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三壹啁啾

54、春日融冰

　　景元神君一面给尔芙揉着额头，一面又语重心长道：“往后吃东西时急不得，胡乱赛满口甚是容易噎住，况又没有人同你抢吃食。”
　　轻声细语的声音在尔芙耳边轻轻回荡，尔芙满口胡乱答应，殊不知这不过只是为了掩盖住自己那些不安分的想法。
　　一个个软软糯糯的糕点入了尔芙的口腹，良久，尔芙才后知后觉。
　　“神君，你不吃吗？”
　　“这是我为小家伙特备的，我不吃。”景元神君本不喜食甜，尔芙初来伽蓝寺的那一晚，当时不过是为了拉近与她的距离，鲜少的吃了几口。
　　尔芙捻起一块弥散发着桂花清香的糕点，递到景元神君的嘴边，“吃到好吃的，我想与神君你一起享用。”
　　听到这话，心都甜了还有什么可挑的。景元神君顺势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立马化散在口腔内。景元神君像是一时变回了无法自主进食的幼童，就这么就着尔芙投喂的姿势一口接一口，将小块的点心吞吃入腹。
　　“你喂得最是香甜。”一块糕点融进了景元神君的心胃。
　　残留在口腔中的甜味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猛然间浓烈起来，像是在空中爆裂出的绚烂烟花一般。尔芙眼中蕴含的笑明艳动人。
　　若是有人以此境作画，神仙眷侣便是此画最佳之名。
　　抄写经书枯燥无味的紧，但由是有景元神君在侧相伴，这索然无味的事儿都顿觉有些百抄不厌起来。
　　案桌上笔墨纸砚，糕点玲珑剔透。
　　一人研磨一人提笔书写，君子如兰小女似娇娥。
　　景元神君在侧，尔芙已然是并不能将心思聚在手中的笔纸之上。方才一阵羞臊褪去，尔芙心潮缓缓平复下来，关怀的说道：“太常司人才与灵丹妙药兼备，若是他们，那这肩伤不日便可治愈。”
　　手下细细研磨着浓墨，景元神君偏头瞧着尔芙的侧脸，目光柔和，语调更甚，“小家伙如此挂念，本君倍感熨帖。这肩伤在凡界大概是无药而治，不过依凭太常司内之人的见闻修为定然不成问题。”
　　尔芙闻言垂眸依旧一笔一划抄着文字，大概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情能使人饱富情意的话出口便来，“芸芸众生，神君你便为牵动我心弦的人。”
　　埋藏于皮肉之下的心跳，景元神君却像是强烈感受到了它的一滞。
　　开了情窍的景元神君臊人的话似在耳旁不曾散去，尔芙却连红脸都无法得心应手的应付，遑论与景元神君一般情话连篇。
　　这是少有的一句，但尔芙却像是不自知似的。
　　看向尔芙的目光灼热明烈，尔芙手下停驻，茫然的抬眸与之对视，愣愣道：“怎么了吗？”
　　闻言，景元神君只是摆摆头。
　　梁晨殿的仙婢走到引经阁近处，遥遥从大开的门户外看去便瞧见这样一幅珠联璧合之图。仙婢进退两难，深觉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将此打破。
　　仙婢在外踌躇不定，半晌过去，才碍于工务不得以打扰这一片静世安好，颇有些诚惶诚恐。
　　缓步进到引经阁内，尔芙同景元神君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已抬起了眼眸，景元神君见来人是自己殿内的一位仙婢，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殿内发生了何事？”
　　那名仙婢先是向尔芙两人微屈膝行礼，而后才回道：“神君大人，凝尘上神同素秋上神听闻您归来，此刻皆在梁晨殿内，等您回去一叙。”
　　景元神君闻言霎时就明白了，不是等自己回去，而是遣了这名仙婢来请自己回去。在来此之前，景元神君便特意交代过殿内的仙婢管事一众，再有访客前来皆婉言回拒。
　　那两位上神大人来时也被殿内的仙婢请回过，但她们气若定闲的在正殿内坐下，直直遣了她来通报景元神君一声。
　　隔着厚重的万年光阴，景元神君再一次听到熟人之名，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方才还与尔芙说笑的嘴角凝滞。
　　尔芙一听到素秋上神的大名，不禁想起上一回在东宫那次不甚愉快的碰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偏头见景元神君愣神不语，笑颜眉目皆是停滞，尔芙无端联想起数万年前自己不曾亲临的那一战，方才的言笑晏晏有了些许的褪色。
　　迟迟未听到景元神君应声，仙婢又尝试唤了一声，“神君大人？”
　　两个旧识的人名将景元神君穿越万年岁月，拽回了那段年日，耳边又是一句“神君大人”才猛然将他拉回现世。
　　凝尘与素秋啊，是旧友不为来访客。
　　那段岁月于景元神君而言过于沉重，应声时平日温和的声音中略微有些不可消磨的低沉，“嗯，我知道了。”语毕又转首看向尔芙，刹那间那低抑沉重又荡然无存，恍若是尔芙的一场错觉。
