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揽春色》天初破晓

7、007

　　墓渊上车后，马车缓慢行驶。

　　他将冰糖葫芦递到姜姜面前，红彤彤的果子，看上去十分诱人。
　　姜姜接过：“这是什么？”
　　“糖葫芦。”
　　“葫芦？”姜姜不禁舔了舔外面一层凝固的糖浆，甜滋滋的，令人心情愉悦。
　　“里面的果子是山楂，外面裹了一层糖浆。”

　　墓渊看着小姑娘用牙齿轻轻咬开糖葫芦，她眼底露出一丝惊喜：“好吃诶！甜甜的，又有点酸酸的，我喜欢这个！”
　　糖葫芦是最常见的小吃，她却像是第一次吃到。
　　吃完一颗，她将竹签递了回去。

　　“我不吃。”墓渊一向对甜食没有兴趣。
　　“哦……”姜姜若有所思，“那你跟他一样呢。那个人不喜欢吃甜甜的食物，所以我也不能吃。阿嬷每次都是偷着给我一捧山中野果。”
　　“那个人？”

　　白色小狐狸跳到姜姜腿上，昂着小脑袋，好奇的瞅着她手里的糖葫芦。
　　姜姜咬掉一颗，放在手心上，送到它面前。
　　小狐狸凑上来，好奇的嗅了嗅。

　　“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呀。”姜姜看着小狐狸露出尖尖的牙齿，咬了一块糖葫芦，咀嚼时轻轻眯起眼，她忍俊不禁的笑了一下。

　　见小姑娘提到此人，脸上流露出的笑意，墓渊沉默片刻。
　　“这么早就有婚约了？”

　　姜姜抬眸看向他，眼神清澈见底：“这是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便定好的。”

　　小狐狸吃光了姜姜手上的那颗糖葫芦，它连里面的籽都吞了下去。
　　像是没吃够。
　　它舔了舔姜姜手心残留的果香。

　　感觉到痒，姜姜笑出了声，她忍不住挠了挠幼狐毛茸茸的下巴：“看来小白和我一样，都喜欢吃这个呢。”

　　剩余的糖葫芦，她也和这只小狐狸一并分享。
　　虽然还没有结契，但在姜姜心里，小白就是她的灵兽。最后一颗给了小狐狸，姜姜轻声说：“我会对你好的。”

　　“道士先生。”姜姜突然询问：“我以后还能吃糖葫芦吗？”

　　教坊规矩森严，她所有的饮食都由不得自己。
　　尤其是甜食。

　　墓渊的视线落在她嘴角，那里还粘有一点点果渣，小姑娘像是一只贪吃的狸，眼睛亮亮的。
　　他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在他这里，百无禁忌。

　　锁灵阵不大，马车很快来到了城门处。
　　“莫动。”
　　墓渊将晌午画的隐符贴在小姑娘额头上。

　　姜姜手里还拿着空竹签，她呆在原处，一动不动。
　　城门处例行检查。
　　和墓渊上午买菜时探查的一样，教坊没有大肆搜寻。城门口也仅有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教众，他身侧，跟着一只“无瞳尸鬼”。

　　绝大多数的低阶尸鬼只能在夜晚行动。
　　只有少数尸鬼可以白天出现。
　　这一类被称之为中阶尸鬼。

　　商队的驴车一辆辆经过盘查，来到这唯一的马车面前，白袍教众用一根手杖挑起车帘，看到里面坐着一位青年道士。

　　每个商队都会雇佣修道士，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袍教众放下车帘。
　　他侧头，看了一眼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尸鬼。

　　无瞳尸鬼面布青斑，穿着教坊统一的黑色武服，它高束长发，眼眶里没有黑色瞳仁，看上去格外渗人。

　　尸鬼嗅觉极佳，来之前也闻过出逃者的随身物品。
　　这两马车，它只嗅到“同类”的味道。
　　无瞳尸鬼没有任何反应，教众也不再关注这辆马车。

　　马车顺利朝城门处走去。
　　紧挨着城门的地方，是检查过路文书的侍卫。

　　姜姜坐在原处不敢乱动，直到车帘放下，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额头贴着的隐身符发挥了作用，教众并没有发现她。
　　而尸鬼也因她饮下了那碗符茶，没有闻到她原本的气味。

　　墓渊摘下黄色符文：“可以动了。”

　　教坊的巡检，比他想象中还要敷衍。
　　就好像，暗中有一股势力，在协助小姑娘出逃。

　　接下来，便是守城侍卫检查身份木牌与过路文书。
　　他翻看后，将东西完整归还。
　　“道爷，您慢走。”

　　姜姜手里还捏着已经变成普通纸张的黄色符文，她的心脏怦怦直跳。马车顺利出城，竟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禁锢了她十六年的无涯山，渐渐向身后远去。

　　“我……逃出来了？”怎么都感觉像做梦，她手中的符文纸张粗糙，姜姜忍不住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白色幼狐歪头，它将舔好的右爪放下，又抬起左爪慢慢舔舐。

　　马车轻晃，姜姜若不是怕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这会儿肯定要掀起帘子看看锁灵镇外究竟是何景象。

