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大嘘菊

1、寄人篱下1

　　每次月考，各科老师恨不得考完一科就批改出一科的成绩。

　　周五下午前脚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后脚语文成绩已经出来了。放学前，语文老师让课代表把五十分以上的作文都挑出来，打印订册，分发到每一位同学手上，督促大家学习进步。

　　不到五点钟，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卫生也打扫得七七八八。黑板的右下角是各种笔迹罗列的周末作业，清理过的黑板独独绕过了这一块地方，四周还带着明显的水渍。

　　只有南钧不急着走，屁股像是和椅子粘在了一起，手肘压在作文册子上，用裁纸刀把最上面的一份作文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裁下来，抚平整，收进透明的书夹里。她全程摒着呼吸，表情甚至算得上虔诚了。

　　册子里第二份作文上就写着她的名字，但她丝毫不在意。裁纸刀锋利，直接穿透几层纸，贴着她的名字上方划出一条长长的裂口。

　　她的同桌余园对这份作文册就敷衍得很了，直接胡乱卷了卷塞进书包夹层，又把书包甩到身后挂在一侧肩头，另一只手提起椅子架在桌子上。全套动作下来不到半分钟。

　　余园早就习惯了南钧一到周末放假就对学校恋恋不舍，熟练地从南钧椅背和后桌的缝隙挤出去，然后拿手指戳她肩膀，催促她：“钧钧，别磨蹭啦，待会儿值日生该拖地了。”

　　南钧扭头对她说：“园园，你先走吧，今天我家人来接我。”

　　余园啧了一声，不理会她的话，弯腰把她桌子里的书本扒拉出来，连同从她手里抢来的书夹一起，囫囵个儿塞满了她的书包，随后挑着眉毛一脸炫耀道：“我爸新给我买的自行车中午被我骑来了，一起走嘛，我把你载到校门口。”

　　南钧被她扯着胳膊站起来，没办法只好接过自己的书包背好。余园迫不及待要向好友展示自己精湛的车技，又赶紧主动帮她把椅子抬到桌面。

　　十三中是半强制的寄宿形式——说得好听些，就是鼓励学生寄宿。因为教学楼离宿舍楼很远，所以周末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中午，学生通常会把准备带回家的东西收拾好，直接拿到教室来。

　　不过南钧一般没什么可带回去的东西。她爱干净，换下来的衣服当天就会洗，而且带着脏衣服回去，还要麻烦家里的阿姨，这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一路上南钧的情绪始终不高，不过余园早就习惯了她一到周末就有“假期恐惧症”，暗道学霸的思维真是她们普通人难以理解的。

　　想起语文成绩和方才南钧的举动，余园又随口安慰起她来：“江易成的作文向来受语文老师偏爱，比你高个几分再正常不过啦。反正在我心里你写得比他好多了，你何必那么在意他。”

　　南钧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是在意。我只是觉得他的作文写得很好，尤其是这次这一篇。”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语气不够强烈，又补充道，“特别好。”

　　她较真的小表情特可爱。余园歪着脑袋瞅她，先是看着她笑，又撇撇嘴：“有什么好的？写得像是文学报告，道理七弯八绕，就爱引用外国佬说的话。中国人上下五千年说的话难道还不够他引用的吗？”

　　“……”南钧看了看余园，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克制住小声反击，“……你这次才得了二十八分，其实比我更应该多看看他的作文。”

　　“喂！”余园突然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作势要捏南钧的脸。

　　南钧捂着脸躲闪，讨饶道：“我是好心，好心！”

　　等进了车棚，余园就只剩炫耀的喜悦了。她先向南钧展示了自己崭新的红色自行车帅气的车型，然后跨上车，拍拍后座示意南钧落座。

　　南钧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僵硬，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余园反应过来，有点无奈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红色，不过也没办法，这是我爸挑的，他买来我才知道是这个颜色。”

　　不过她虽然很清楚南钧不喜欢红色，倒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毕竟正常人讨厌某种颜色一般是不至于影响到日常生活的，小学生还有红领巾呢，当年也没见南钧违抗校规不肯戴。