　　“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明日我等你来。”景元神君闻言情难自禁的揉过她的发顶，随后才同仙婢离开。
　　景元神君是三位神君之中最晚登顶神君之位的，虽与其他二位同居神君之位，但上颜神君同月华神君年岁上长他个几百上千岁。倒是与上颜神君膝下长大的凝尘与素秋年岁相差无几。
　　虽是景元同他二人一般被尊称神君，但三人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平素里依旧拌嘴打闹不甚欢乐。
　　然世事难料，欢声笑语仿佛就在须臾间变得面目全非，天塌地陷好似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仙婢本是规规矩矩的随景元神君行走在后，不料在正殿门外，景元神君停驻不前，定定得望向殿内。
　　正殿内凝尘与素秋分坐左右两侧，几千年过去，那时的愤懑怨恨冷淡聚散皆在无形之间，但却是再难回到从前。两人之间气氛甚是凝重，谁也不予理睬谁，这倒是苦了殿内服侍在侧的仙婢，在神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两位上神之间势同水火的不合。
　　自两位上神端坐在正殿内后，几位仙婢个个人觉芒刺在背，大气都不敢出。
　　素秋手指不停轻敲着扶手处，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这是殿内唯一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了侍立着的仙婢的心头上，个个人心惶惶冷颤不已，就怕两位上神不言一句便大打出手，波及无辜的自己。
　　素秋虽不与凝尘有任何言语的交谈，但眼神便如鹰隼不加掩饰的直看着对面那人。空气中煞是霜降下雪了般，冷冽异常。
　　眼眸中的凝尘好似察觉不到这冰霜似的眼眸投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甚是神定气若，对上她锐利寒光般的眸色也只当未曾看出其中的犀利。
　　倏地，对面的凝尘陡然间起身，连带着素秋微微一惊，而后转首看去殿门外赫然站着的是景元神君的身影。
　　“景元，好久不见。”这神界之中几乎众神都敬以神界之称，连天帝天后都不能摘除在外。若是有人可以直呼其名，那大概这神界上下也唯有这二人了。
　　得知景元神君归来的那一刻，素秋正好被杂事缠身，以至于拖到了正午过后才来见他，却不料能与凝尘迎面撞上。
　　几万年的时光早已让素秋习惯了景元神君的空白，又是几千年的时光让素秋习惯了与凝尘的背道而驰。
　　一眼万年说的便是当下的素秋，直教她顿在了原地。
　　往日的语笑言谈自记忆深处回荡在耳畔，素秋怔然在原地，一步也未上前迎去，直至他们二人走至近前，才反应过来，道出了万年后与他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这万年来你可还好？”
　　景元神君在外定定然的看着她们，跟随其后的仙婢看着甚是不解，不及开口问出，殿内的凝尘上神余光里出现了久而不见的旧识身影，起身向他而来。
　　两者之间跨越了空白期，在此重逢，景元神君无端舌尖上泛出些苦味来，与之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进到殿内。
　　缓步行至正位后坐下，昔日旧友重聚于屋瓦勾栏之下，却像是隔了万川秋水，再张口所有重逢中都参杂着些不知名的情状，“凡界钟灵锦绣人文景泰，胜似天上人间，若是你们日后得了空闲，去瞧上那么一眼，就会被它折服。”
　　字里行间从未提及一个好或是不好，但这样的回话令闻者自然而然的便会与“好”相勾连。
　　闻言，果见两人皆露出了淡淡地笑意。
　　“我不在的几万年里，你们二人位至上神之位，已然是能担起一分天地的大人物了。当初的两个跟屁虫终于有所成长，对此我倍感慰藉。”景元神君故作欣慰之态，开口即调侃。
　　时隔万年，再一次见到她们二人时，不是欣喜，心间翻涌而起的是那被深埋的愧疚。
　　那时候景元神君长与上颜、月华神君一道而处，凝尘与素秋时常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上颜神君的身侧打转，从那时起景元神君经常笑称她们两个为跟屁虫，也时常与她们拌嘴。
　　景元神君重又启封这个沉埋过往的称呼，一下子好像便少了那一段令人无所适从的空白期，自始至终都未分开过。
　　“我怎么记得我们年岁上相差无几，怎得你说的自己如同一位老者了。”凝尘对这个称呼是过于久违，刚从景元神君嘴中说出口时，一时之间都未及反应过来“跟屁虫”是在说何人，弹指间才回过神来，暖阳般的笑全然展颜。
　　素秋与凝尘之间多了一个景元神君，将至冰点的氛围竟是有了春季融冰的势头，如同冰河解冻时发出的第一道“咔嚓”声，实质般的落入了每一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