　　“道士先生，我们出来了！”
　　“嗯。”
　　“我们真的出来了！”
　　“嗯。”
　　“我们真的真的出来了！”

　　小姑娘脸上的激动显而易见，她笑起来像一朵初春枝头绽开的小梨花，纯澈灵动。
　　墓渊拿起酒囊，他不厌其烦的回应：“嗯，我们出来了。”

　　姜姜随身带着一张风川地图。

　　她将卷轴摊开，手指划过纸张，停在“鹧鸪山”三个字上。
　　“我们要去的是这个地方……”

　　鹧鸪山距离锁灵镇几十里路，那是一处较为荒凉的地带，比锁灵镇的居住人口还要少上许多。
　　从锁灵镇继续向北，走官道大约需要三日车程，会经过中州地带人口较多的“裕河城”。
　　再往西北方向，大约走上二十五日，便是姜姜心里惦记的金陵。

　　她很想看看金陵的月。

　　第六次天灾结束，修道士几乎全军覆灭，平民更无法在灭世天灾中存活，人口仅剩最初的万分之一。
　　而在《风川正史》记载中，第六次天灾从金陵开始，最早是皎洁的圆月逐步染成血红。
　　天灾之后的二十年，人类生存艰难，与野兽夺食。

　　一直到教坊和新皇朝的出现，才将乱世平稳。距今两百余年，大宁帝国的君王换了三位，教坊屹立不倒。
　　时代变迁，许多地界都在变好。
　　包括金陵。
　　身为中州重要城市之一，金陵发展的很好，唯一不变的是它头顶上永远悬着的红月，似乎在警示众生，灭世之灾终将卷土重来。

　　姜姜想去看看那轮红月。
　　她想去金陵城。

　　马车旁有人靠近。
　　是程老板身边的小厮。
　　他从窗户处递上一个精巧的红色盒子：“程老板让我把这份桂花糕送给二位。”

　　姜姜听到“桂花糕”三字，眼睛一亮。她连忙伸手接过：“谢谢程老板！”
　　连装糕点的盒子都这般精致，更不用说盒中的糕点。

　　“我小时候在教坊看到他们吃桂花糕，和这盒子中一模一样。”姜姜呢喃，“趁着夜里没人，我去厨房偷吃了一块，被发现了。司命大人罚我在禁闭室抄写一百遍《心经》。”
　　“我就一直抄写，一直抄写，抄到后面手太酸了，又很饿很饿，我喊人，但是没有人理我。”
　　“司命大人说了，不抄完不许吃饭。”

　　姜姜那年只有七岁。
　　她跪坐在禁闭室的软垫上，握着细细的毛笔，一遍遍抄写。

　　墓渊听着她说小时候的事，想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被关着罚抄时，安安静静，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你的字很漂亮。”墓渊很少夸人。
　　他昨晚便看到，姜姜写的那一手秀气精致的簪花小楷。

　　“那是阿嬷教我的。”姜姜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我一开始总是写不好，每次司命大人要罚我，都是阿嬷想方设法的替我求情。阿嬷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写不好字，也要罚？”墓渊握着酒囊的手微微一顿，他眸色不明。

　　“嗯，每年我都要代表教坊给那个人写信，我的字一定要很漂亮，才不会玷污他的眼睛。”
　　“那个人……与你有婚约的人？”
　　“是。”
　　“你见过他吗？”
　　“从未。”

　　行君是高贵神圣的，教坊里除了历代的司命大人，谁都没有资格见他。

　　墓渊大抵能猜到，这种从出生便定下的婚约，教坊又这般在乎，想必对方的身份非同小可。天灾之后，他再也没过问过凡尘之事，经常喝的酩酊大醉，对教坊和如今的大宁皇朝，都不甚了解。这次出行，恰好可以看看如今这世间，变成了何等模样。

　　马车走在人烟稀少的郊外，枯树林里都是未融化的积雪。

　　商队有五辆驴车，一辆马车。
　　马车专门承载贵人，位于中心位置，能顾前也能顾后。
　　这一次商队随行共有十二人。

　　程老板在最前面的驴车上，他戴着厚厚的棕色毡帽，脸被凛冬的风吹得僵红。
　　忽然，拉车的驴子发出一声嘶鸣。它停下脚步，无论如何都不肯向前。

　　整个商队慢慢停了下来。

　　离城不过一个时辰，算算时间，也不过才未时，距离傍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这埋雪的枯树林里暗无天日，积雪又深，路难走，商队的脚程要比预测中慢了许多。

　　程老板本就悬着的心，一下子冲到嗓子眼。
　　他探头，看着远处的黑色背影，不知道对方是何身份。
　　这才走多少路，难道就遇到劫车的盗贼了？

　　程老板心底怵得慌，但一想到坐在身后马车里的那位道士先生，他便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敢马虎，程老板跳下驴车，对着远处的黑影作揖：“在下是来自颍州的商人，此行要去鹧鸪山换货，阁下可否行个方便，让商队从这里过去？”

　　商队的护卫与小厮，都变得格外紧张。
　　鹧鸪山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可是有一位人人畏惧的地罗。

　　远处的黑色背影听到声音后，身体慢慢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