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为您服务》lemon drop

2、单一性别认知者

　　林一七睁开眼睛，先感到一阵剧烈的胸闷，工作服紧贴着皮肤，黏糊糊的，被冷汗浸透了。
　　一个女人走到他面前，披一袭白大褂，手里拿着透明薄本。林一七看了看她的脸，亚裔面孔，短发上斜架一副黑框眼镜，又往下看，胸前的号码牌上写着“修复组柳医生”。
　　“嗨宝贝儿，”柳医生打了一个响指，全息舱的舱门应声打开了，“想起我来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林一七在原地说，伸手在胸口处碰了一下，“有一点感官残留。”
　　“意思是痛吗？”
　　柳医生上下打量林一七，刷刷刷地在本子上打勾。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她说，“‘万界’的自由度已经提升到无法进行危害预警的程度。我们可以相对调低客服的疼痛感知，但是不能完全去掉。不然你走进火里也不知道，会无意中把自己弄死。”
　　林一七皱着眉头，但是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对规则提出抗议的意思。
　　“没关系，你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只是精神有一点余波，过一会儿就好了。”柳医生把一排勾打完，粲然一笑，“不过你要是真觉得疼，姐姐可以帮你揉揉呀！”
　　她上前一步，看起来说到做到的样子，林一七连忙坐了起来。
　　“我好像好了——”
　　“凭什么不能回档？！”
　　有个声音突然在楼层里炸响，清脆悦耳，也震耳欲聋。
　　柳医生叹了口气，转身登登几步，把通往走廊的门关上。隔音效果十分优越，公主的声音立即消失了。白大褂飘舞，林一七看到柳医生牛仔裤下面穿一双画着小猫头像的运动鞋。
　　“我不明白，”柳医生说，“这样的大小姐为什么非要在游戏里折腾人，她在现实里每天都可以这么做。”
　　“在游戏里，”林一七低声说，“她还可以杀人。”
　　“你在开玩笑吗？”柳医生说道，踩着运动鞋冲回来，把走出舱体的林一七推到一个监测台前站好，“价钱给到，我随便她杀，一天十次也行。当然，素体的钱也要她出。”
　　“那不一样。”林一七说道，“游戏里的人……”
　　“游戏里的人，死了就不会活过来了？”柳医生翻了个白眼，手上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怎么，这样就更珍贵了？你扔掉一次性内裤前是不是还要给它念诗啊？”
　　林一七默不作声，伸开手臂，任她用各种仪器指指戳戳，她自己说个不停。
　　“话说回来，游戏里也没有’只能用一次’的概念，只不过数据太庞大，找出来浪费时间——嘿，这是我的地盘！”
　　“首先，这不是你的地盘。”走进来的人说，“其次，我才不想走进这里。”
　　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面容冷漠，黑发红唇。柳医生看起来像个不修边幅的科学家，这一位却打扮得像个时装模特。她纯黑长裙上镶满碎钻石，背后开叉露出优美的皮肤，高盘的发髻里顶着几朵怒放的玫瑰花，还有几对蝴蝶活灵活现地绕着花转圈。
　　“客服部林一七，”她对林一七说，“斯卡蒂娜小姐想见你。”
　　林一七点点头，柳医生却表示抗议。
　　“等一等！我还没有做心理评估！”
　　“那是你的问题。”头顶玫瑰花的女人说，对着林一七款款伸手，把手指一勾，“现在，走。”
　　“不许走！”
　　林一七在两个女人之间看了一眼，非常乖觉地向门口走去。
　　“你个花瓶随随便便从我这里拉人！”柳医生追到走廊边，“老娘和你没完！”
　　林一七听见花瓶这个绰号，忍不住笑了一下。花瓶台步稳健地走在半步之前，仿佛脑后有眼睛一般转过头横过来一眼，姿态不可谓不优雅，发髻中的玫瑰随风舒展，转圈的蝴蝶撞到花瓣上，柔光一闪，无声地穿透过去，又从另一边轻巧飞过来。
　　“我有事情要问你。”她说，“数据部正在整理存档，记录显示，游戏人物发动自杀式攻击之前四十秒，你叫了他一声，你已经看出了他的计划？”
　　两人正走在一条笔直的金属走道上，全部空间都发着冷冷的白光，看起来仿佛一个单线的漫长审讯室。
　　“是的，海伦娜女士。”林一七说，“我有那样的预测。”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在客户的安全基数低于百分之二十之前，客服不能自主干涉决策。女士，当时远程团队没有预警，我个人也不认为他能成功。”
　　“如果你不认为他会成功，你又为什么要引起他的注意？”
　　林一七认真想了一下。
　　“我想是本能反应吧，女士。虽然我不觉得他会成功，但是我感到意外。”
　　“这不是你的故事，除了保护客户之外，你没有本能反应。”
　　“是的，海伦娜女士。”林一七说。
　　花瓶——海伦娜女士，冷峻地点了一下头。林一七不知道这是否表示她满意了。
