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与代言人搞好关系》Rhymmy

1、一

　　“OK，基础班就上到这里。后续加强课由其他老师进行，预计暑期前上线。咱们冲刺班的直播课见吧，我是你们的小柯老师。祝同学们不枉此行！”

　　说完惯常的结束语，基础班最后一堂课总算录完。
　　柯荧在摄影机前中气十足，机器关掉瞬间就颓了，有气无力地开灯收拾设备。背着吉他从录课室走出去时，脚步虚浮晃荡，如同一只尚不熟悉飘法的新鬼。

　　他连续工作了一整天，不仅站得两腿发麻，注意力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迎面撞上一个人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当然来不及躲开。

　　对方急急地扶了他一下，柯荧才迟钝地抬起头，看向来人。是他同教研组的同事，主讲词汇课的宋则谌。

　　柯荧跟宋则谌都是研图教育的线上英语老师，两人经常分在一个组录课，多年好友，默契十足。

　　不过宋则谌最近教学压力太大，天天抽疯，一录完课就拉人陪他吃饭喝酒唱歌蹦迪，搞得各组同事们在公司里见了他就跑，比逛街路上躲避要签名的学员都积极。

　　未等宋则谌开口，柯荧就果决摇头，先下手为强地拒绝道：“不去。”

　　宋则谌还没说话，柯荧见他神色不像是妥协的意思，立刻又改变强硬路线，示弱起来，“宋哥，放过我吧！录了九个小时，就出了五十多分钟的课，这还是算上弹吉他，我郁闷死了。”

　　当今辅导市场里竞争激烈，想成为业内名师，就算长成柯荧这样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身上没点才艺也是混不下去的。
　　今年他讲基础班语法和冲刺班真题精讲，中间大半年不出现。因力求多留点好印象给学员们，基础班结课时，就提前带上了吉他。
　　为了录最后一节课，今天早上六点不到，柯荧就进了录课室。本来是想早点结束，可惜事与愿违，都晚饭时间了才出来。

　　劳累一天，总共才出五十分钟的课，想也知道录得不顺利，精神不济绝不是骗人。

　　“我昨儿也是，录了五个小时，全白费。可能这几天录课室里风水不好，”宋则谌很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说，“我懂你兄弟，等会儿我找别人陪我吃饭。不过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柯荧听说他不是来拉人作陪，马上松了口气，继而纳闷地问：“那你都下班了干嘛还不走，等加班宵夜？”

　　“呸，谁等那个。我这有好消息，专门来给你祝贺。”

　　柯荧根本不信，“我最近倒霉得都打算这周末去寺庙拜佛转运了，能有个锤子的好消息。”

　　“真是好事，挣钱的事，还不好吗？”宋则谌似乎很诚恳，拉着他就往电梯间走。

　　“去哪儿啊？哎哎别拉我，吉他还没放下呢！”

　　宋则谌不管他的抗议，把人拽进电梯直接按了顶楼，“其实是老大让我来叫你的。今年咱公司的荣誉讲师定下来，段时，你应该听说过吧？老大说归你带，现在带你去见个面。”

　　虽然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教育机构，研图本质上还是企业，总归得用一些宣传手段，比如请当红明星做代言人。

　　但他们的代言方式比较特别，不是拍个照片就算完的。
　　——研图每年都会请一个明星来担任荣誉讲师，负责一部分简单的授课工作，放在正课以外的补充课时里，利用名人效应吸引一些学员。
　　这些名人对机构来说起到代言的作用，而对明星本身，在研图这样口碑的机构里担任过讲师，同样是相当提升格调的经历，互利双赢。

　　不过讲师毕竟是一个技术性的岗位，研图又不是什么野鸡机构，随便找个代言人砸自己招牌这种事绝不能干。
　　所以每年都必须得精挑细选既有名气，又有英语功底的人。

　　另外也得找一位机构里经验丰富的老师加以督导配合，防止有谬误或遗漏。
　　但明星里有的人架子很大，不好伺候，研图的讲师对此深有共识，向来不爱接这个活，越有名的越不肯干。

　　所以柯荧一听就炸了，“凭什么是我？不是还没抽签呢！”

　　不怪他工作态度不积极，本来录完这季度的课，柯荧会有很长时间闲暇。现在突然宣告他假期泡汤，还是为这种事，谁也接受不了这种晴天霹雳。

　　宋则谌毫不惊慌，底气十足，“凭什么又不轮到你？凌姐带三回了，组里的人各自带过至少一回。而且你基础课录完，大半年都没啥连续行程了吧，不干活等着饿死？”

　　柯荧有心回他一句哪怕就地失业我也饿不死，但是想到自从这一方案实行以来，不知道什么运气，组里的人都轮流带过了，抽签时还真就没抽到过自己。

　　而且按今年的工作计划，组长凌泠和宋则谌他们这些同事马上要投入到新的加强版课程录制，时间上确实勉强。
　　所以对宋则谌的这番话，柯荧无法反驳。

　　何况又是老大钦定的。柯荧想了想，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态度好点，”宋则谌见他不再试图反抗，苦口婆心地说，“我跟你说，这是老大下了血本才请来的，得跟处好关系。千万千万别因为你那狗脾气得罪了人家。”

　　“滚，就你脾气好，”柯荧白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这人很厉害吗？我都没听说过。”

　　宋则谌怜悯地说：“不知道他不是你的错，也许是你家里没有网。用2G是不是很辛苦？回头哥可以赞助你个WiFi路由器，别客气。”

