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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漆黑的夜里,不知何时落起了大雪,呜咽着往本就荒芜的含光殿,蒙添瑟骨一层。

      天似泼墨,殿里灯盏浸了油,欲灭不灭晃亮血淋淋的角落。

      分外熟悉的场景,让周挽玉意识到,她又陷入了那个死过无数次的噩梦中。

      梦里她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脖子被一条粗大的铁链锁着,周身密布的伤痕血迹,将衣料被衾浸透,凝成黑乎乎一团,泛着浓郁的腥臭。

      不时有风沿着罅隙浸入,吹得她体内痛痒成倍发作。

      毒性跗骨钻心,她僵着身子开始颤抖,说不清是疼还是热,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如掺了针,根根扎入肺腑。

      “贱蹄子,放了这么多血都不死……”

      粗嘎的声音敲击过耳膜,有刀匕继续划开她腕间皮肉。

      放血割肉,受完刑再替她医治,最后使人成瘾的毒药会混着自己鲜血回灌腹中,她手脚经脉具断,哪怕知晓这是做梦,也在绝望的裹挟中逃脱不得。

      周挽玉努力想睁眼,却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仿若掉进逼仄的容器内,翻滚晕眩,止不住想吐。

      身上烧灼感越来越重,她能清晰感受到生命在梦境中一点点流逝。

      直到咬紧的牙关被人撬开,一碗极苦的温热抵着舌尖喂入口中。

      周挽玉掀了掀眼皮,模模糊糊看到一道身影,窈窕婀娜,着一身鲜红裙裳,站在儿时雾蒙蒙的烟雨中,挥手唤她的乳名:“佑佑,我们回家了……”

      周遭漆黑一片,周挽玉本能的循着光亮处追上去。

      脚步越跑越快,视线却越来越远,雾里那道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她蹒跚摔倒在地,撑着稚嫩的手爬起。

      举目四望,空茫的天地间,只剩下孩童大小的她自己。

      矮矮的,小小的,孤零零一人站在原地。

      她好像,再也没有家了……

      “祖母!”她委屈的哭出来,一遍又一遍对着空荡荡的四周叫喊。

      回音绵长,耳边响起女人浅浅的哼唱,咿咿呀呀不成调子,是她病中时祖母哄睡的方式。

      周挽玉呢喃一句,听不清说了什么。

      “没大没小,等你醒了,看我不收拾你。”

      脸颊传来点点刺痛,周挽玉拧着眉睁开眼睛,窗外晨光破晓,燃了一夜的蜡烛隔着帐子透进榻上,光线不甚明亮。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药味,榻前影影绰绰站了许多人,她目光顺着最近一片鲜红的衣角望去。

      帐幔分垂的床榻边,坐了位年轻妇人,肤白如玉,檀唇点朱,一双凤眼含威不露,黛眉入鬓如聚霜雪,满头珠翠,艳丽莫可逼视。

      见她眼神发愣,妇人抬手晃了晃:“怎么,烧傻了不成,月余不见,便不认得我是谁了?”

      慵懒又充满韵味的语调,仿若醇厚的烈酒,经过岁月沉淀,每个字都咬着说不出的从容与优雅。

      “宝宝——”周挽玉思绪尚还溺在梦里,下意识又唤了声。

      嗓音含沙嘶哑,陌生到连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宝宝这两个字,是祖母教她说的第一句话。周挽玉很小的时候,便听她说起,这是她嫁给祖父当继室的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她本家姓万,原本叫什么,周挽玉至今不晓得,只记得她说,世人嫌我如敝履,可我依旧比任何珠宝都宝贵,你既这般叫了我,日后便得同样待我如珍如宝孝顺我。

      那时候周挽玉不太懂,露着小米牙连连点头,见祖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便也习惯宝宝,宝宝的一直叫到晓事才改口。

      “挽玉。”许丛君站在帐子外,到了此时方才插进话来:“怎可直呼祖母名讳,你的教养……”

      万宝宝狭眸微转,视线不轻不重落在许丛君脸上,只一眼,就逼得她赶忙噤声。

      到底不是自己带大的孩子,醒来后第一句话,不是关切伤势病情,而是忙着规训。

      “教养?”万宝宝低笑一声,将双手浸入丫鬟端来的盆中,兀自洗净指腹沾染的药膏,“你是觉得,我教的不好?”