　　南钧心中抵触，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坐了上去。

　　“走喽。”余园用力蹬了一下踏板，开开心心地载着南钧往校门口骑。

　　南钧上车之前就把书包拿了下来，压在腿上。因为十三中的校服是衬衫配裙子，防止走光，她侧身坐在车上，细细的小腿在阳光底下白得晃眼。

　　余园不怕这个，她的校服短裙下面穿着牛仔短裤，脚凳踩得飞快，裙子也束缚不住她。

　　沿路总有人往她的车后座看，余园感受到这些注目礼，得意地抬起下巴吹了一声口哨，得瑟得完全不像个女孩子。南钧用手轻轻拧了下她的腰。

　　余园被戳到痒痒肉，车子骑出了细瘦的S型，但完全不慌不乱，笑着说：“我要是个男的，现在看过来的眼神都得变成羡慕嫉妒恨。多好的炫耀机会，可惜了。”

　　正赶上周末放学，校园里的人流不断往大门口涌动。余园忽然想到什么，问南钧：“你会选文科吧？”很快就要分班了，南钧不偏科，但文科成绩更好一些。

　　南钧嗯了一声，“你呢？”

　　“和你一样呗。反正我还要和你一个班。”

　　听到她这么说，南钧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开开心心地抬手搂紧了她的腰。

　　刚刚被戳到痒痒肉都能把持住方向的余园被南钧这么一搂，险些握不住车把。车子七扭八歪地晃了两下，直接往路边的人行道上撞过去了。

　　“躲躲躲躲开！”眼见自己就要撞到人，余园只来得及结结巴巴地高喊一声。

　　幸好最后没有真的撞到人，一只清瘦的手及时地稳稳攥住了余园的车把。

　　余园连忙用脚撑住地面，目光顺着扶住车把的这只手向上，先是看到卷起的校服袖子，露出的一截小臂细瘦却有明显的肌肉线条，再向上，就看到了林嘉那张冷淡的脸。

　　林嘉垂下眼和她对视，她整个人被冻得一激灵，忍不住无声吞咽了一下口水，干巴巴笑着：“林学长……”

　　林嘉嘴抿成一条线，因为离得近，余园甚至连他长长的睫毛都能数出来到底有几根，堪称近距离美颜暴击。

　　她打招呼的时候觉得自己尾音自带小波浪。

　　而林嘉的视线最后却落在了余园腰上环着的那双手臂上，手臂主人细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绿色的卡通电子表。

　　他松开了手。

　　南钧一听到“林学长”这个称呼，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从余园的身后探出小脑袋，一眼就看到单臂夹着篮球，堵在车子前的林嘉。他个子很高，一米八以上，站在自行车前十分有压迫感。

　　南钧跳下车，抱着书包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林嘉哥。”

　　高一和高三放学时间错开了十五分钟。南钧没想到自己故意磨蹭了那么久，还是能这么精准地碰上林嘉。

　　林嘉身边的黄子越拿肩膀撞撞好友，笑嘻嘻地说：“哟，这不是你的童养媳吗？”

　　余园虽然也没和林嘉打过几次照面，却总是没由来地怕他。可能是因为每次见到他，他都臭着一张脸，表情从里到外透着“生人勿近”几个大字。不过她是头一回见到黄子越，又听他语气轻浮地调侃南钧，磨磨后槽牙，瞪着他说：“你说谁呢？”

　　黄子越不认识余园，也不想和小学妹一般见识，朝余园笑了笑，仍然看着南钧说：“巧了，既然遇到你林嘉哥了，那咱们就一起回家吧？”

　　林嘉的视线从南钧头顶扫过，皱了一下眉，语气冷淡地说：“谁说要回家？”

　　黄子越捋了一把脑袋上汗湿的头发，傻里傻气地反问：“那去哪儿？”

　　“叶佳西不是搞了个聚会吗？”

　　“你不是说不去吗？”黄子越继续一头雾水，心道林嘉也不是这么善变的性格吧。刚刚叶佳西来问，他可是二话不说就拒绝了的。

　　林嘉没再理他，转身往校门口走。

　　黄子越只好迈步跟上去，一边还微微提高音量说：“那咱们得先去买礼物吧，叶佳西是因为今天过生日才弄了个聚会，总不能空手过去……”

　　两个人越走越远。余园轻轻推了一把怔忡的南钧，小声说：“你和你哥，关系还是这么不好啊？”

　　她只知道南钧和林嘉是亲戚，不过南钧对两人关系从来不愿意多提半句，她只是心里推测两人或许是表兄妹。

　　南钧回过神来，看着林嘉越走越远的身影，耸耸肩，呼出一口气，自嘲说：“他一直烦我烦得要命，早习惯了。”

