坐在这里，习惯了在安静的夜里，听着屋外传来的，山间的鸟鸣和风声。

　　文之淼见他不说话了，以为是他不愿意，便准备说要是不习惯，她就先上楼了，就在此时，听到他说，“请坐吧。”

　　安鹿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大概是她身上的那种没有野心的踏实，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吧。

　　文之淼拽出椅子，坐了下来。

　　安鹿野没有开口，整个饭厅里，还是像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那样安静，可空气里，明明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文之淼耐心地等待，没有催促，她也没觉得对方一定会跟她讲关于他噩梦的事情。

　　“住在这里，害怕吗？”安鹿野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文之淼被他突然的开口，略微惊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来，“还好，我以前在杂志社的时候，还去山村采访过。”

　　安鹿野第一次听她说起从前的职业，心里微微好奇起来，可又不好直接追问。

　　“你别介意啊，这里和山村，还是有区别的。只是那里比这里的光源，要少得多，显得更可怖一些。”文之淼自然地解释了一句。

　　“是那种很原始的村落吗？”安鹿野用这句话，表示他不没有介意，本来自己住的这座大宅子，也有些寂静得过分了。

　　“对，就是那种基本全靠脚力，从一户人家，去另外一户人家，要走很久的山路。”文之淼开始讲述自己的那段经历，尽管只讲述了个大概，可对方听得很认真。

　　安鹿野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兴奋的神采，好像一个讲述当年战绩的女将军，在论数着自己的军功似的！可却让他看了，觉得神奇，一种极富生命力的感觉……

　　文之淼停下来的时候，注意到安鹿野的目光，像一只单纯的小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又开始扯古董旧事了。”

　　安鹿野微微摇了摇头，轻轻道，“很有意思。”

　　文之淼微微一怔，她总觉得夜里的少年，相比白日，染上了些许易碎感，让人觉得心口微微有些疼……

　　安鹿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度表露内心感受了，微微敛了敛呼吸，“杂志社的工作似乎并不轻松。”

　　文之淼点了点头，“是啊，要处理很多人际关系，还要不停地催稿校稿，喜欢采访，可不是每次都能拿到感兴趣的主题，所以就……”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不做了。”

　　“我不是个好的采访对象。”安鹿野试探性地说了这么一句。

　　文之淼闻言，笑了，“我选择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猎奇的。”

　　安鹿野跟着扬唇笑了。

　　空间再一次陷入安静。

　　“我总是梦到相同的场景。”安鹿野再次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文之淼没有追问，轻轻点了点头。

　　“你应该能猜到是什么场景吧？”安鹿野知道以文之淼的天赋，她能够知道他这句话的深意。

　　“你让我整理的那些画稿。”文之淼答得坦诚。

　　“困扰了我很久。”安鹿野在她完成排序工作给他看的那一刻，内心的诧异，让他既不安，又有些欣喜，好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自己有可能不是“星外来客”！

　　他一直表现得淡定泰然，是已经对大部分人不抱希望了，知道他们内心的负重之后，甚至觉得他们是自作自受……

　　“是你曾经看到的场景？”文之淼试探性地猜测。

　　安鹿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差不多吧。”

　　文之淼觉得他的这个说法，有些奇怪，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当事人应该很确定才对，可他说的，却是“差不多吧”……

　　安鹿野微微抬起胳膊，右手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脑袋，“是这里的问题。”

　　文之淼看了他的动作，第一反应是：精神方面的障碍？

　　安鹿野从她的呼吸节奏里，觉察出了她的紧张。

　　果然，还是会本能后退的……他在心里无奈一笑……

　　“每个人都会有不想面对的事情，或者说是创伤，不是你的问题。”文之淼的语气淡淡，可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笃定，却让听者心口一跳。

　　安鹿野从她出口的第一个字开始，就觉察到了她气息和心跳的变化！就像是刚刚向后退了两步之后，鼓起勇气，又向前迈了三步的感觉！

　　文之淼见安鹿野半晌没吭气，以为是他在想她刚才说的话，还在心里琢磨：应该不至于让对方觉得难为情吧，刚才那句，是一句宽慰的话，没错。

　　安鹿野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心动”，而是“激动又震撼”！她竟然没有恐惧，更没有歧视！

　　这几年看过许多张面孔，看过太多报道，包括一些不能够直接面对大众发出的暗黑扭曲新闻纪实，让她已经渐渐忘了害怕，或者说，没有办法退缩，久而久之，也就练成了“平常心”……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只知道自己越来越“佛”了，写出来的故事越来越暗黑了……

　　“我甚至不确定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存在……”安鹿野继续坦白他的困惑。

　　“有没有试着和她和解？我的意思是在梦里……”文之淼之前采访过心理医生，对于有心理阴影患者的一般安抚程序，她大概知道一些，便尝试着问了一句。

　　“总是会中途惊醒……”安鹿野微微叹了口气。

　　看着眼前眼眸像琥珀一样好看的少年，此刻面色平静地讲述这些，心口不由一紧，他的那种克制和隐忍，让她觉得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

　　“我没事，习惯了。”安鹿野将情绪归位，看向她的眸子，又说了句，“谢谢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