      显然许丛君也觉察到了不妥,嗫嚅着唇瓣,眼中闪过些许不自然。

      语带机锋,屋中一时阒然,连周挽玉都精神不济,顶着张被药涂出的大花脸,重新睡了过去。

      府里近两年新来的丫鬟,没见过这等场面,缩着脖子,吓大气不敢喘。

      唯有万宝宝悠闲洗完手,又接过锦帕,慢条斯理擦起来,“许丛君,我以为你近些年,是有长进的。”

      许丛君面上难堪,饶是两人年岁相仿,但万宝宝顶着婆母这层身份,早已历练得气势凌人,威不可逼,每每对上,她都像矮了半截,怎么也挺不直腰板。

      先前有公爹护着,万宝宝在家中已说一不二。

      后来公爹死了,她气焰更盛,莫说她许丛君,便是连如今的一家之主周柏川,都被制得服服帖帖,闻声就先软三分。

      究其缘由,许丛君羞于启齿。

      就她所知,万宝宝生来一副好样貌,腰肢细软,碧玉之年妩媚姿态更甚现在,活脱脱一个狐媚子,不单勾走了她公爹的魂儿,还将她夫君周柏川也一并迷得神魂颠倒,更有传言,就连当今也与她暗中有往来。

      若不然,万宝宝是何处来的底气,敢与众人叫板。

      明面手段更不消说,雷厉风行软硬兼施,调教的下人无不规矩周全,也就是近些年去了江南,不再管家中之事,这府里才逐渐由她把控。

      思及此处,许丛君又恨又惧。

      依着万宝宝的性子,此番回来,恐是要借着自己女儿一事发难,没得善了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万宝宝噙着那副妖妖娆娆的嗓子,“我含辛茹苦将佑佑养大,花了多少精力才从阎王手中抢回她。原想着再不济你也是个母亲,这几年吃够了教训,见到她怎么也不至于虐待了去,如今看来倒是我眼皮子浅了些,若再晚两日,只怕留给我的就是一具尸首了吧?”

      “怎,怎会。”许丛君定了定神,艰难吐出一句:“佑佑是我亲生骨肉,母亲误会了。”

      “是吗?”万宝宝觑了眼,便知她腹中放的什么厥词,似笑非笑地开口:“我还以为,你着急处置,是为了给我下马威呢。”

      被她毫不留情面一说,许丛君心跳都漏了拍。

      昨夜事发突然,先打向周挽玉的那一巴掌,还能用冲动使然解释的话,后来略带偏颇的处置,冷静下来想想,未尝没有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隐秘心思。

      她恨万宝宝,偏又奈何不得,只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见到周挽玉吐血晕厥,许丛君心里哪有不心疼后悔。

      她低下头,抹了抹泪,别扭道:“此事是儿媳处置不妥,日后定会好好管教她们。”

      “也不用日后了,你既不舍,索性由我来做这恶人。”

      万宝宝拍了拍手,待门外几个婆子退了下去,方才继续:“昨日之事,内情明了,你们夫妇可认?”

      未待许丛君回答,晃神良久的周柏川便呆子似的接连点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认,自然是认的。此番波折皆因清月而起,幸得佑佑聪慧,没惹出大乱子,母亲想要如何责罚,儿子都听您的。”

      “爹!我已经被姐姐打过了,凭什么还要罚我……”罚跪在床尾的周清月听得此言,抢过话头。

      她瘪了瘪嘴,眼泪掉的更厉害,“祖母,你们相信我,我亦有爱慕之人,看得出卫俭和姐姐真的很般配。我这么做没有坏心……”

      “坏而不知,才是祸害。”万宝宝蹙眉,从榻上起身踱步至她跟前,认真发问:“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周清月下意识闭嘴,不敢置信此等污秽之语,竟是从神仙妃子般的祖母口中说出。

      “原还想着你已经吃了教训,从轻处置的,现在看来不必了。”万宝宝一个眼色下去,使了两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上前,“押去小佛堂,对着佛祖抄经悔过,净净脑子里的污浊。”

      在周清月清澈茫然的注视下,她轻飘飘补充:“一百遍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不算多吧,我相信你的情爱,可以支撑你完成。”

