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的初恋》任我平生

10、只想对她打开

　　周二，如期而至，只是在当事人看来，比从前的一周，过得慢了不少。

　　安鹿野坐在院子中央的秋千上，等着她。

　　文之淼远远便瞧见他了，阳光照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上，披了一条薄披肩，那是家姐去年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安鹿野看着她笑。

　　文之淼手里拿着一本不算厚的册子，冲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而后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安鹿野知道那是她带给他的，那本所谓的“旧作”。

　　文之淼来到他的近身处，轻声问了句，“我也可以玩一会儿这个吗？”

　　安鹿野见她随手指了指秋千，便下意识给她又往一侧挪了些空位。

　　文之淼在原本就宽敞的秋千上，坐了下来。

　　“不像正规出版的样子。”安鹿野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她握着的册子上，没有名字，封面是纯白色的。

　　文之淼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便本能抬手，将册子向上举了举，“是定量印刷本。”

　　这句，倒不是假话，她确实印过一百册，只不过，都还在纸箱子封存着呢，她觉得这个故事，不适合和太多人分享，是在她个人比较迷茫的时期写下的，过后再读，觉得那些日子的困顿，都被用文字，准确地记录在了这本册子里，尽管是借主人公之口，表达出来了。

　　这些细碎的情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旁人看来，兴许会被理解成“矫情”也未可知，似乎也不求他人的建议和理解，只是将真情实感记录下来了，而已。

　　为什么会选择拿给他看呢？

　　文之淼想自己本是“不求理解”的，可心里又觉得应该拿给他看看的，这个体质特殊的男孩子，应该也熬过许多难过，不被理解的时刻吧……

　　她不想让他觉得孤独，甚至是自视为“异类”，她似乎想告诉他：每个个体，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她也是。

　　是慈悲心泛滥了吗？可因为自身职业，又有怎样的悲苦是没见过的呢？所以，对他如此，兴许，是因为就是他这个人，而已吧。

　　安鹿野向她微微伸出了掌心，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她索要。

　　文之淼将册子递给了他。

　　这本书册的递出，意味着她将一直被隐藏得很踏实的身份，也交给了对方。

　　愿意向对方完全打开自己，是不是一种偏爱？

　　安鹿野将册子在膝盖上摊开，指尖带着温柔地翻看起来。

　　文之淼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他翻书的手指上。

　　“写这些的时候，是放松的，还是又回顾了一遍刚刚才经历过的难过？”安鹿野的声音，轻柔的，却被她听得很清楚。

　　文之淼听清他的问话，在心底确定了：他确实是知道她的隐藏身份的，知道她就是这些书的作者！

　　安鹿野没有停下来，继续翻动着书页。

　　文之淼侧过脑袋，撞上他被阳光映照得柔和的侧脸。

　　他没有再说话，但有些紧张，不知道她会不会承认。

　　即便不承认，那也是她的权利，但倘若能肯定他的说法，便恰好说明：她对他，是比一般人还要信任一些的。

　　文之淼虽然已经有了预感，可还是惊诧了好一会儿。

　　安鹿野不知道眼下分秒是如何度过的，但他能感觉到，她沉默的这段时间，他是忐忑的。

　　“是逐渐释怀的。”文之淼很平静地说出这句，内心的跳动节奏，也比刚才慢了一些。

　　安鹿野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她对他说出这句话时，内心也是在逐渐放松的。

　　文之淼看到他微微抬眸，看过来的目光。

　　他微微侧着脑袋看她，她又一次浅浅地笑了。

　　像是以新的身份重新认识了对方，又像是原本走失的故人重逢，透着淡淡的喜悦，却是真实存在的。

　　“家姐快要回来了。”

　　“璐琪小姐？”文之淼估摸着对方要比她年幼一些，毕竟安璐琪还在求学。

　　“嗯。”安鹿野点了点头。

　　“毕业了吗？”文之淼将话题继续下去。

　　“快了，说是想回来休整一段时间。”安鹿野如实相告。

　　“哦对，她们是放春秋假的。”文之淼明白过来了。

　　“是。”安鹿野语气清浅。

　　“你呢，也要完成毕业设计吧？”文之淼将关注点，再次回归到了他的身上。

　　安鹿野微微敛了呼吸，“已经在准备了。”

