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戳破心事 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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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红说得不错，这两日真的就在讲轻功和暗器。元仲辛的腿脚不方便，上不了梁竹的课，就跑到百日红这边看赵简与裴景练暗器。
赵简剑术精湛，但教郡主武功的人自然不敢教她下九流的暗器，所以她的投掷功夫很一般。裴景又没有武学根基，百日红干脆从头开始，一起教了。
半节课过去，赵简已经掌握技巧，基本可以掷中靶心，裴景还有些不得其法。彼此的进度拉开了，百日红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又递了一块石头给裴景。
她拉了个大箩筐过来，里面装的全都是形状适宜的鹅卵石与飞蝗石。这么一大筐石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找来的。
裴景接过来，自己已经有些丧气了：“要不……先教赵姐姐吧，我学得太慢了，妨碍大家进度。”
“暗器功夫，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百日红柔柔一笑，“两位各练各的，没有妨碍一说。”
“但是……”
心中有愧时，往往别人对你越好，你反而越难受。裴景此刻多半就是这样，她再看另一边赵简正在挑选石头，但心中却记得刚才百日红还夸赵简“资质出色，可以试试有刃的轻暗器”，就更觉得自己拖着百日红，也耽误了赵简。
“要不我来教小景吧。”
背后忽然传来元仲辛的声音，三人一同回过头去，他四肢摊开靠坐一块大石头前面，正撑着胳膊慢慢坐直身体。
“元公子来教小景姑娘？”百日红蹙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元仲辛笑眯眯地点头：“毕竟太阳正好，我却只能坐在这发呆。你们知不知道人坐久了也是会累的，反正又不能回去睡觉，不如参与一下教学嘛。”然后又很了然地补充道，“我坐在这教她，不会碰到伤口的。”
赵简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百日红倒是没有这么直接，扬袖掩口，轻轻咳嗽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还未曾……见过元公子用暗器……”
言下之意，自然是怀疑元仲辛有没有教人的本事。这句话委婉地说出来，元仲辛也不生气，只是挑起眉毛勾勾手，让小景把她手里那块石头送上来。
鹅卵石只有掌心大小，形状扁平，边缘极薄。他调整坐姿，用力掷出，石头“哆”的一下猛得打在靶心，将靶杆撞地微微动了动。
三秒静默。
“元大哥好厉害！”小景目瞪口呆，带头鼓掌。
元仲辛享受着小景的景仰，笑得春风得意，一个挑衅的眼神递给有些意外的赵简，又递向了刚转回视线的百日红，然后便停在她眼中，仿佛在窥探她的反应。
百日红对上他的目光，怔了怔，朝他浅浅微笑。
他这手功夫，胜在技巧娴熟。看他的手法，就算换个什么别的东西给他，他也能运用自如，要教裴景显然已是绰绰有余。她便轻轻拍了拍裴景的后背：“是我多虑了，那小景姑娘就交给元公子了。”
元仲辛的眼角终于露出一丝隐约的胜利和满足，他招招手，裴景像只小动物般凑过去蹲下，乖巧地听他讲解。
百日红也领着赵简走远两步，与他们分开。掷中只是第一步，要让暗器施展威力先看内力是否深厚，其次才看用劲巧不巧。
指点一番后，赵简便换了普通的三棱飞镖，致力于深深扎入靶心。她投了几次，歪头思索：“刚才元仲辛掷石头时发力之法，和百姑娘教授的似乎全然不同。”
“元公子出身市井，想必武功也不讲究内力，以打中为准。”百日红道。
赵简摇了摇头：“他的武功是他哥教的，百姑娘不知道元仲辛的情况？”
闻言，百日红一怔。
她还记得两年前的夜晚，元仲辛出刀的瞬间。那时的招式干净利落，尚显稚嫩但十分板正，的确不像是出自市井泼皮之手。
七斋六人中，韦衙内见面第一句话就自报家门，乃是殿前太尉之子；王宽气度不凡，文韬武略，一看便知是名家之后；赵简方才解释师承时，也说了自己出身王府。
剩下三人身世如何，百日红确实不清楚。
“我……不知道……”
赵简便将元仲辛的家世略略说了一遍，原来他的兄长元伯鳍正是樊大人家臣，赫赫有名的边疆战神。而只因为元仲辛是庶子，进不得元家家门，才常年流离市井。
原来他的武功出自元家，但这手暗器功夫却是……生计所迫。
先前元仲辛掷石头时的娴熟自如还让百日红暗自赞许，此时却不知道，能把投掷之法练得这么好，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百日红心中徒然生出许多难以言明的感觉，她转头望去，裴景一石出手，姿势手法已有了些许元仲辛刚才的影子，石头恰好打在靶边，弹落在地。
元仲辛懒洋洋地夸了两句，裴景走回去蹲下，两人便愉快地击掌。他笑得轻松可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就将裴景也逗笑了。元仲辛夸人的水平必然十分高深，而且教人的方式自成一脉，比如百日红就绝对想不到要和他们击掌。
被逐出家门，世上除了哥哥无人疼爱，一路全凭自己摸滚打爬……如此经历，竟也能活成元仲辛这样。
他说他是被陆观年绑进来的，本来她并不相信，但是……至少，他真的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
所以才连每一个看似毫无城府的笑容，都让她总忍不住深究。
“百姑娘？”
“原来如此。”百日红回过神来，“赵姑娘倒不必学他的手法，只要按我刚才说的控制方向与力道，出手时不犹豫就好。”
赵简点头，忽地也问：“这几天都不讲刀剑功夫是吗？”
“是的。”
得到答案，赵简不再多问，径自开始练习了。百日红有些疑惑，元仲辛也问过这个问题，却不知是为什么……她眼波流转，无意识地朝元仲辛望去，却又撞上他的目光。