　　两人走出走廊，进入一个圆形大厅，环形墙面上有一扇扇闪光的玻璃门，海伦娜女士带着林一七走进其中一间。透明的玻璃门一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房间里面十分宽敞，摆满了各种粉红色少女类型的居家玩具，只除了粉红色帷帐下面整齐地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黑衣保镖。此外，半空中有个看起来十分熟悉的闪闪发光的莲花宝座，造型和不久前被炸毁的中世纪宝船上的十分相似。只不过这个的材料更加轻薄，在空气里呼吸一般地浮动着，还是粉红色的。
　　呼吸的花蕊间斜倚着一个长发姑娘，正在观察手里一个投影3D地图。她穿着薄纱长裙，头发是夸张的七彩颜色，但是和金粉莲花摆在一块儿倒也十分和谐。她的面孔长得和“宁乐公主”有八九分相似，因为正是最好的年纪，看上去更加美艳一些。
　　林一七看到那个投影地图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城市，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做这个可真是太花功夫了。
　　执着于浮空城的大小姐闻声转过头来，海伦娜女士介绍道：“小姐，客服部的017。”
　　两人算是熟人了，林一七还是按照程序弯腰行礼：“017为您服务。”
　　莲花座悠悠地降下来，大小姐抱着一个心形抱枕，眼睛睁大了。
　　“啊，”她失望地说，“你是个女孩子呀。”
　　林一七——目前使用的素体，确实性别为女性。型号是‘万界’最便宜的量产版本，也穿着同一系列的工作服。她身材高挑，肌肤健康，但面孔可说是平淡无奇，全身的饰品只有右边耳垂上的一个银色耳钉。
　　而此时，海伦娜女士正通过那个耳钉对她传播一则语音化的私人通讯。
　　其内容是：“不管她说什么，顺着她说。”
　　“——你作为男性时床上技术怎么样？”大小姐问道。
　　一阵沉默。林一七等待指示。但是海伦娜女士大约也没有预料到这点，她什么也没说。
　　她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没有试过。”
　　“你身上这是家务类型吧，为什么穿着这一套上班？”
　　大小姐说的“这一套”，并不是指黑色工作服，而是说正在回答问题的精神的□□。林一七回答道：“‘万界’升级后对人体反馈更加复杂，我是初期测试人员，并且负责一定的前期世界搭建工作，可能遇到危险。为确保安全，过程中一直使用公司提供的素体。”
　　“你生活中的认知性别是女性吗？”
　　“是的。”
　　“只有女性吗？”
　　林一七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说谎：“是的。”
　　大小姐叹了口气。
　　海伦娜女士像连上网的机器人那样重新工作起来。
　　”斯卡蒂娜小姐……“
　　大小姐摆了摆手，让她不要说了。
　　“别误会，我不歧视单一性别认知者，”她和颜悦色地对林一七说，“但是开发他们太浪费时间了。我可不想每天早饭前花一个小时解释我到底想要什么。”
　　“你还是很可爱的，”她继续说，“欢迎你回到我的团队。不过我这次去度假只有两星期——是这样吧？”她问海伦娜女士。
　　“是的，小姐。”海伦娜女士说道，“我们需要这些时间进行建模和调整，您再次回到独属世界时，会有一个新身份。如果有一定的时间误差，我们会在三天内通知您。”
　　“在我的用户体验里记下这一句：你们效率太低了。”大小姐恹恹地说，摆弄了一下手指，“下次来时你们最好能有进步。”
　　她优雅地从宝座里站起身来，盈盈落在地面上。身后站的一队保镖刷地上前簇拥，像军队一样整齐划一。林一七在虚拟世界里保护了她三年，差点本能地也走进了队列里。她心里有些诧异，或许这位大小姐真的是位公主也说不定。
　　或许真的是位公主的大小姐从她身边飘然走过，伸手在林一七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别伤心，亲爱的。”她眨了眨眼，“下次见面再一起玩吧。”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出去。海伦娜女士走过来，怒视林一七一眼。
　　“抱歉……”林一七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海伦娜女士面无表情地说，“是你自己需要加一百年班去买下一个窗户罢了。”
　　她转身走到门边，在键盘上敲了一下，身后房间里的粉红色少女陈设应声消失了，变成了一如既往的银白一片。
　　林一七看到海伦娜还在往前走，却没有给她任何吩咐。她跟上前去，问道：“还有任务吗，女士？”
　　“客户有假期，你可没有。”海伦娜女士头也不回地说，“十四天足够完成一个前期世界搭建了。”
　　林一七倒不意外，她嗯了一声。
　　“这次是什么样的偏好？”
　　“最糟糕的那类。”海伦娜女士说，电子蝴蝶消失进了玫瑰里，她容妆精致的面孔好像扭曲了一下，然后她再次横了林一七一眼。
　　“往好里看，这一位大概更喜欢单一性别认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