　　文之淼看出了他的神色，略微不自然，以为是他不想让别人太过关注他还没完成的作品。

　　安鹿野紧张，其实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那个作品的创作灵感，是来源于她，以她为原型。

　　“我带了曲奇饼来，一起吃点吧？”文之淼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先进去洗手吧。”安鹿野知道她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她问的话，他没能第一时间坦诚相告，他的心里，也觉得有些别扭，可实在是不知道眼下，应该如何告知。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大房子里。

　　安鹿野在卫生间门口等她先洗手。

　　文之淼将手上的水擦干净，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看到他正站在门口。

　　从他那个角度，刚才她洗手时候的背影，他是刚好可以看见的。

　　想要关注她的更多小细节，哪怕是洗手时，不会特意去看妆容镜这样的习惯，也被他看在眼里。

　　一般女孩子，洗手的时候，多会下意识去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可是她没有。

　　是为什么呢？肯定不是不注重外表的人，因为每一次她都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不过服饰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极简，甚至连装饰也不会超过两个。

　　像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用一种超脱的状态，去面对一切人和事，可又不是绝对疏离的，她只要开口，就会让对方心里舒服，在沙龙那样的场合，又是丝毫不怯场的，恰到好处的。

　　“我先去把包装打开，你洗完手就来吃。”文之淼说着，和他擦肩而过。

　　安鹿野能嗅到她衣服上，清淡的洗衣液的香气。

　　***

　　“好了。”

　　安鹿野走到饭厅，见文之淼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走到她跟前，发现铁盒子里的曲奇，是各种星球的造型。

　　每个人，都是一颗独一无二的星，每一种思想，都是星球表面所泛出的光芒。

　　光芒颜色各不相同，有深有浅，但却没有高下之分。

　　文之淼注意到，他拿了一颗蓝色星球的曲奇饼。

　　蓝色，是“理智”和“希望”的象征。

　　果然内心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正如安鹿野本人，理智得超乎一般同龄人，心智又是坚强的，还能稳坐如山，恰好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放弃希望。

　　安鹿野轻轻咬了一口曲奇饼，味道不是过分的甜，但有轻易可闻的奶香。

　　“我家楼下烘焙坊卖的，老板娘是个很好的人。”文之淼解释道，在她眼里，那个老板娘是个话不多的人，可待客态度很好，她的店铺里，会来往形形色色的客人，不同年龄段，不同的职业，有母亲带着孩子一起来的，还有老婆婆专门跨越几个街道，来给孙女买水果蛋糕盒子的。

　　安鹿野听完她的话，又仔仔细细咬了一口曲奇，确实唇齿回香。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这些书背后的作者的？”文之淼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好奇的。

　　安鹿野刚好吃完了一块，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了她的眼睛处。

　　文之淼迎上他的目光。

　　“从我出的那道题开始。”文之淼选择说实话，不是为了夸赞自己有多聪明，只是为了让她不再有丝毫失落的目光，她都那样坦诚地承认了，他又有啥是不能说的呢？

　　文之淼对此，自然是吃惊的，她没想到那样早就认出来了……

　　可事实确实如此。

　　兴许，热爱艺术的人，都是敏感的，他们的心，也比一般人要“老”一些，因为太容易捕捉到情绪的起伏了，共情力太强，未必是利大于弊的。

　　但对于从事创作的人来说，这又是必须拥有的一个特质。

　　安能两全，大概是生而为人，一辈子的纠结和困顿吧……

　　他说是因为他出的那道题，那就是那幅简笔画，“是因为我写出的那句解语？”

　　“对。”安鹿野浅浅地笑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就从那简单的一句话里？”文之淼更是诧异。

　　安鹿野继续保持着微笑，可他的语气却仍旧是有耐心的。

　　对着她解释，他像是有用不尽的耐心。

　　“一个人的创作风格，是独具特色的。”

　　听到他这么说，文之淼明白了，这就是“写意”的意思。

　　她能从他的画里看出端倪，难道他就不可以？

　　能画出细腻画作的人，心思应该是敏锐的，善于捕捉的。

　　将这些想通了，他猜出她的身份，应该也就不难理解了。

　　可世界上的很多想法，自己认为是专属的，在旁人看来，也是如此吗？

　　安鹿野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向她证明：确实可以这样！

　　坦诚，互相打开心界，才是两个人真的靠近了，但这样做，其实是幸运和风险并存的，偏向哪一边的几率，也是相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