他正好也在看这边。
目光相触，他对百日红笑笑，十分无害的样子。百日红却无法像方才那样浅笑回应，微微垂眸避开了那个笑容，看的元仲辛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没有别的事，下课后七斋一起回去，只临走时韦衙内偷偷摸摸地跑到百日红身边，对她挤眉弄眼：“半个时辰后，池边柳树下见。”
百日红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来到指定的地方。风吹动池水，撩起满眼的波光粼粼，映着柳条细密的倒影，春意盎然。她望着那些倒影发呆，闻声回头，正是韦衙内，他今天依旧穿得十分风骚，像一个等身大的首饰架子。
“小红姑娘！”他一开口就仿佛和百日红认识很久了，“我就知道你人美心善，一定不会放本衙内的鸽子。”
“衙内找我有什么事，不能在大家面前说？”
“我是有求于你，不好让他们知道。”他压低声音道，“先说好了，你可不能拒绝我。”
韦衙内有求于她？
百日红秀眉微蹙。她孤身一人漂泊江湖，不认识什么官宦权贵，加上吃住都在秘阁，除了徒有剑圣徒弟之名外，在江湖上也资历尚浅。
他能求她什么事……莫非要她传授绝世武功？但武学这事不仅讲究后天勤奋，还是要看先天资质的。
比如赵简虽身为女子，就是根骨适合习武的人才，而百日红课上在旁边看过韦衙内动手，要学剑圣武功，恐怕十年之内难以成器，着急也没用。
心中虽然想了许多，甚至有些发愁，但百日红脸上一点也未曾表露出来，仍然笑意盈盈，温柔可人。
“如果是百日红能帮上忙的事，衙内尽管说。”
韦衙内满意地点点头，附上她耳边，悄声说了。
七斋集齐开始上课，转眼间已过了五日，次日陆观年把给七斋上课的讲师叫到了学堂，百日红也在其中。结果四人投票选出七斋斋长，韦衙内全票当选。
选完了斋长，陆观年就让四人离开了。元仲辛目送他们一个个走出去，百日红混在三个大老爷们中间，衣裙翩翩，自然是十二分的赏心悦目，元仲辛也就一直盯着她看。
直到那藕色身影消失在门外，韦衙内忽然侧头迎上他的目光，露出满意的表情朝他挤挤眉毛。元仲辛愣了一秒，也回以灿烂的笑容。
对付那三个男人，元仲辛要韦衙内千万别忘了给钱；反之对于百日红，他千叮咛万嘱咐，让韦衙内别提钱的事。
银票是砸不动那个姑娘的，还会留下把柄，元仲辛反而觉得依照她的性子，会对人有求必应。果然，她甚至没多打听为什么韦衙内要当斋长，就笑着答应把票投给他。
那时候元仲辛就躲在隔壁树下，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他的腿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在装疼纯属想逃避劳动。
百日红的言行基本不出他所料，却让元仲辛心中觉得不太踏实。
她越温柔亲切，对他们越好，他就越觉得奇怪……是因为很别扭吗？从两年前起她就是这样的，善恶分明，却偏偏对他这样的行恶之人也百般纵容；明明不如小景那般天真懵懂，却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她像是一团温柔的雾，看得清楚，摸上去却没有形状。
元仲辛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打不开的盒子……才会让人很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百日红与其他三人走出学堂，看左边是岳军校闷闷不乐，看右边是梁教头满脸肃杀，心知刚才韦衙内的四票或许另有隐情。
想和他们搭话，但这气氛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他们俩就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自顾自地走掉了。她轻叹一声，喊住正前方的老贼：“老贼先生，请稍等。”
“哦，百姑娘。”老贼转过身来，笑容中七分亲切三分奸诈，倒确实很像是四十年后的元仲辛。
“刚才陆掌院说要给七斋各位下命令，不知会是什么事？”百日红问，“元公子腿伤未愈，便可以不用参与，难道……这命令有危险吗？”
老贼顿了顿：“这——你问我就问错人了，最好去问陆掌院。”
少女面色不改，唇边的微笑淡了两分。她自然知道按常理，她应该直接去问陆观年，但元仲辛说的话居然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
明明元仲辛说话真真假假不得而知，百日红也从没怀疑过陆观年——但她却把他评论陆观年那席话听进去了。
老贼看着元仲辛长大，他的话，总应该错不了。
想了想，百日红从钱袋里摸出十两银子放在他手上，老贼的眼神动了动：“元仲辛告诉你用这招的？”
百日红柔声道：“他随口提过而已。”
她边说手上边微微用力，让老贼握紧银子。
“这嘴贱的小子，也不知道是吃里扒外，还是在孝敬我。”老贼哼笑一声，也不推拒，“百姑娘你左右不过在这秘阁待上月余，是个外人，陆掌院不和你详说也有他的道理。”他四处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淡定地继续道，“别的我不能说，倒是可以提醒你一句，陆掌院可是在枢密院任职的。”
说罢他将银子塞进怀里，又补充道：“当然，官职之事人人皆知，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哈哈哈。”
给自己开脱完，他也摇摇晃晃地走了。
当日陆观年来访她时，开口便提秘阁，秘阁是大内藏书之处，百日红便一直以为陆观年是学士。原来……他身在枢密院，却为何会做秘阁掌院？
百日红是江湖中人，此前又很少下山，朝堂之事她并不清楚，但枢密院是什么地方她还是知道的。枢密院……命令……她想起昨日四斋集体外出办事，说要三五日才能回来。七斋现在，也正隐隐有这个兆头。
她环顾四周，此时天气正好。碧琅玕里几亭台，万朵芙蕖照水开，这么秀丽的地方，灵气四溢的学生们，难道这里不只是个培养大宋人才的学院么？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戳破心事 壹
