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陷阱》靳安

3、003

　　还剩最后20秒。
　　瞟了一眼手机时间，柯蕤之看向她和方星旎的聊天界面，对话框的最后一条是一句语气感十足的“收到！！！”
　　然而走廊上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影儿。

　　听说方星旎见姜泰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迟到，柯蕤之有些兴趣缺缺地想，看来这只小兔子也没有这么想让她回复姜泰啊。
　　她正为自己浪费的十分钟感到惋惜，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密集而十分克制的脚步声。微微过偏头，她看到走廊尽头窜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南方的三月，阳光已经蕴含着浓稠的暖意，热烈有限，但热度足够。狂奔了一路，方星旎圆圆的脸颊上酡红一片，她站在楼梯口，一边左顾右盼找人，一边龇牙咧嘴地喘着气，整张脸就像一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又傻又甜。
　　三楼几乎没有人，方星旎的视线很快锁定住柯蕤之，两人的视线撞了一下。方星旎明显愣了愣，马上又反应过来，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

　　而柯蕤之的视线则完全被方星旎的着装所吸引。
　　方星旎的个子本就不高，却穿了一件十分压身高的套头卫衣，两条腿则被一条厚重的老棉运动裤包裹着。其款式之严丝合缝，质地之温暖牢靠，再搭配上那抹黑不黑白不白、洗一百次才能漂染出来的褪色灰，让柯蕤之十分确定这条裤子在淘宝上的关键词一定是“洋气阔太太中老年运动裤”。
　　这身装扮和方星旎前天的淡妆素裹形成了鲜明的对此，而在清楚意识到这其中的差异后，柯蕤之不禁一改方才的百无聊赖，感到了一丝丝不满：连姜泰都能拥有洗头化妆穿裙子的待遇，凭什么她就得看到这条辣眼睛的老棉裤？
　　她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只给了方星旎十分钟时间。

　　“学姐！”
　　方星旎捧着奶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冲到柯蕤之的桌前，连带一阵卷起的小风扑过来，柯蕤之顿时被一股淡淡的香味包围。
　　甜蜜的白桃味里夹杂着丝丝阳光的热量，清爽干净。
　　还行，至少她还喷了香水。柯蕤之正漫不经心地想着，下一秒，一股冰凉的啤酒味突然气势汹汹地搅和了进来——跑得快断气的方星旎脚一顿，手一软，满杯奶茶顿时悉数泼在了柯蕤之的桌上。冰凉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又顺着书脊一路蔓延，淅淅沥沥地滴在了柯蕤之的连衣裙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滴——答”
　　整个走廊里只听得到奶茶滴落的声音，或者说，还有方星旎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的，柯蕤之的磨牙声。
　　方星旎一边颤抖着手从裤包里捏出一包洁柔，一边心如死灰地想，她是应该马上转专业跑路避免被打击报复，还是应该现在就从窗户外跳下去？

　　半个小时后，方星旎坐在宿舍的椅子上，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刚才在图书馆，收拾好奶茶痕迹，柯蕤之就沉着脸要走，方星旎慌忙拦住她，又是诚恳道歉又是脱外套给柯蕤之遮裙子。她听姜泰说过柯蕤之是住在校外，便又满心歉疚地提议柯蕤之暂时去她宿舍洗澡换衣服，这才让柯蕤之缓和了脸色。

　　现下宿舍里的人都出去了，柯蕤之正在浴室洗澡。方星旎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椅子上抓耳挠腮、左顾右盼，活像偷奶酪被抓了现行的老鼠，正被猫绑着准备热油下汤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炸毛。
　　不怪方星旎害怕，只能说柯蕤之实在是威名远扬。

　　当年方星旎刚入学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柯蕤之带着方星旎那一届的学弟学妹百多号人冲到学生处，据理力争软硬兼施，最终为住在简易宿舍楼的学弟学妹们争取到了上床下桌的标准宿舍待遇。到第二年，方星旎又从张仙女那儿吃到了新瓜，据说柯蕤之手撕了某个在学校公然对女友施暴的渣男，并收集到该渣男作为社团团长，公然贪污社团社费和活动资金的证据，一路举报到校长面前，狠狠办了渣男一笔…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围观过柯蕤之的各种实绩，其他人方星旎不了解，至少在她的宿舍内部，柯蕤之简直就是铁面无私、铁血丹心、铁石心肠…的代名词。
　　而现在，方星旎不仅发了一条弱智消息“骚扰”柯蕤之，还当面泼了柯蕤之一身奶茶。她简直不敢想柯蕤之会怎么撕了她。

　　抱着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方星旎一抬头，又看到了面前已经湿透的笔记本。
　　差点忘了，她还毁了学姐一本记满笔记的笔记本，罪加一等。
　　方星旎伸手把正在给笔记本吹风的小电风扇转了个角度，小心翼翼地把皱巴巴的笔记本翻过一页。刚才柯蕤之直接把笔记本丢进了垃圾桶，她又给捡了出来，现在一看，幸好她给捡回来了。
　　纸面已经被奶茶浇透，笔锋劲秀的钢笔字化做了满篇水蓝痕迹，但勉强还能辨别出一些字迹：“…确定汉语语素的基本方法主要是替代法…”凭借中下游的专业知识水平，方星旎认出这是现代汉语专业课的笔记，而她听说柯蕤之的研究方向就是现代汉语。
　　毁的是学姐的专业课笔记，很好，再加一等罪。

