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来》封刃作书

4、落日

　　“真是稀客，你怎么会往我这里来。”
　　燕长浔在落日城有故人。
　　故人正是她的师妹，她当初学了剑，而师妹拿起了金针，愿救人于危难之中。她曾经背着药篓悬壶济世，走遍海角天涯。后来因为心伤，便避到了落日城中当闲云野鹤，再不问世事。

　　燕长浔将衡玉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师妹瞧上了一眼又嗤嗤笑道：“江湖人传你与衡玉剑主不死不休，怎地不趁她受伤杀了她？”口中说着，手已经搭上了衡玉的脉门。她眉头微蹙，似在深思。许久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拿出了金针，干脆利索地扎了几针。

　　孤寂的落日城中，传来了暮鼓声，似是宣泄百年的寂寞。
　　燕长浔眼也不眨地望着师妹，等她抬眸时，平静问道：“如何？”
　　“不妙。”
　　师妹说不妙，那就真的不妙。

　　燕长浔紧张道：“怎么个不妙法？”
　　师妹哂笑一声道：“毒入肺腑，药石罔医。”顿了顿她又道，“这等事情你不必挂心。现在有天收了这大魔头，不是正好？”

　　燕长浔一怔，下意识辩驳道：“我觉得她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

　　师妹莞尔一笑道：“师姐，你动摇了。”虽不能救，却还是得找办法吊着这条命。“衡玉剑主似乎通医理。”师妹又道。这位在江湖上几乎没个亲近之人了，要不是燕长浔将人带来，她们都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她现在活得好好的，想来是自己有办法克制的。

　　燕长浔郑重颔首，又嘱托道：“师妹，此事不宜为外人所知。”
　　师妹颔首道：“我省得。”她已经无心江湖事了，又怎么会涉入江湖风波里？倒是师姐，身陷牢笼。

　　衡玉醒来已经是次日黄昏。

　　落日城头，青旗猎猎作响。
　　瑰丽的落日沉入西山，残余的霞彩也被溟濛的夜色给点点驱逐。
　　笛声低哑，如泣如诉。
　　整个落日城显得荒凉而又苍茫。

　　燕长浔纵身一跃落于瓦上。

　　她抱着剑凝视着衡玉，问道：“你为何要杀青玉，她是你亲妹妹。”
　　衡玉抬眸望着燕长浔，将竹笛别在腰间。
　　“那又如何？我想杀就杀了。”东西是她拿的，人是她杀的，她不会否认，也没必要跟陌生人解释。

　　燕长浔对她理所当然的态度而感到震惊与失望。
　　她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拔剑指着衡玉，咬牙道：“落日城畔的村子人也是你杀的，为何！”
　　江湖人现已经将她称作屠夫，她的双手确实是沾满了鲜血。

　　衡玉一怔，继而是满脸漠然。
　　她伸出手在凤鸣剑身上一弹，欺身逼近燕长浔。她冷笑一声道：“闲事莫管。我不介意让西境无主。”
　　森然的寒意从脚底蹿生，燕长浔后退一步，按着剑冷声道：“你尽管一试！”

　　长剑交击，火星四溅。
　　夜间的灯火幽幽散发着光芒。
　　衡玉持着剑站在燕长浔的对面，她足尖点在，朦胧的月色，朦胧的灯光，她的身姿翩然如仙。
　　但是她的剑上是血。
　　一柄血色长剑。

　　冷与热的交锋。
　　静与狂的战场。

　　剑尖在手腕上划开了一条细线，鲜红的血点点渗出。燕长浔皱了皱眉，她将手中一缕发丝扬起，剑光交错纵横，长发刹那零散。
　　衡玉束着长发的青丝带断裂了。她鬓边的长发少了一缕，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她是个美人，不管是清醒时的冷冽，还是发狂时的妖异，她都是个美得惊心动魄的人。
　　她是扎入诸人心中的一根利刺。

　　“还要继续吗？”衡玉漫不经心地问。她望着燕长浔，又笑了一声道，“想要光明正大擒住我，那就等柳决和裴泽来吧。”
　　燕长浔冷冷地望着衡玉，她擦了擦腕上的鲜血，一个纵身跃下了房顶。

　　师妹还没有入睡，她擎着一盏油灯，从屋中走出。看到燕长浔腕上的鲜血和倒提的剑，她又仰头看房顶悠然坐着似是享受寂寞的人，没头没脑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燕长浔泄气道：“是。”她是西境的第一，不是整个武林的第一。她紧跟着师妹进入屋中，露出了受伤的手。光是一道剑气便能破开她周身护体的罡气。

　　“落日城并不太平，你知道衡玉剑主来做什么吗？”师妹忽地问道。
　　燕长浔摇了摇头，她看不明白，也问不出来。
　　“城中匪类劫杀落单的人，多有人失踪。但因北天放弃了这片地，一直查不出结果。匪类更是变本加厉。”师妹突然顿了顿，她道，“故而此处的人越来越少。你说衡玉剑主是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燕长浔疑惑道：“你为何会如此猜测？”

　　“你知道温九吗？”师妹又问。

　　燕长浔顿了顿道：“东陵温家？”温家也是东陵的江湖世家，医毒双修，历代都与剑主府交好。这温九是温家九姑娘，使得一手好刀，自号云梦刀客。
　　师妹点了点头，轻声道：“她手中的‘云梦’就是衡玉剑主所铸。”
　　“衡玉还会铸剑？”燕长浔惊讶道。
　　师妹道：“她什么都会。”她给燕长浔包扎好手腕，自斟了一杯清茶，又道，“温九在落日城失踪了，温家几回派人来都无所获。我猜衡玉剑主就是为了温九而来。”

　　燕长浔眉心紧蹙，她抚了抚腕上的纱布，总觉得有几分不适。半晌后，她盯着师妹道：“你不是不问江湖事吗？”
　　师妹耸了耸肩道：“它自己传到我耳中，我有什么办法？”

　　落日城中发生这样的事情，燕长浔虽不是北天的人，可也不能置之不理，她一面找人给柳决传讯，而另一边则是打算潜入落日城的“匪窟”。与师妹口中的匪类相比，衡玉显然更让她放心。
　　这些盗匪捉人并没有特定的取向，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幼童，都可能是他们的目标。
　　燕长浔故意走入偏僻的窄巷子，吸引那些匪类的注意。

　　医馆中，师妹正翻晒着药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蓦地回头。
　　衡玉懒洋洋的，她甚至都没有打理她那散乱的发丝。
　　“人呢？”她问道。
　　师妹轻轻嗤笑。
　　这位主也会关心人了？还是说师姐已经成为了她的“乐子”？她并不想招惹这么个行事不定的杀人魔头，只一抬眸，淡淡道：“算着时间，应该是落入魔窟了吧。”
　　衡玉点了点头，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哦”字。
　　她掩唇打了个呵欠，似是昨夜没有睡够，又折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