　　虽然公司请代言人第一条要求就是名气够大，不过柯荧平时备课宣讲很忙，闲下来宁可打游戏消遣，顶多关注几眼欧美娱乐圈，确实没听说过段时这个名字。

　　但是，即便这是事实，他也绝对不可能忍受宋则谌暗暗嘲笑自己跟不上潮流的歹毒意思。

　　柯荧皮笑肉不笑地说：“劳您费心，我手机5G覆盖，家里千兆WiFi，网速一绝。”

　　“那我省下一笔钱了，”宋则谌说，“反正你记得，必须把咱这代言人配合好，否则就等着老大约你喝下午茶吧。”

　　“配合好？”柯荧之前从来没接触过这一工作，只知道个大概，想到宋则谌倒是带过两回荣誉讲师，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要不耻下问：“怎么叫配合好？”

　　宋则谌眼中简直就要透出慈悲为怀的佛光了，尽管在柯荧看来都是纯粹的幸灾乐祸。

　　“配合好，在这里的意思，就是让你把人伺候好，还得出成果，别让老大的钱打了水漂。”

　　柯荧一言难尽道：“……来的是个祖宗？”

　　“就照着对祖宗的态度对他吧，”宋则谌说，“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可能不太好相处。听说他不好接触，也不爱说话，哪怕在代言商的活动上他都不怎么开口，谁也拿他没办法。”

　　“连金主爸爸的面子都敢不给，”柯荧听得咋舌，“这么狂？”

　　“所以你想想老大得下了多大的本吧，照着祖宗待，准没错，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宋则谌笑道。

　　柯荧心已经凉了一半，很不相信地说：“有什么快放，少故弄玄虚。”

　　“是个帅哥祖宗，是不是好消息？”

　　“……你爬。”

　　不过宋则谌这句还真没胡说，确实是一个帅哥。柯荧进了办公室后，第一眼就看见了段时，虽然他不认识段时。
　　但并不妨碍认出来。因为没有人会忽略掉他，无论是在多大规模的人群里。

　　段时坐在侧对门的沙发上，穿着一件纯白色卫衣，肤色很白，头发略有点长，刘海几乎垂到眉毛，有种乖巧的感觉。如果忽略他过于出众的容貌，单看装束，就是个不太出校门的大学生。
　　他听见门响，回头的同时已经站了起来，对着进来的人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很轻，有点腼腆似的。然而配上他精致的容貌，还是一下就耀眼起来。

　　柯荧看见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至少是个货真价实的帅哥。哪怕难相处一点，顿时也很可原谅——至少可以理解。

　　刚刚对着宋则谌，他一副累到厌世的状态，此刻进了门，已将疲倦的样子一扫而空，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来，热情地伸出手，“您好，我姓柯，我叫柯荧，幸会。”

　　段时握手时向他微微鞠了一躬，姿态竟然放得很低，笑道：“小柯老师好，我叫段时，您叫我小时就行，很高兴见到您。”

　　他的态度看起来非常谦逊，让柯荧有点意外，也顿时多了几分好感。

　　因为进门之前，宋则谌再三嘱咐他，让他注意点。而且先前请来的人里，不少明星仗着自己名气大，在镜头之外时，行事确实颐指气使的，出入都得熙熙攘攘带一群助理，把组里的同事都烦的不行。

　　柯荧刚刚都做好了被冷眼以待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段时回应得这么友善，跟先前某些合作者相比，态度真算得上是可爱极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柯荧心里还是打鼓，不知道以什么姿态交流是合适。段时则在等他回话，就也没开口。

　　两个人齐齐陷入沉默，局面有一丝尴尬。

　　“听说您录了一天课，辛苦了，”段时好歹是娱乐圈混出来的人，更快克服了尴尬，神态自若地开了口，“正好这个点了，我请您吃个晚饭好吗？一并谈谈讲课的事。”

　　柯荧自然意识到了他打破僵局的努力，很配合地点了头，笑道：“跟大明星一起吃饭可是我的荣幸。”
　　段时当即自谦说不敢当，小柯老师才是真的厉害，桃李无数。柯荧当然马上夸回去。商业互捧是个好东西，一来一往，刚刚的尴尬就缓解了大半。

　　研图的董事长骆铭也加入对话，又聊了些其他事宜。

　　散场之后，段时履行了他的客套话，果然请柯荧在外面吃晚饭。趁着吃饭的时候，柯荧大致介绍了一下荣誉讲师的工作内容。

　　他表示，关于教案那些他都会提前写好大纲，到时候段时只需要稍微具体化，照着讲出来就行。
　　其实按惯例，这份工作本应是荣誉讲师来做主要部分，柯荧从旁润色一下就好。
　　不过柯荧觉得让一个外行参与授课本来就不够专业，哪怕不是正课里的内容，也绝不能降低质量。
　　指望外行写教案，他更是信不过，宁可自己辛苦一点。

　　柯荧甚至很愿意写个逐字讲稿，只要段时照着背就没问题。但出于对荣誉讲师本人的尊重，而且也怕老大骂他瞎操心，再落个里外不是人，所以才咽下了这个提议。

　　吃完饭，两个人互留了联系方式。段时觉得柯荧工作了一天，听柯荧说没开车来，就执意要送他回家。

　　柯荧心里明白这是客气一下，当然再三推辞，自己打了车。不过段时还是坚持把人送到了出租车上。

　　上车之后，柯荧摇下车窗跟他告别，笑着晃了晃手机，“有事电话或微信联系我，回见。”

　　“好，回见。”段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同柯荧告了别。在原地目送出租车一路绝尘而去，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久久地看着那个方向，半晌，拿出手机，如获至宝一样地捧着。看着新添加的联系人，竭力收敛表情，却又很难完全收敛，到底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快乐。
　　然后抬头看了眼已经没有人影的那个方向，带着浅笑，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