      周清月脸色霎时惨白,张嘴又要哭。

      万宝宝接着道:“记得跪着抄,这样佛祖也好看到你的诚心。”

      她拂手,不容置喙。

      许丛君咬牙,本想替周清月辩解一二,岂料万宝宝根本不给她机会,而周柏川正忙着在她跟前表忠诚,顺势附和让开了门。

      “至于你。”她转了视线,没忘记许丛君:“惯子无度,好好的姑娘教成这般蠢笨痴傻模样,即日起半个月便去周家列祖列宗前,跪够一个时辰思过吧。”

      不急不缓的语调,气得许丛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抖了抖,简直快要厥过去。

      接连处置完两人,屋子里乌泱泱去了大半。

      “母亲……”周柏川凑上前,看着万宝宝美貌如初的身姿,不由心猿意马,“你长途跋涉想必累了,不若……”

      万宝宝黑眸微眯,眼神一厉,重新坐回床沿,“怎的还忘了你这个败类。”

      周柏川股间一紧,赫然忆起当初被她拿刀追着砍,差点剁掉命根子的场景,双膝发软,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陈妈妈,板子可准备好了?”万宝宝拂了拂裙摆,换了个松快姿势:“把他拖出去捆在条凳上,杖打二十辊,用实心的木头。”

      “母亲。”周柏川慌了,殴打朝廷命官这事,万宝宝是真的干得出来!!

      “我如今已是三品工部侍郎,您再动手,怕……”

      “我管你几品,子不教父之过,老头子不在,便由我代劳。”

      周柏川还要挣扎,被拖出去前,只听到万宝宝吩咐下一句:“堵上嘴,别让他吱哇鬼叫。”

      “是。”

      床上装睡的人“噗嗤”一声笑出来,万宝宝扭头,伸手戳她额头:“能耐了,敢瞧我笑话,不敢收拾旁人,我平日是这么教你的吗?”

      周挽玉捂着心窝子,咳嗽几声:“祖母怜惜,他们人多,我身子弱打不过。”

      万宝宝沉吟少顷,猜度出些许不对:“说说看,要什么。”

      这是两个疑问。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时不时有一瞬间无法控制气息,像被夺舍了一般。” 周挽玉抱着她的胳膊,择了个可以透露的理由,低下声来解释。

      昨夜那口血,是她趁人不备让莺时偷摸递来的药丸子,嚼碎后看起来与鲜血无异,周挽玉本打算装晕将事情闹大,拖到祖母来处理,没曾想睡着后,真的发起热来。

      如今敌人虎视眈眈,她又没有自保之力,下次意外再生,凭她孱弱的身子,不一定还有运气顺利脱身。

      “我想,让您出面,帮我寻个厉害的武师傅……”

      *

      晨雾褪去,日头出来后温度迅速攀升,墙上坠着的花叶挂着稀薄一层水珠,被风一扫,雨点似的簌簌下落。

      谢予安一大早就得了令,赶回府中时,安国公与长宁郡主正好好的在膳厅用着早膳。

      “你还知道回来?”

      谢予安熟稔地应了声,招呼婢女加了套餐具,跨步坐在凳子上,拿起筷子往嘴里拨了口吃食。

      “啪”的一声。

      父子二人双双抬头,却是长宁郡主摔了筷子,扬声:“跪下!”

      安国公嘴里的饭还没嚼烂,闻言下意识挪腚,“咚”地跪在她跟前。

      不懂哪里又惹了她不快,但不妨碍他跪地姿势顺滑。

      谢予安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蜷指戳戳安国公后肩,示意:“爹,别自作多情,娘是叫我。”

      说罢,右手撩起袍尾,上身笔挺地跪在安国公旁边,端的是金尊玉贵。

      “昨晚干什么去了?”长宁郡主不想管行为自觉的安国公。

      “还能干什么,迎仙楼唱曲呗。”

      长宁郡主视线下移,落在他下颌红印处,“除了唱曲,就没干点别的?”

      谢予安抬头,对上安国公跟着扫来的视线,暂且没有接茬。

      “你看我作甚,又不是我告的状。”

      “娘都知道了?”谢予安顿了顿,好整以暇反问。

      长宁郡主瞪圆双眸,还未说话,安国公满面震惊爬起来,指着他:“你当真被小姑娘睡了!!?”

      谢予安:……

  •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予安:离谱,真是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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