　　余园撅撅嘴，替好友鸣不平：“你长得这么好看，咱们年级追你的人能从致远楼排到校门口。你哥有你这么漂亮的妹妹不捧在手心，居然还朝你甩脸色？臭屁。”

　　南钧被她逗笑了，虽然确实有男同学追求自己，也远没有这么夸张，打趣说：“要想排到校门口，那排队的人间隔得有几十米吧。”

　　马上就到校门口了，余园索性推着车子和南钧步行，边走边说：“你终于肯笑啦？一到周末你心情就不好，学习对你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啊？”

　　南钧不知道怎么解释，仍和以前一样默认了，“我就是……不太喜欢放假。”

　　“放假多好啊。周六我要补课，周日下午我去找你，咱们去新建的海洋公园玩！公园里有极速飞车，超刺激。”

　　南钧的情绪也慢慢高昂起来，但忽然想到了什么，扯扯书包带，说：“这周日怕是不行，我有事。”

　　余园遗憾地啊了一声，“那只好下周再去了。”

　　林嘉和黄子越两人越走越远了。但即使汇入熙攘的人群中，大家穿着一样的校服，林嘉优越的身形依旧让他连背影都能吸引住人的眼球。按照班里花痴女同学的话说，林嘉学长就算背个麻袋整个人都是在发光的。

　　余园却自觉讲义气，主动站在好朋友这边贬低起林嘉来：“我觉得咱班的江易成可比林嘉帅多了。不过两个人确实长得有点像哦，今天李夏子还跑过来和我八卦，说她仔细对照了两个人的长相，除了眼睛轮廓有点差别，都有点像亲兄弟了。”

　　南钧没有插话，余园作起最后点评来：“丑男总是丑得千奇百怪，帅哥可能都是一个模样吧。”

　　静了好一会儿，南钧才忽然轻声附和说：“是很像。”

　　……

　　出了校门，两人挥手道别。余园骑上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马路拐角处。

　　南钧站在原地，还没等转身，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犹豫了两秒，还是小跑着靠近。

　　一身黑色西装的司机下车帮她打开车门，她小声道谢：“谢谢王叔。”

　　等钻进车里才发现林叔叔也坐在后座。南钧立马乖巧地打招呼：“林叔叔。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她没想到林叔叔今天会来接她，往常都只有司机。

　　林远程穿着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他尽量和蔼地朝南钧笑了笑，“是不是老师拖堂了？”

　　南钧摇摇头，没有解释这两天在月考，“是我动作太慢了，耽误了时间。”

　　林远程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开得不快不慢，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南钧始终把背挺得直直的，坐得板板正正，偏头看着窗外后退的景色出神。

　　林远程公务很忙，很少和南钧接触，今天会过来接她，主要是想和她聊两句。

　　“钧钧。”车子里静悄悄的，林远程最先开口。

　　南钧闻声一激灵，赶紧转头，礼貌地回应：“哎，林叔叔。”

　　林远程居高位多年，气势压人。南钧毕竟只是个高一的小姑娘，在他面前总是怕得像个小鹌鹑。他已经刻意放轻了语气，先是铺垫着问了问南钧这一周的生活和学习，然后才斟酌着用词说：“一转眼，你都上高一了。林嘉也高三了，女孩子和男孩子小时候可以亲近些，大了就得有些距离。”

　　他这番话一出口，南钧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

　　林远程语气温和，倒也没有兜圈子，继续说：“你干妈总觉得你和林嘉像是亲兄妹一样，这是她没分寸了。你十六岁了，虽然只有周末的时候来林家住，但总和林嘉那个毛头小子睡一个房间，不大合适。”

　　南钧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车子里空间很小，尴尬的气氛简直像绳子一样捆住她的手脚，手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对，脸色也更加涨红。

　　林远程表面淡定，其实他也挺尴尬的，更加和蔼可亲道：“你别怪叔叔管得宽。这话要是我去和你干妈说，她又要和我闹。”

　　南钧用手指轻轻扣着身下的坐垫，心里尴尬、难堪、羞愧各种情绪都有，嗓子眼也跟着发紧，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太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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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捋了一下大纲，整个故事弱化了虐点，可能算不上虐恋情深了。这个故事是我很早就有的灵感，但一直接不上剧情。因为太久不写东西手生了，脑袋一热决定立马动笔。
无女二，全文不会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