　　就在方星旎皱巴着脸，快把自己的罪名编成一本《罗织经》时，浴室的水停了。很快，柯蕤之走了出来。
　　柯蕤之换上了一套方星旎的宽松衬衫长裙。这裙子是当初方星旎脑袋一热买回来的，结果收到的一致评价是看着像个桶，她只得含泪将其藏进衣柜。但没想到，同一条裙子穿到柯蕤之身上的效果竟截然不同，素白的衬衫裙轻飘飘地挂在她骨感的肩上，长及大腿中段，露出一截匀称纤长的腿。她没有吹头发，任其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其中一缕漆黑的发丝探进了领口，诱惑着旁人的目光去往更深处探寻。
　　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雾蒙蒙的百合花。

　　盯着柯蕤之，方星旎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她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两只小小的手握着椅背不停摩挲，原本盯着柯蕤之的眼睛眨了眨，突然飘忽起来。
　　该、该说什么？
　　方星旎又开始慌了。
　　她原本就是靠着吃饱撑得脑子充血那一点儿勇气发出的信息、去买的奶茶，刚才又只顾着赶紧道歉，压根就没思考一切结束后究竟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现在猛地跟柯蕤之来了个面对面，她那点儿本就不坚定的勇气就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瞬间就没了气。

　　方星旎不说话，柯蕤之也不介意。她旁若无人地对着镜子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扯了扯衣服。处理好外形，柯蕤之这才把目光转向方星旎。
　　她语气平和地问：“有没有手提袋？我装一下衣服。”
　　“有…有的！”方星旎磕磕巴巴地答应一声，慌忙找了个手提袋出来递给柯蕤之。想了想，她又掏出手机：“学、学姐，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吧，裙子的清洗费…”
　　把弄脏的裙子装好，柯蕤之说：“不必了。”
　　方星旎不由更加愧疚，正要继续道歉，柯蕤之低头看着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来着？”
　　闻言，方星旎一愣，小圆脸瞬间爆红。
　　难、难道她要当面把那种羞耻的请求亲口说一遍吗！！

　　方星旎不说话，柯蕤之也不催。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星旎才抬起头，厚厚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小白牙。看着柯蕤之，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我是想请学姐，回复一下姜泰的消息。”
　　“哦。”柯蕤之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普通地点点头，“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姜泰，我不想看到他伤心。”万事开头难，把最羞耻的一句说出来后，方星旎突然就放开了。她抬头看着柯蕤之，很坚定地说：“学姐，姜泰很喜欢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学姐答应他，但是，我拜托你，只是回复一个消息可以吗？只需要你回一句话，他就会开心了，就会理我了！”
　　说完，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柯蕤之，像一只等着投喂的仓鼠。

　　“原来是这样。”柯蕤之没有让小仓鼠白白期待，她点了点头，神色温柔亲切，“你是我的学妹，应该知道，我向来是乐于助人的。”
　　闻言，方星旎瞬间瞪大了眼睛，喜悦溢于言表，几乎就要开口感谢柯蕤之了。但就在她开口的前一秒，柯蕤之看着她微微一笑：“但是，你能给我什么报酬呢？”
　　“诶…诶？”方星旎呆住。

　　柯蕤之凑近了一些，近到方星旎可以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她垂眼看着方星旎，幽深的眼睛里是嘲讽的笑意：“怎么，原来你是想空手套白狼？”
　　方星旎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我不会让学姐白做的。你可以提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是么。”柯蕤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有钱还是有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把姜泰当个宝么。还是你觉得，不过是给一个恶心的人发条消息罢了，一顿饭几杯奶茶就可以打发了？”
　　她的嘲讽过于直白，方星旎尴尬地愣住，脸颊上两片希望的潮红瞬间蒸发，像两道血痕涸在她的脸上。她吭哧了两声，嗫嚅道：“我、我不是…没有…”

　　柯蕤之突然微微俯身，凑到了方星旎的面前。方星旎怯弱地看着柯蕤之那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绷紧了全身的骨头。
　　她开始后悔招惹柯蕤之了，她原本以为爽朗大方的学姐，好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柯蕤之玩味地看着方星旎，突然抬起手，方星旎顿时吓得直往后缩脖子。但柯蕤之并不是要打人，她的手落在方星旎的脸上，冰凉削长的指尖轻轻划过方星旎的脸颊，激得方星旎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其实，”柯蕤之轻轻开口，“我也不需要其他的报酬。甚至，我可以做的更多。”她的声音冰凉而缓慢，像一匹微微反光的绸缎，轻柔地滑进方星旎的耳蜗，激起一阵颤栗。
　　“…嗯？”方星旎勉强发出了一个喉音。

　　“比如你刚才说的，答应姜泰，并不是不可以。”
　　“嗯…嗯？！”方星旎不由呆住了。这句话实在远远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以至于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过多产生了幻听。
　　柯蕤之的手一路滑到了方星旎的锁骨，指尖稍微用力，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抓痕。
　　她说：“而我要的报酬，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